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罗学云找到陈昌达，将昨天的事草略跟他一讲。
陈昌达也是人精，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觉得这件事大有可为？”
“市场摆在那里，有无数嗷嗷待哺的观众，即便不为现在，也得考虑长远，混个脸熟，现在欠的电影票，将来孩子们长大会愿意还的。”
“前提是电影公司不会跟新艺城似的，半途倒闭。”陈昌达咂摸着滋味，“你想让我参与进来？”
“我看龙叔颇有顾虑，而且他的电影并不能完全自主，嘉禾的态度同样重要，眼下昌达刚好有部《双龙会》，干嘛不试试水呢？”
“那个什么雷荣靠谱么？别忙前忙后，给人家修桥铺路。”
“人很靠谱，但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毫无风险的，只是劝你考虑，香江弹丸之地终究要回归怀抱，到时候谁是靠山，陈老兄得想清楚。”
陈昌达脸色微变，旋即叫苦。
“你这么说话，叫我怎么答复？反正昌达有你的投资，你若敢答应，我就去试水，亏了一起亏。”
罗学云道：“关节由雷荣疏通，其他地方的票房紧紧握在你手中，就算亏不也只是白送些钱，折损点名声么，做什么犹犹豫豫？”
陈昌达又问：“怎么把Jchan拉到我们一边？万一路子趟出来，他跟嘉禾单干，我们不是白费。”
“给龙叔票房分成，包括内地，跟他约定每年至少给昌达拍一部片。此外，我会建议雷荣指定昌达作为固定合作方，届时就算别人有心思，也只能一起做饭，休想摘走桃子吃独食。”
“好得很，好得很。”
陈昌达盘算半天，喜不自胜，巴不得嘉禾拒绝，他来接锅。
罗学云拎起《双龙会》的剧本，讶然道：“编剧一栏怎么有黄意，他不是武侠作家么？”
陈昌达解释道：“电影主角是双胞胎，互换身份和心灵感应的桥段就是黄先生的构想，只是他给出大纲却不愿意执笔编剧，是以名字放在最后表示尊敬，这是导演的要求。”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罗学云大喜，“我正愁如何登门拜访，你这不是送上门来？劳驾做个中介，就说中原罗某求见。”
陈昌达忍俊不禁，笑道：“黄先生诚心创作，却也不是不见外客，何况他最喜欢谈玄论易，笔名就因此来，你若去，他必定接见。等我消息，很快办妥。”
大屿山位于香江西南，远离市区人烟稀少，可谓是离岛深山，藏风聚水，绝佳的隐居之所，似乎大侠就应该在此地修行。
罗学云停下车子，按照陈昌达提供的地址顺藤摸瓜，偶尔渔民走过，幽静淡然，可地形复杂没有导航，只能凭一张巧嘴，逢人便问。
山林重重，七转八转，走过几处，都不是正主。
正迷惘着，忽洞箫声起，空明悠远，罗学云驻足听了半会儿，识出此曲是粤省名家吕文成先生的《平湖秋月》，乃是旅居西湖酷爱美景所作。
不知是洞箫所致，还是吹奏者的心情影响，少清新明快，而多冷清孤寂。
他脚步轻点，很快来到屋前，认出吹奏者正是黄意。
“你就是中原罗某？”黄意收起洞箫，问道。
“正是，黄先生是知道我行路难，故意以箫声指引我？”
“你腿脚灵便，林子中几转就不见身影，我本想喊你，谁料抬头就不见人影，只能归来取箫吹奏，想必能吸引罗生的注意力。”
“是极，罗**素有空，亦常抚琴吹笛，多少能附庸风雅。”他伸手道，“罗学云。”
黄意礼貌性抬手回应，目光落到手掌上。
“咦？双手修长，莹白如玉，不是上乘内功，就是擒拿高手。”
罗学云没有被他唬住，笑道：“黄先生还看温凉玉的作品么？怎地生出爱手者就一定是擒拿高手的错觉。”
黄意道：“可你不得不承认，手指修长有力，最容易擒拿咽喉一击毙命。”
“黄生的理念不是更倾向于精神交击、气势对决、无招胜有招么？强求贴身近战，扼喉踢裆岂不是大失风范。”
“很好，你可以进屋了。”
屋里陈设简单，除了书籍就是音响，收拾倒齐整，不至于没有下脚之地。
“茶还是咖啡？”
“要不要尝尝我带的大别山新茶。”
“玉阑毛尖素有耳闻，你既然带了，我不跟你客气。”黄意忙活起来，“你托陈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我在江城办有一家武侠杂志，想请先生坐镇。”
“盗版猖獗，我若送稿，岂不是羊入虎口？”
“只要付梓就免不了的，交由我司可先连载后结集出版，总是能多赚一份稿费。”
“不好意思，我打算自己做出版社。”
“并不冲突，我司只要简体版权，除此之外，还能为黄生实现杂志连载、结集出版、影视漫改一条龙服务，保准双方合作共赢，赚得盆满钵满。”
黄意摸着下巴道：“我怎么听出一股子呃神骗鬼的味道，黄某虽不才，却不是新人初出茅庐，你提的这些条件，我自己都可以。反倒贵司名不见经传，要很依赖我似的。”
“合作共赢。”罗学云道，“黄生想开出版社是么，我来操办，钱我出人你找，全交由你安排，繁体市场黄生自己主宰，包括影视漫画改编，我们只要一份授权。
两岸三地的武侠小说市场，香江宝岛掌握现在，我们拥有未来，那是一片蓝海。再说，将来先生要北上做活动什么的，不也需要一个知心人么？雷云文化可以。”
黄意望着罗学云，忽地笑了。
“陈先生说你会武术，是玉阑一地有名的大家，不知什么路数？”
“自己琢磨并无门派，太极拳、青萍剑、两仪拳和些本地拳种都有涉猎。”
“我纸上谈兵，很好奇别人的奇功绝艺，可否展示展示？”
“若是展示了，黄生就愿意授权么？”
“那就可以谈了。”
“有意思，读过黄生的书，你才让我进门，现在要我耍番把戏，才可以谈，果然奇人异事格外有趣。”
罗学云微微一笑，右手按在茶盅上，不多时泡软的茶叶跳出水面，紧跟着屈指一弹，茶叶电射而出，扎进书架上。
“什么！”
黄意原地起跳，跑到书架上查看，神色变幻极其精彩。
“拈叶飞花，毛尖扎进木头？”
第621章 统统拿下
沉默是今天的木屋。
黄意抚摸着细小孔洞，将茶叶搽下，形状完整，松软正常，并没有坚若金刚，他看向罗学云的眼神，再无法平静，连连深呼吸，许久才重新回到座位，举起茶盅却喝不下去，苦笑道：“原来我竟是叶公好龙。”
罗学云道：“用刀枪杀人还是用拳脚杀人，抑或下毒诅咒，没有什么区别，光看持用者正不正而已，中华武术先讲武德，即便是外家拳法内里都是传统哲学。
譬如截拳道，以东西哲学融入武术，讲究‘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所以黄先生不必担忧，不是随意爆发的洪水猛兽。”
黄意眼神复杂：“近年气功盛行，我虽谈玄论道，喜好观星看相，在书中‘大放厥词’，却也没见过超乎自然的神异。
若说茶叶击穿木架，是某种功法大成，赋予它速度转化为力量，可又为什么能从水中跳出来？再者，弹指的输出效率能有这么高，还是真有什么法术真气？”
罗学云从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武术》手册，说道：“拙作，关于武术的一点看法，或能解惑。”
黄意郑重接过书籍，翻到目录，大致了然。
全书约莫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可以概括为武道，主讲武术来源，从道家哲学到道教修行以至于最后的内家拳外家拳；第二部分可以概括为武德，讲品质规范，列举不少侠士理念；第三部分才是武术，现代各派的学习锻炼方式包括罗学云自己的推荐。
“获取能量，释放能量？看似大道至简，可是谁能参透，照你的方式练，有可能练成你的境界么？”
“至少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可……”
“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若习武不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为了探寻自然道理，而是为了打架斗狠，岂非南辕北辙，缘木求鱼？连项羽都知道万人敌的兵书，胜过一人敌的剑法，难道后人还不如这‘莽夫’？”
黄意默然良久，摇头苦笑。
“刘邦项羽看到始皇出巡，都会生出‘大丈夫当如是’，‘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我们更低一些，见到金银珠宝奇功绝艺生出妄念，不也在情理之中。”
罗学云无话可说，中华哲学深含矛盾，无论什么观点都有正反之说，还都有理，既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又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辩论只能强词夺理，最后还是屁股决定脑袋。
索性回归正题，将之打住。
“《破碎虚空》、《乌金血剑》交由雷云文化简体出版，目前正在创作的，则由《武侠》杂志连载，完结后再成书。杂志按照内地最高标准给稿费，全集按香江惯例给予版税。”
黄意闻言立刻醒转。
“繁体出版要先行，早于杂志连载。”
这样一搞，雷云的利润就会大减，但也没办法，倘若黄意自己不先出全集，两地同时连载同时成书，到最后连带繁体利润都要大减，盗版这东西不光是一个地方有，只不过猖獗不猖獗罢了。
好在华夏幅员辽阔，市场足够大，正版再小都能养活雷云。
罗学云点头答应，旋即聊起正在创作的《覆雨翻云》，大纲明晰，首卷刚刚书就，看着看着，他就想起巅峰之作《大唐双龙传》，不知道何时成书。
黄意见他发愣，问道：“有何指教？”
罗学云回神，笑道：“简体出版可能要稍作校对，在不影响剧情走向的情况下，将些颜色描写润色到更含蓄或者删减。”
“呵，更卖不过地下书商。”
黄意本人十分豁达，他对颜色着以浓墨只是某个时间段的创作热情，似大唐双龙传全文讲述兄弟豪情，徐子陵精神爱恋几无颜色描写，可见并不刻意将武侠小说视作下里巴人，以某些桥段吸引读者。
但就事实而言，金古梁温黄五位中，他的武侠故事确实是最风流浪荡，对情爱交流细致描写的，以至于在内地极受地下书商喜欢。
“吾名门正派，总不能跟流氓混混似的不择手段，小角色可以不顾名声，雷云不行。”
“给我寄过样书后再付梓。”
罗学云自然答应，而后聊起小说创作，天南海北谈了一通，等到天色将晚便约定再谈时间，起身告辞。
黄意没有挽留，目送他远去，妻子便姗姗从旁边的屋子出来，一边收拾茶具，一边询问情况。
“试试无妨，他愿先付定金给我筹建出版社，简体出版也不用我操心……”
黄意妻子笑道：“那真是帮了大忙，相较查温两位先生，你不善经营，跟熊先生比，你又不愿编剧，连出版小说都颇为不顺，眼下有北方朋友愿意帮忙，确实好彩。”
黄意大感不对：“你偷听我们谈话？真把金古梁温黄的戏言奉为圭臬啊。”
“罗先生北方人士，若纯粹做书商赚钱，本不必如此麻烦，又请陈生中介，又带上礼物拜访，还许诺种种好处，足见诚心诚意。
而为何有此诚意，摆明真认为你有接棒武侠小说的潜力，譬如吕不韦奇货可居，等黄意声名起来，他出版的正品、带有亲笔签名的精装珍藏和优先的影视漫画改编权，岂不是就是收获之时？”
她翻看礼物，笑意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