这是罗雨打探来的线报。
按照相亲的风俗,女方是会带着一大家子上男方家看家底的,也叫作看锅舍。
大姐这人话不多,心里却有,只来过一次,就记住男方在进村大路,左边第三家,门口有一棵梨树。
家里人见过男方的不多,当时为给罗学风攒彩礼,大姐的相亲进行地很潦草,罗学云几个还在上工,罗老爹俩人就快刀斩乱麻地决定了。
偏生大姐是个温吞的性子,不懂得反驳和顶嘴,就这样稀里糊涂顺从,否则绝不应该为了给大儿子娶同村的“好媳妇”,就把女儿嫁到外乡。
这算什么?
小孩一哄而散,正好给罗学云机会,他想都不想,径直往第三户莫家升屋里闯去。
“汪汪汪!”
凶猛的狗叫声炸响,很快一个面相凶戾的老婆子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棒槌,应该就是男方妈妈高英。
“干什么的?”
罗学云温柔一笑:“大娘,我是收山货的行商,走得久了,看您家们开着,想讨口水喝。”
高英挥舞着棒槌道:“没有,你到别家去。”
说着便关上大门。
罗学云道:“大娘,我摘您两个梨子解渴,不妨事吧。”
“不准。”
门吱呀开了,高英再度站在门楣下,很是不耐烦道:“俺家的梨子又大又甜,要摘去卖钱的,岂能给旁人白吃?”
罗学云笑道:“我就是收山货的行商,若是你家的梨子多,我可以给价收购,大车上门来拉。”
高英这才仔细打量罗学云,挑眉道:“你出多少钱?”
罗学云不慌不忙:“得看有多少斤,长得怎么样,要是梨大汁水多,还香甜,自然有更高的价格。”
高英冷笑数声:“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卖嘴皮的骗子,想哄我的梨吃,快滚,不然我放狗咬你。”
他说着竟然转身去解大黑狗的绳子,罗学云见状十分配合,挥着手离开。
一转头,脸色就冷下来。
余光一瞥,高英把门开得老大,盯着梨树看,好像生怕罗学云偷她的梨。
“你是干什么的?”
罗学云没走两路,一位穿背心的老头警惕地看着他,手里拎着铁羊叉,背后跟着一群小孩。
羊叉是种农具,长长的木柄端头装配U字弧形的铁叉,一般用来将铺在打谷场的稻草铲到一起,往往在积年累月的使用中,尖头被磨得光滑鲜亮。
虽然因为弧度问题,不好当作武器,但是伤人毫无问题。
“叔,我叫刘波,是陈清县来的行商,进山收山货的,不是啥人贩子。”
罗学云从褡裢里取出卷烟,递给老头一只,再掏出火柴盒,划着。
“叔,怎么称呼?”
“家伙事倒挺齐全的。”老头将烟别在耳边,却不接罗学云的火,“就你一人收山货?连根扁担都没有,背回去啊。”
“瞧叔说的,一根扁担能挑多少,咱们村里靠近大山,我辛苦跑一趟就弄这点东西回去,还不够腿钱。”罗学云笑道,“我是先在这里收,确定重量直接联系拖拉机拉走。”
“收什么东西?”
“栗子、榛子、药材、扫把、麻绳、野味、菌菇、皮毛……只要是山里的稀奇物都行。”
“还挺全乎的。”老头道,“你刚才去那家做什么?”
罗学云苦笑道:“就想讨碗水喝,谁知道那家大娘不肯,还怕我摘她的梨子,竟然想放狗咬我。”
老头道:“你跟我来吧。”
口音正确、形象正确,老头对罗学云的警惕大减,带着他向家里走去。
小孩子们也敢接受他的糖果。
罗学云顺手摸了摸他们的头,边走边说道:“叔,这些孩子都是您家的吗?”
老头顿时停步。
“你啥意思?”
“别误会。”罗学云慌忙摆手,“我就是看他们面黄肌瘦,脸色不好,像是肚子里有虫,该带他们看看医生,拿点药吃,不然孩子可受罪。”
老头狐疑道:“你还会瞧病?”
罗学云道:“去的地方多了,见过差不多的情况,若是叔不介意,我这还有些宝塔糖,可以送给孩子们打打虫。”
老头接过宝塔糖,看到瓶子里如同白色小花卷一样糖果,脸色终于和缓:“没想到你还有这东西,队里的医生说外面都不生产了。”
“总是有些没卖完的。”
老头名叫莫丙志,他家更靠近大山,屋后还有条明显可以上山的小路。
他家养了两条狗,个头都很大,浑身亮黄,皮毛顺滑,十分灵性,见到主人带客人入户,只是警惕地看着,却不吼叫。
“喜欢啊,这两条可是好帮手。”
“瞧着就不凡,比梨树那家威武灵性。”
“嘿嘿,一黄二黑三花四白,老升家养的狗只能看门,哪能比得上我驯出来,能上山进林,遇到豺狼都不后退半步。”
“呦呵,没想到叔还是个老把式,想必家里不少山货,看来我是来对地方了。”
“哈哈……”莫丙志笑道,“请你来正是有这个意思。”
罗学云觉得他是个突破口,很是大方,他家里栗子榛子皮毛还有一些零碎药材,都给了高价,惹得他家人看他都顺眼,鼓捣着要帮他吆喝,在村里收购山货。
“一定要留家吃顿饭,我请你喝虎骨酒!”莫丙志大咧咧道。
正盘算的罗学云眼睛一亮:“是真虎骨酒么?”
第65章 少年驼
“那还能有假?正儿八经的山大王,老长一只。”
莫丙志钻进小屋,抱出灰红色的坛子,坛口用红布细绳捆扎,还盖了厚纸张。
瞧他如此郑重的样子,罗学云忍不住笑了:“咱们李坪还有能打虎的英雄哩。”
“那是。”莫丙志笑道,“有一年雪下得很大,院子淹的有半人高,村里跑来条好大的老虎,把爷们老少吓得够呛,人高的墙头一下子就跳过去,根本拦不住。”
老猎户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讲得兴高采烈。
“老虎还是讲究,冲着猪羊去的,没撞屋门咬人,大伙原本想着这么大雪,山大王来吃咱点牲畜,实在不行就忍一忍,别看老头我三天两头进山,可手里那土枪给它听响都多余。
可没想到,大雪连下一月不停,老虎三番两次过来,吃一顿还要带一顿,别说你是山大王,就是真大王也供不起,再说村里还有那么多小孩,万一没长眼撞到,出了事咋办?
大队决定还是干掉它,把村里能打枪的汉子都叫上,民兵排各种家伙事全搬上来,趁它吃饱喝足回山的路上,一起放枪比过年都热闹。
这野兽啊,跟人一样,贪!我早就瞧出那老虎只吃半饱,然后叼着半只随时准备抛下,可是头几枪没打中,它就犹豫一会儿没松口,等其他人缓过来,就跑不了了。
我懂方子就捡了骨头配药材泡酒,给他们分点,剩下可宝贝着,不是贵客我都不让他知道,你远来是客,给你尝尝,强筋健骨好走山路。”
罗学云笑道:“叔老当益壮,可想当年风采,我也是有福气,能尝到您多年珍藏。”
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中说,虎骨酒具有壮筋骨、强腰肾、祛风寒的功能,罗学云也算是小有中医造诣,兼之修为在身,对经脉实打实的了解,确实能感受到这酒对身体的温养。
只两三小盅下去,便能感受到酒酣胸胆尚开张的热烈,味道不好不坏,单胜在气势雄浑。
再想喝,莫丙志便不允了。
“不是老头抠门,确实你身强体壮,不宜多饮,喝几盅解解乏困就是。”
罗学云道:“不瞒您说,我家中亦有长辈年迈,筋骨疼痛,每逢刮风下雨叫苦不迭,今次叫我撞上这好酒,大着胆子向叔讨要一些,回去给他们舒缓舒缓。”
莫丙志苦笑道:“真不多了,将来若再有山大王下山,我肯定给你留份就是。”
罗学云故意道:“叔怎么跟那位大娘一样,如此小气,我又不白吃白喝,怎么她不舍得一碗水,您不舍得一瓶酒呢。”
莫丙志老伴闻言,插嘴道:“波儿说的谁,咱们三垣还有这样抠门的人?”
“还能是谁,家升屋里的那头母老虎呗。”
“高英啊。”莫老伴恍然大悟道,“她确实咱三垣数一数二的凶媳妇,不过她当家的莫家升,可是咱村有数的好汉子,能干活能吃苦,也大方,要是他在家,你把缸喝完都不皱眉头。”
“瞧婶说的,我是什么妖怪能喝一缸水?吃两三个梨就饱了。”罗学云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婆婆凶悍儿媳妇就难当,家宅不宁家业恐怕也兴不了,哪像叔能干,婶明理,日子过得舒坦。”
在罗学云故意搭茬下,莫老伴果然谈及高英儿媳妇的问题。
“有这样的恶婆婆,附近几个队都没人肯说亲,加上他大儿那个样,整个公社媒婆上门都直摇头。”
罗学云奇道:“她大儿怎样?”
“少年驼……”
“够了。”莫丙志沉声道,“按辈分,荣娃也是你孙,好意思这样数落。”
老头的语气很不耐烦,差点点燃火药桶,就是当着全家的面,他老伴止住话头,但表情的不屑完完全全将态度表达清晰。
瞧不起高英,也瞧不起他儿子莫荣。
罗学云心沉下去,本以为恶婆婆就够难,若是男方同样差劲,罗老爹夫妻俩就是眼睁睁送女儿进火坑!
吃过午饭,他心绪难平,就在三垣村四处打探,借着收购山货名义,盯着莫家升屋子,而后看到让他肺都气炸的一幕。
约莫四五十岁的汉子,带着一个二十六七的青年,从院里走出来,那青年个子不高,走路时身体微微前屈,仿佛七八十岁的老朽。
只因为他后背隆起,像是担负驼峰的骆驼,压弯脊背!
莫家升的儿子,大姐的相亲对象,莫荣,居然是个少年驼背症患者。
这种病跟脊椎有关,发病因不明,很难根治,看此人走路姿势,显然已经习惯这种步法。
罗师河是怎么相的女婿,大姐又是怎么看的相公,难道为那一点彩礼,连将来的日子都不过吗!
拳头硬了。
罗学云恨不得扭头就走。
“虎头,那个罗锅就是莫家升的儿子莫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