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也挖过土方,这种土方工程一般都是一个大工程的配套工程,而且一般只占整个工程的很少一部分。你刚才说,这边的工程款到位了,就可以搞那个土方工程了,连你桥总都要全力以赴的工程量,肯定小不了。那这整个工程的体量,也就更大了。这种体量的大工程,你的哥们都能收放自如,能等着你情况好了再参与土方,也就不难猜到,你这位哥们的能量,得有多大了。”
赵北桥表情凝固了,他之前感恩也好,迷信也好,对老周的印象就是一个有着神来之笔的邋遢老头儿。
但刚刚老周的这番推理,则是让赵北桥深深信服,老周让人迷信的能力,不是靠的瞎蒙,是有真本事的。
仅仅凭着赵北桥的一句话,两个词,就推理出这么一堆东西,而且句句都中。
看来老周评价自己的话,一点也没有掩饰,他真的只是懒惰,懒得勾心斗角而已,但他的心,真的是七窍玲珑呀。
赵北桥还在犹豫,要给老周怎样的回应。
老周观察着赵北桥的表情,又继续说道,“既然是你的发小儿,是你的好哥们,那我就不多说啥了。
但是挖土方这事,大家都觉得没啥技术含量,可该说的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
这土方挖得浅还好说,要是挖得深,那就不一定会遇到什么事儿。
小心一点,总好过赔上真金白银。”
“周老师,您再说得明白点儿。”赵北桥越听老周的话,越觉得心里没底。
“我看过一个视频,觉得里面说得挺有道理的。就是土方工程的合同里,要约定,遇到特殊地质情况时,应该咋办,比如追加合同款呀。这都是很正常的。但现在好的工程难找,怕就怕一旦遇上了,大家都急着签合同,而忽略了该考虑的一些倒霉事儿。比方说,咱们挖着挖着,碰到了大片的岩石了,但要是按人家的图纸上的要求,咱得把这岩石挖去四五米。这就完全是另外一套活计的路数了,成本肯定直线上升,这活也就没法干了呀。”
赵北桥将信将疑,他急忙从牛皮纸袋里抽出那份合同,仔仔细细地翻找起来。
过了几分钟,赵北桥放下合同,瞪着双眼,瞅着老周。
果然,老周说的没错,这合同里压根就没提特殊地质的事儿。
合同里倒是说了全包,这意味着,一旦遇到了特殊地质,还真就中了老周的话,要么赔本干活儿,要么撂挑子违约。
这工程的土方量挺大,就是因为有关系,才会落在自己的手里。
这么大的土方量,一旦陷进去,后果非常恐怖,可能,连好哥们儿都很难全身而退。
赵北桥还是不死心,“周老师,这土方工程的位置,前一阵我到过现场,就是正常的砂质土,旁边相距几十公里,还有一处工程,也做了土方,都没啥问题呀。”
赵北桥知道这份合同现在只要自己签了字,拿到发包方那里,基本就可以走完流程了,这工程也就到手了。
可如果现在要求改合同,加条款,而且是这种非常敏感的条款,那这个合同能不能再回到自己的手里,就不一定了。
他也不想给哥们添麻烦。
“前文庄那边有河流吗?”
“那边有一个臭河沟,现在早没水了,已经被土给埋了一半了。”
“有河沟,那就会有河床,虽然干了,但河床旁很可能会有岩石层,其它的工地没遇到,不代表这个地方也遇不到。你们两位好哥们再好好商量一下吧,能加条款就加,不能加的话,我的建议是,就别干这活了。”
老周的话,语气平和,可被赵北桥听到,却像是块巨石砸在心里。
赵北桥从好哥们的言谈中,能够体会,这工程干起活儿来可能没啥难度,但能拿下工程本身,还是有些难度的。
现在如果按老周的建议,加条款只是第一步,紧接着可能就是工程告吹,好哥们的一番努力也就付诸东流了。
可回想起老周身上发生了一件件奇事,赵北桥还是点了点头。“周老师,我听您的,回头我们再商量商量。”
老周喝了口茶,说道,“桥总,您泡的茶我也喝了,感谢费我也收了,这实实在在的心意我也领了,也是时候向您告辞了。”
“什么?您要走?我这马上就让人给您搬家具进来了,您怎么能走呢。”
赵北桥对老周的这个决定,确实非常惊讶。
像老周这样居无定所的社会边缘人群,如果能呆在赵北桥这里,简直不要太滋润了。
尽管赵北桥已经付了五万块的感谢费,老周有了这笔钱,出去过独立自由的日子,好像也很合理。
可是,那只是五万块钱,总有花光的时候。
而且,赵北桥是给了老周承诺的,要把以后赚的钱,都给老周分红,相当于老周成了赵北桥的股东,每一笔收益都会有分红,而且还不用投资,没有风险。
就算你看不上这里的生活条件,可赵北桥接下来要赚的那些钱,你总要盯着吧。
否则,一旦你出了这个工地,隔上几个月,这救命之恩和再造之恩可能就淡了,到时谁还能保证赵北桥仍然能信守承诺,给你分红呢。
而此时,老周竟然向赵北桥告辞,这也就表明了老周在心理上,对这五万块钱是满意的,他甚至已经给自己两次拯救赵北桥的行为,定义了一个价格,五万块。
除此之外的钱,老周根本就没有奢望一分,也没有期待一分。
老周明知,呆在这里,手中的那五万块就可以分文不动地存着,而离开这里,这五万块就立即开始磨损了。
但老周仍然选择离开。
赵北桥能够从老周的眼神里,看到他对自由自在的向往,物质生活水平不能成为要挟精神生活的工具。
老周懒得去过那种,需要费心神的生活。
他是真的懒。赵北桥心里想着。
老周听着赵北桥的挽留,也没说什么,就是悠闲地喝着茶。
随后,再次看向赵北桥,淡然地点了点头。
接着,就起身,放下茶杯,转身要走。
“周老师,您来真的?”
赵北桥急忙抓起衣服,拦在老周面前,“起码,让我请您搓一顿吧?”
“那也成。”老周笑笑。
“走,咱坐车去。”
第23章 凤来湘
心里空空荡荡,却又嗡嗡作响。
赵北桥的车,是辆老款奔驰,外形有劲儿,只是好久没洗车了,灰突突的。
也映衬着赵北桥这么多年的跌宕起伏。
赵北桥亲手给老周拉开后座车门,等老周坐好,赵北桥还给关上车门。
这待遇,老周只在电视剧里见过。
连路过的工人们,也都好奇地打量,这位衣着打扮和自己差不多的家伙,凭什么让桥总给开车门。
赵北桥开得不快,好像是要尽量拉长和老周相处的时间。
如果老周答应留在工地,那赵北桥的态度肯定不会这样。
这也可以解释成,赵北桥把以后相当长时间里的照顾与相处,给浓缩成了当下的谦恭与不舍。
“周老师,您是从啥时候起,干零工的?”赵北桥还是没能忍住对老周身世的好奇。
老周知道赵北桥在从后视镜里观察自己。
难得有机会与其它人聊聊自己,老周开始努力梳理自己的记忆。
“应该有六七年了吧。以前我是在一家广告公司写稿子的,后来被公司裁员了,年龄又大了,找不到工作,家里又出了一些事儿,就开始打零工了。”
“然后……”老周还想继续讲述自己四十多年的人生轨迹,却发现,一句话之后,竟再也讲不出半个字。
对于自己的过往,老周好像真的没在心里留下什么印象。
可能是每天的生活太过邋遢,太得过且过,导致自己都懒得记下生命中的片段。
也可能是,自己的生活,本就没什么值得记下的。
记下自己吃的每一碗烩菜,每一头大蒜,每一瓶啤酒,有什么必要呢。
老周倒是记着公园黄金长椅的方位图,这对老周来说,就是幸福的七成了,可这个,在赵北桥听来,就是一笑话呀。
自己年轻时的事情,也是基本记不起了,人的面目只记得眼睛,人的名字是全都记不起了。
“没了?”赵北桥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老周的展开情节。
“没了。”所以,老周用一句话,概括完了自己的一生,截止前天。
从昨天开始,老周记得每一个细节,但赵北桥又没充会员,老周也懒得和他分享。
“家里人呢?”
“我没结过婚,老家有亲戚,但我不愿意呆在老家。”
这句老周其实没有说实话,他在老家,可能有亲戚,但关系近的,早就没有了。
可以说,老周是个彻底的老光棍。
他之所以换了一种表达方式,完全是多年飘游的习惯。
话到嘴边留半句。
“啊?那我帮您约约相亲咋样?”这种事,大都会很上心。
“我这么邋遢,才懒得相亲呢。”
“您这么稍微一捯饬,就很精神,应该很招人喜欢。”
“我就是懒得捯饬,我更喜欢睡觉,一个人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赵北桥还要继续劝老周,却被老周反击。
“你结婚了吗?”老周反问赵北桥。
“结了呀。”
“那你说说,结婚有啥好处?”
赵北桥愣了一下,他被老周给问住了。
“哈哈。”老周自嘲地笑了。
“相亲确实对我没啥吸引力哈,,以后要是吃饭,可以想着我。”
从工地出来,大概开了十几公里,算是进了城。
赵北桥都没有张望,而是径直把车子停在了一家餐馆门口,动作娴熟。
餐馆叫凤来湘,周围有几个居民区。
赵北桥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