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当年向纪委做了对他爸不利的供述,做贼心虚?
要不然的话,顾学东作为一个强势市直部门的副职,就算心理再扭曲,也不至于甘愿给袁唯山的儿子当枪使唤啊。
当然,袁桐、范春江这些人此行的意图,不难揣测。
宿云生物虽然就在镇上,但作为纯粹的销售公司,很难一眼挑出什么毛病。
果汁厂作为九十年代的村办企业,即便在陈祝等人进驻过后做了很大的改善跟提高,短时间内能追加的投资却极为有限,还主要用于生产线的改造上,真要挑毛病,可以说到处都是破绽、是漏洞。
这些孙子想干什么,想致他们于死地吗?
萧良眼睛阴柔的盯着袁桐、范春江、周健齐、顾学东等人打量。
在汪兴民牵头请周康元、顾学东往厂子里走后,萧良才走到顾培军身侧,压低声音,冷静的说道:
“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挑出啥毛病,我们都认,不要争辩!”
陈祝作为市制药厂屈指可数的高材生,进厂后对生产及工艺钻研很深。
即便萧良保持克制,还没有正式介入对生产的干扰——萧良也怕他介入后,提的标准太高、太严苛,反而限制住果汁厂短期内的产能扩张,但在陈祝等人加盟果汁厂后,包括添加新设备在内,前后投入两百万对生产线及厂区进行改造,生产环境以及管理水平,比目前市县食品制药类的国营厂还要高出许多。
周康元、顾学东等人走马观花参观过车间、仓库等区域,除了一些小细节外,他们作为外行人,也实在挑不出太多的毛病。
果汁厂目前最严重的问题,主要还集中在废水排放上。
九十年代地方及市县国营企业都没有多强的环境保护意识,更遑论乡镇村办厂了。
南亭湖果汁厂之前的生产废水,只作简单的沉淀处理。
也就是说,果汁厂最为核心的污水处理设施,就是两座沉淀池,简单去除生产废水中的残渣及絮状物,然后就通过一截不长的管道,直接排放到厂东面的塘溪河里。
果汁厂生产废水里所富含的氮磷等有机物质完全没有去除,直接排放到塘溪里,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水体里的有机营养物质激增,促使水藻、水草快速繁殖生长,过度消耗水体中的氧气,致使鱼虾死亡,水草水藻腐烂变质,致使水体发黑发臭。
塘溪河与岩溪河一样,都是发源宿云山的小流量溪河,冬季还经常断流,自净化能力弱,由于果汁厂废水长期排放,目前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黑水沟。
一整套污水处理设施投资很大,宿云生物十月过后资金才稍稍宽裕一些,萧良肯定来不及去做改善污水排放等工作。
周康元、顾学东看到厂区这么简陋的污水处理设施,也不用多啰嗦,走出厂区后,沿着排放管道走到塘溪河边的排放口,附近就有很多村民围观过来。
果汁厂不仅是南亭村的支柱产业,以往每年还会拿一两袋米面,补贴给塘溪河两岸受影响最严重的几十户村民,因此村民也没有太强烈的声音反应到镇上。
不过,这绝不意味着村民心里就满意了。
更多还是一种民不与官斗的心态,以及容易被一些小恩小惠收买。
现在市县领导跑过来检查,还就站在污水排放口。
附近围过来看热闹的村民,这时候哪里还会给村里镇上面子?
当即就你一言我一语数落起来,抱怨果汁厂污水排放对塘溪河的严重污染。
“现在中央到省市,各级政府都在反复强调环境保护,不能看着企业发展,却把一副烂摊子扔给地方民众啊!”
周康元蹙着眉头,他即便意识到范春江临时建议到果汁厂参观调研别有所图,但站在村民们面前,还是语气很严厉的质问汪兴民、范春江等人,说道,
“这个情况,镇上之前有过了解吗,还是你们对这些情况完全不知情?”
顾学东更是“痛心疾首”的站出来煽风点火:“现在很多地方,为了一点经济效益,就牺牲环境,牺牲民众利益;市里也接到很多反馈,正准备召开专题会议讨论这个问题。”
顾学东的煽风点火,可要比周康元的质问严厉多了。
汪兴民脸都快绿了,而范春江、周健以及梁爱珍、袁桐眼里藏着几许得意。
萧良站到前面,接过顾学东的话茬,说道:
“这件事,我们跟汪书记做过汇报;周县长说得很对,汪书记也曾做过相应的批示。虽然果汁厂资金有限,受肖裕军案拖累太深,工人曾停发两三个月工资,连基本的吃饭都成了问题,但不能说之前遗留下来这么严重的问题,我们就能袖手不管。谁当了厂长,谁就要将环境保护的责任承担下来,这是汪书记给我们定下最大的原则。”
“说这些空话没用,你们没有实实在在的做出工作,怎么可能重新赢得民众的信任?”顾学东哪里可能会让萧良几句话轻松晃过,趁热打铁说道,“还是要有措施!”
“哦,袁科长在过来的路上,没有跟顾主任、周县长汇报吗?”
萧良眼睛微微一眯,阴冷的扫了顾学东、田文丽以及袁桐三人一眼,撇嘴笑了起来,
“我记得在文丽姐家里,跟袁科长提过一嘴的呀?哦,可能我当时说的事太多,这事也没有重点详细的说,袁科长没有放在心上。没事,今天顾主任、周县长亲自过来指导工作,我再专门汇报一下,也是应该的。”
周康元讶异的转头看了袁桐一眼,见袁桐眼神略有些惊慌的闪躲了一下,也意识到今天整件事并非云社书记、镇长不和这么简单。
周康元脸色略有些阴沉,却不可能当众质问自己的秘书背后到底搞什么鬼!
范春江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说范春江心里清楚,想成事就必须有牺牲,但为了将今天的事控制在他与汪兴民不和的层次上,由他在周康元面前揭事,不可能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他也很清楚,这事真要成了,他的损失,未必就是嘉乐两三个点的干股所能弥补的。
现在萧良将袁桐捅出来,不管袁桐接下来如何安抚周康元,范春江所承受的压力就小多了。
梁爱珍、周健齐也有些心慌,萧良将袁桐捅出来,他们能在周康元面前说完全不知情?
萧良无视范春江、周健齐、梁爱珍等人的神色,继续说道:
“顾主任说得对,不能只说空话、套话,不做实事。宿云生物刚刚成立才四个月,之前没有条件,但目前资金略有宽裕了。我与顾厂长上个月请了专家对果汁厂的污水进行详细的检测,主要是氮磷有机物含量高,之前简单的沉淀处理不能彻底去除,排放水体造成比较严重的富营养化污染。专家目前也给我们制定了初步的整治方案,果汁厂还没有从肖裕军案造成的巨大伤害中摆脱出来,甚至都还没有解决好生存的问题,现有的资金连生产安排都成问题,我们计划是由宿云生物垫资三百万,为果汁厂建造包括格栅沉砂池、初沉池、气浮池、调节池以及活性污泥生化物、氧化沟、水解酸化池、曝气生物滤池等等设施、设备在内,一整套三级污水处理以及中水回用设施。正准备这两天就找汪书记汇报,镇上要是没有意见,我们这个月就准备动工新建污水处理设施,争取元旦之前完成主体工程竣工,春节之前投入运转。如果春节之前做不到这点,宿云生物会将所有生产撤出云社,也没有脸面对南亭村的父老乡亲,也没有脸再给汪书记添麻烦!”
范春江正卯足劲想要附和顾学东,怂恿周康元当即勒令南亭湖果汁厂停产整顿,但听萧良一整套专业性极强的说辞,就有些发蒙。
他无法质疑萧良这番话是忽悠,还是确实为果汁厂的污水整治,早已经筹备了好长一段时间,确实是连详细的方案都已经制定下来,就等着实施。
更关键的还是萧良最后一句话,杀气腾腾,令范春江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镇上都流传宿云生物及果汁厂,明年的产值很有可能达到一个亿。
而整个云社镇目前除开宿云生物及果汁厂,其他工业产值加起来可能就五六千万。
宿云生物倘若将生产全部撤出云社,不仅意味着云社失去明年工业产值直接翻两番的可能,还将失去一大块的财政收入、失去一堆珍贵的就业机会。
范春江他要是轻举妄动,将这个锅扛过来,以后在镇上会陷入怎样的被动?
再说了,不要说云社镇了,县里就真的愿意眼睁睁看着一家有可能年产值上亿的企业从狮山撤走?
恐怕连周康元都必须要考虑流失一家产值上亿的企业,对狮山县的经济发展会造成怎样的负面影响吧?
第125章 姓萧的都是天煞孤星
顾学东级别没有周康元高,但作为强势市直部门的副职,此时的地位还是超然的,生怕周康元听不出萧良最后一句的威胁,打着哈哈添油加醋的说道:
“我们过来调研,也是了解情况,企业有什么问题以及困难,市县都会尽可能帮忙解决。小萧同志你说这话,好像是我们赶过来喊打喊杀似的。周县长可没有要将你们赶出狮山的意思啊!”
萧良看着顾学东不掩杀机的笑脸,再看周康元的脸色越发阴沉,他却是平静的说道:
“周县长对环境保护的重视,是真真切切将对人民负责任的态度放在心里。这点,我是非常认同的,内心也是焦急,才更迫切想要解决果汁厂目前存在的这个问题。”
周康元脸色阴晴不定的看了萧良一眼,转头看向汪兴民说道:“肖裕军案我也有所了解,前任遗留下来的责任,确实不能都怪罪到继任者头上,只是问题还是要解决。果汁厂的污水排放问题要如何得到有效的整顿、整治,你们镇上先研究一个完善妥当的方案出来!”
周康元不管内心是怎么想的,还是将问题先丢给云社镇党委,让云社镇党委提方案,他作为县长才有主动权。
他既不可能轻易就被手下的内斗搞乱了阵脚,也不可能叫萧良三言两语就轻易拿捏住。
他接下来又对围观的群众说了一些政府不会放弃环境的话,就转身往果汁厂大门走去。
镇上原本安排了接待酒宴,但闹出这样的不欢局面,周康元在果汁厂大门口就直接钻进自己的专车,然后跟汪兴民、范春江、周健齐说道:“县里还有事情,我先拉顾主任回县里,夜里不麻烦云社招待了!”
看着周康元、顾学东等人所乘的车队扬长而去,汪兴民阴沉着脸,盯住范春江、周健齐,不客气的质问道:
“这下你们得意了?果汁厂的污水问题要怎么解决,你们要没有意见,明天下午就召开党政联席会议讨论,拿出方案,你们跟我一起到县里去汇报!”
虽说萧良这番话是将周康元惹恼了,但范春江这些人直奔宿云生物的命门而来,天下也没有摁住萧良的手,不允许他反击的道理。
范春江、周健齐没想到萧良的回应如此的强硬,一时间也看不清形势发展对他们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当下灰眉土脸,也只是同意明天下午召开党政联席会议讨论,没有说多余的话,就先离开了。
范春江、周健齐等人一走,没有外人在场,憋了一肚气的顾培军就先爆发起来,朝汪兴民诉苦:
“昨天夜里,有人鼓动二十六名员工从宿云生物及果汁厂集体跳槽。萧良为大局着想,一个都没有留难,今天上午将所有能直接办离职手续的,通通放走。没想到这些人还不甘心,今天又紧接着搞这么一出。他们纯粹就是想将宿云生物从云社逼走,现在却搞得像是萧良在威胁他们似的,天下就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果汁厂污水问题确实很严重,我们还是想着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吧,其他事没有什么好说的。”萧良说道。
“集体跳槽是怎么回事?”汪兴民蹙着眉头问道,他没想到今天这事竟然还有前因。
“在有些人的推动下,县里的嘉乐保健品公司也打算仿效宿云生物生产小瓶汤剂保健品,昨天夜里突然对我们发动袭击,一下子挖走我们二十六名销售、生产员工,”
顾培军气恼的将来龙去脉,一下子给汪兴民、梁朝斌倾吐出来,
“我们也了解到他们目前是借肖裕军在溪口镇的果汁厂进行代加工。且不说南亭湖果汁厂的污染问题肖裕军要承担绝大部分责任,我就不信肖裕军侵占南亭村的集体资产,在溪口镇新建的果汁厂,就有什么污水处理设备!这TM纯粹是欺负人!”
“你与周县长的秘书,是不是有什么矛盾?”汪兴民太清楚这种倾轧了,也没有显得特别义愤填膺。
他更关心的是萧良与袁桐之间,又或者说萧良的父亲萧长华在担任市委办副主任期间,跟袁唯山、顾学东这些人有没有什么尖锐的矛盾。
范春江以及周健齐、梁爱珍夫妇对萧良恨之入骨,他能理解,但顾学东这种级别的人物,却不是范春江、周健齐、梁爱珍能随随便便差遣出来当枪使唤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袁桐在背后出力,同时顾学东跟萧良家有矛盾,乐意站出来踩一脚。
九月底那次酒宴残局上,虽说袁桐也帮着上眼药水了,但他没有想太多,还以为袁桐是送顺水人情给梁爱珍。
今天这个情况,汪兴民则肯定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萧良很平静的看着汪兴民,轻描淡写的说道:“其他有什么矛盾,我也不清楚,但市经贸委今天随顾学东过来有个工作人员叫田文丽,此时是袁桐的未婚妻,在七月之前,却是我哥的未婚妻——”
听萧良一说,汪兴民后脑勺都觉得隐隐发寒,姓萧的都是天煞孤星吗?
夺妻之恨,可比普通的矛盾难化解多了!
虽说姓萧的才是被夺妻的,但姓袁的知道这种仇恨无法化解,有能力还不死命踩啊?
…………
…………
其他人不知道周康元秘书袁桐的背景跟来历,不清楚萧良父亲萧长华在陈富山案的牵涉,汪兴民还是清楚的。
当然,汪兴民再忧心忡忡,也很清楚官场没有“投降输一半”的说法,而同时只要他没有把柄被人抓住,也无非是坐一辈子的冷板凳而已。
他再懦弱无能,也不可能坐看宿云生物被袁桐、周斌、范春江、周健齐这些人不择手段硬生生逼走。
再说此时的萧家兄弟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了。
在全国上下高度一致强调经济发展、招商引资的当下,谁能在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就创办出一家有望年产值突破亿元的企业,放在任何地方,都不是基层官员能任意拿捏的了。
这也是萧良今天如此强硬回应的底气所在。
袁桐、范春江、周健齐他们将顾学东、周康元推出来挑果汁厂的毛病,是谁都没有办法否认的事实,但说到底污染是果汁厂的毛病,又不是宿云生物的毛病,果汁厂只是宿云生物的代加工厂而已。
周康元是今天可以直接勒令果汁厂停产整顿,能打乱掉宿云生物一时的阵脚,但宿云生物除了可以立刻到狮山之外寻找新的代工厂外,因为生产突然中止而导致的一切损失,理论上也是可以找果汁厂索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