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北大往右拐,在马路对面有一家餐馆叫随园食府——这时候应该还有位置,你们先过去要个包厢,把菜点起来,”萧良跟林羲、胡娴说道,“我们一会儿再过去。”
萧良与满眼疑问中带些惊惶的胡学庆、陈启兰走到梧桐树下,与唐启标、徐雅夫妇一起等师大副校长胡鸿志气喘吁吁的走过来。
女儿换了单位,在新公司一开始别人都是“胡助理”相称,之后又换成“胡经理”,偶尔有人相称“胡总”,胡学庆、陈启兰都习以为常。
他们还以为这是社会上的人情世故,只要在企业里有个职务,就是“总”;就像乡镇街道人人都是“主任”、“科长”,实际上可能连个“副股级”都不是。
村书记那也是书记。
萧良跟大女儿一样,毕业走上社会工作有八年了,又是这么一个家庭出身,在社会被人尊称“萧总”,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师大的副校长紧巴巴追出来,是几个意思?
因为小女儿超生的缘故,胡学庆八三年就被撸了职务,十多来年只是市建筑公司最普通的职工,性格甚至还有些孤僻;胡学庆九七年又从市建筑公司分流下岗了,跟妻子操持一家小书店,勉强混个温饱,比同期的下岗职工要稍微强些。
胡学庆当然没有渠道了解东洲乃至江省这几年来最顶层的政商圈风云变化,但秣陵师大副校长的行政级别,他还是大体了解的。
起码是一个副厅局级,也有可能是正厅局级的人物,就因为偶尔得知萧良送他们出现在学校里,就紧赶慢赶跑过来打招呼?
之前妻子说唐启标、徐雅跑到新生接待点关心小女儿有没有过来报到,胡学庆就觉得很过分了,当时他还在想,可能小女儿的委培生名额,就是大女儿送礼找唐启标、徐雅夫妇办的,他还觉得学校里的领导脸面子就是嫩,收了礼办事就是比官场上那些老油子地道、妥帖。
“这两位就是胡助理的爸爸、妈妈?”
胡鸿志快步走过来,也都快断气了,跟萧良握过手后,喘着气看向胡学庆、陈启兰问道,
“胡爸爸的事已经妥善解决了吗?派出所那边对宰客勒索的司机有没有严肃处理?萧总你那边不方便干预,但新生家长到学校报到,竟然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学校是可以名正言顺找派出所,甚至直接找市公安局要个说法的。”
在秣陵八大传统名校里面,师大的排名肯定不及秣大、秣理等校,但秣大、秣理现在隶属于国家教育部,跟地方上的关系一直是若即若离,师大作为省属211院校,却跟省市地方关系密切得多。
师大这几年也为地方输送了一批中高级党政干部。
九月以来震惊秣陵政商界的“萧韩”之争,胡鸿志这边的信息,刚刚更新到“市委书记韩文松装病避争议”这一步。
他暂时还不清楚最新的变化,但对真正了解内中秘辛,对蜗巢科技这些年奇迹般超速发展的胡鸿志来说,不管这一次的“萧韩”之争结果如何,已经不妨碍在他心里认定,萧良是有资格对韩文松这一级别的官员蹬鼻子上脸的。
这不仅涉及传说中萧良个人资产规模有多大,也不仅南亭集团、星源时代、鸿盈科技的员工规模有多大,同时还涉及蜗巢科技目前可以说是全国学术研究水平最为领先、顶尖,同时也是规模最为庞大的民营科研机构。
蜗巢科技以一己之力,将国内的新能源、新材料等领域的研究水平,硬生生拔到世界顶流的水准——而在蜗巢科技还以萧良个人的学术研究水平最高,不服都不行。
胡鸿志感觉省市地方对蜗巢科技在学术领域的地位还不够重视,也能理解其中的原因:
一方面是蜗巢科技太低调了,太多的研究成果隐而不发。
一方面蜗巢科技涉及的学术领域又太过专业,绝大多数的党政干部学术专业素养不足,很难理解同样的材料,仅仅是纯度、晶体均匀度提高一两个数量级,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还有一个关键原因,就是国内长期以来已经形成科学技术研究远远落后国际的惯性思维,就算蜗巢科技做出多牛逼的研究成果,大家都会下意识下调两个档次。
比如一些很明显是全球独创的研究成果,绝大多数人都下意识的认为蜗巢科技宣称“追赶全球一流水平”都是吹了牛逼、注了水分的。
这种心态下,又如何去重视蜗巢科技在学术界的地位?
唯有长期从事学术及工程技术研究工作,近年来又一直分管高校科研的胡鸿志,才略为了解这几年,不简单是蜗巢科技单打独斗,像洪流般令江省旧有的“产学研”体系受到颠覆性的冲击外,江省还有数百家与之合作,又或者接受注资、投资的企业,可以说共同组成江省“产学研”体系的先锋力量。
蜗巢科技在江省产学研体系带动起来的先锋力量,范围除了新材料、新能源外,还涵盖电子电气、信息软件、工业控制、机械铸造、生物医学、化学化工、金属冶炼等几乎所有的工科领域。
这次“萧韩”之争的起端,普遍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韩国现代集团公子哥对蜗巢科技创始人及东洲的地方官员傲慢无礼,秣陵市委书记韩文松非但不予维护,还勒令蜗巢科技到宴会现场给韩国棒槌赔礼道歉,结果导致双方撕破脸——关键是韩国公子哥还无权进行液晶显示业务并购项目的谈判,闹到最后被韩方严厉召回了。
胡鸿志也敏锐注意到这些消息并非蜗巢科技传出,至少秣陵八大传统名校真正直接负责跟蜗巢科技对接的高层相互通气,发现都没有直接从蜗巢科技或相关人员那里听到什么消息。
这说明秣陵的水面下有更多的人在借势兴风作浪,但有这样的消息肆意传出,也足以说明萧良与韩文松原本要算势均力敌的人物了,任何一方出了错,后果都是相当严重的。
而说到萧良的个人作风,省市党政体系不感冒者居多,而院校体系内,也有极度反感蜗巢科技破坏规矩、不尊重学术传统跟权威的做法,但高校里同样有大批新生力量却是极度拥护的。
偏偏这几年来,院校体系内反感蜗巢科技的,是属于被淘汰的那一批,极度拥护,又或者积极跟蜗巢科技合作的新生力量,这几年学术成就耀眼,都快引起质变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听唐启标、徐雅说萧良亲自送胡助理的妹妹过来报到,偏偏胡助理的父母今天到秣陵,还遇到这样的糟心事,胡鸿志不知道则罢,知道了肯定要赶过来招呼一声。
“萧韩”之争还没有结果,更谈不上平息,萧良不会直接出面干预,胡鸿志能够理解,但学校以新生家长初到秣陵就被宰客,到派出所还受到办案人员刁难,出面干涉也是名正言顺的。
胡鸿志都已经打电话通知校学生工作处及保卫处的人待命了,先了解今天报到的新生里,有没有人遭遇到同样的宰客现象……
第796章 初窥豪门
听到胡鸿志说要以师大的名义去找秣陵市公安局,为他家今天的遭遇讨个说法,胡学庆激动得脸皮子都不禁微微抽搐起来,当场就想抱住胡鸿志肥硕的身体,好好说说今天令人气愤不已的遭遇。
他们现在知道了,从汉中路长途客运站打车到师大,都不用十五块钱,结果他们一家三口坐中巴车被敲诈四十多块钱不说,最后闹到派出所,民警竟然就想着和稀泥,还威胁要以斗殴将他们都拘起来。
自从上回差点被讹进监狱过后,胡学庆急躁的脾气已经改了很多,但今天这个情况还是叫他气得够呛。
作为一个普通人,再小的委屈也是委屈,他当然不想这么就算了。
萧良却略作沉吟,轻描淡写的跟胡鸿志说道:
“我叔这边倒是很小的问题,毕竟宰客金额很有限,四五十块钱,几个小流氓动手动脚也主要是推搡,没有真正上手殴打。我们公司找律师介入后,派出所那边能对宰客的司机处以训诫、罚款,已经算是很严厉了。就单独这件事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好追究的,更不值得兴师动众。不过,倘若真有一群人长期盘踞在码头、长途客运站这些场所附近,专门对外地旅客敲诈勒索,还存在暴力威胁,除了性质恶劣外,也确实是严重影响到秣陵市的形象……”
胡鸿志也是心领神会,知道要是以为随随便便让人家认这份人情,也确实小瞧萧良了,笑道:
“是啊,新生家长遇到这样的事情,学校就有义务进行更多的了解。如果不是个例,对秣陵市形象的负面影响就严重了,师大更有责任向公安系统反应……”
“这事确实是影响秣陵的形象啊。胡校长,你不知道啊,我们今天过来之前,对秣陵还很期待的,还打算等胡娴报好名进了学校,我们夫妻俩在秣陵好好玩两天呢。现在遇到这事,我们真是恨不得明天就走!”胡学庆被踢到最底层快二十年,已经听不懂萧良与胡鸿志之间的哑谜了,只是顺着他们的话,谈自己对这件事的直观感受,还是希望师大确实能做一些事情,而不是敷衍了事。
胡鸿志看得出来胡学庆、陈启兰夫妇只是普通人,想法也很朴实、朴素。
他也不能在萧良面前表现得太过火,只是对胡学庆承诺学校一定会进行更多的了解,有什么新的情况也会通过胡助理转告他们。
又寒暄片晌,胡鸿志、唐启标、徐雅就告辞离开,胡学庆还有些发蒙,问萧良:“胡校长他们这个点应该都没有吃饭吧?我们真不借这个机会,单独请一下他们?”
肯定不能随便拉上胡鸿志等人跟胡娴、林羲这些“小孩子”凑一起吃饭,但胡学庆总觉得机会难得,人家还这么给面子,特意跑得气喘吁吁过来打招呼,又赶上饭点,他们这边哪怕于情于理,也得单独找家上档次的酒店,邀请人家一下吧?
“你们不是说了一会儿还要去我那里参观吗?胡校长这边,改天我再单独请他就行了。今天是碰巧打个招呼,应该都还有事的。”萧良说道。
“哦,”
胡学庆应了一声,但总觉得萧良这个理由很古怪,再也忍不住打听起来,
“对了,有件事很早就想问你来着,但一直都没有机会……”
“哈?我每个月都要回一两趟东洲的,胡叔还有什么事想问我,却没有机会的?”萧良说道。
胡学庆之前心里认定萧良的父亲是溱东县委书记,所以也就自以为“心知肚明”的不去挑破。
不过,他今天真是被胡鸿志气喘吁吁跑过来打招呼的场面给“吓”住了,下意识就怀疑是不是之前搞错了,萧良他家里那位,在体制内的地位其实要比县委书记高得多?
胡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问道:“溱东县委书记萧长华是你什么人啊?看电视里那个,那个萧长华的长相,跟你挺像的。”
“萧长华是我爸啊。我爸之前在市委工作,后来调到溱东先担任县长,又赶上之前的溱东县委书记出事,捞到一个大便宜,就当了一把手。我爸调到溱东有两年半了,我之前没有跟胡叔说过这事?”萧良装糊涂问道。
“你以前就说你爸是市委的普通干部……”胡学庆郁闷的嘀咕道,心想能调到区县担任一二把手,之前怎么可能是市委的普通干部嘛?
出了师大北门往东边的随园食府走去,胡学庆才陡然想起来:要是萧良他父亲仅仅是溱东县委书记,怎么能让胡鸿志堂堂一个副厅局级起步的师大副校长巴结成这样子?
还是说萧良家里还有什么一个真正厉害的人物不显山不露水?
又或者是胡鸿志这个人太会做人了?
胡学庆性格再轴,也知道刨根问底不合适,满心“郁闷”,一路走到随园食府都没有吭声。
胡娴、林羲跟同学已经在随园食府的包厢将菜点好了,萧良他们赶到时,胡娴正叽叽喳喳聊今天的遭遇。
她们也恰好有个女同学今天有类似的遭遇:一家昨夜从东洲乘轮船溯流而上,今天早晨抵达秣陵,但从码头下来乘中巴车前往学校时,也被狠狠宰了六十块,都够打坐出租走两个来回了。
少年皆热血,听到这些事自然都气愤不已。
萧良则是一笑,只要师大有心去了解,能同时找到十几二十个新生有类似的遭遇,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通过正当渠道,要求公安有所作为了。
他跟胡学庆、陈启兰夫妇则坐在角落里,听胡学庆跟妻子介绍随园的由来:
随园原本是清初曹雪芹祖父曹寅所建的私家园林,清乾隆年间为袁枚居所,袁枚也在此创作赫赫有名饮食文化著作的《随园食单》。
清末时随园毁于战火,民国期间秣陵女子大学,也就是秣陵师大的前身,迁入随园——也因此他们出师大北门一路走过来,能看到有好几家店铺名称都带有“随园”二字。
萧良没想到胡学庆还很了解随园的由来,甚至都读过袁枚的《随园食单》,能就着桌上已经摆放了几样冷碟,评点店家还是很贴合袁枚《随园食单》的精髓去做菜。
萧良知道胡婕她爸也是六十年代的中专生,在他们那个年代要算高学历了,早年在市属建筑公司也做到科级中层了,但因为超生被撸到底,一辈子都没能翻身,年过五旬还被下岗分流,人生际遇无常,多少有些愤世嫉俗,也是寻常。
少年不知愁滋味,胡娴、林羲义愤填膺了一番,等饭菜上来,又热情洋溢的要酒喝——叫小女儿左磨右泡,胡学庆勉为其难给一群从少男少女奔向青年男女的学子拿了两件啤酒。
林羲她们今天能单独出来找胡娴,都是在各自学校办理了入住手续,夜里都要住回宿舍,还有两个同学住的校区比较远。
热闹到八点钟刚过,萧良就催着胡娴、林羲她们结束饭局,方便大家都能及时坐上公交车返校。
萧良陪着胡学庆一家沿着汉口路往东走,先将林羲送到秣大,从秣大校园西北门穿过,走到北京路再一路往东,总计也就走了二十多分钟就来到鸡鸣寺附近的住所。
胡学庆、陈启兰这时候才发现在夜色深处,那辆奥迪以及一辆越野车从头到尾都跟在他们身后。
在他们走进院子后,两部车也停靠过来,四名工作人员三男一女从两部车里走下来,跟萧良言语一声,就往院子角落里一栋不怎么起眼的平房走过去。
院子里的主楼其实也并不怎么起眼,两层占地可能还不到两百平米,外墙在庭院灯光的照耀下,显得灰扑扑的,但看到工作人员走向平房这一幕,顿时叫看过港台言情剧的胡学庆、陈启兰,想到港台豪门在电视剧里的样子:
主人一家都住主楼,但院子里通常还会有一栋附楼,供保姆、保洁、园丁、司机以及保镖充作休息间以及工作间……
这可比小女儿之前说的还要夸张啊!
两年前小女儿来过秣陵,只说萧良跟朱祎琳在秣陵住的房子给人的感觉太舒服了,低调中透着奢华,但没有说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工作人员在院子里值夜班伺候啊?
见胡学庆、陈启兰盯着工人附房打量,萧良说道:“秣陵这两年治安不好,入室盗窃比较频发——我跟祎琳在秣陵住处也挨着,隔壁就是她的院子,我们动不动就出差在外,院子得有人看着。”
这话倒不全是假话。
秣陵这两年有组织性的恶性案件不多,今年打掉一个黑社会团伙,主要谋财手段是垄断市场的猪小肠收购,胡家今天遇到的宰客团队,也可能是秣陵黑社会组织一个类型的案子,说出去都要遭外地流氓团伙耻笑的,跟东洲的龙源案、江洲集团相比,提鞋都不配的,但入室盗窃这类的治安案子又确实频发。
物业管理严格的公寓楼以及围院式小区情况要好得多,但他们拿下这两栋院子却属于没有物业管理、也没有封闭的老城社区,没有额外的安保措施,确实很容易遭贼光顾。
“不会这些人员的工资,都是从公司开支?”胡学庆真是有些瞠目结舌了,诧然问道。
“还真是公司开支的,”萧良笑道,“不过,我们公司名义上是外资合资企业,但实际上我们一群人自己创办的——胡婕进公司比较晚,但也有一些股份的,她没有告诉你们?”
“这妮子啥都不跟我们说!”
东洲很早就有国企搞职工持股改制了。
胡学庆从市建筑公司下岗分流后,前两年也改制成集团有限公司,搞了职工持股会;胡学庆跟之前下岗分流没有拿到职工股的老职工还回到老公司闹过几回,要了一笔赔偿。
持股在这个年代,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词了。
只是大女儿在家里都不怎么说工作上的事情,胡学庆也很郁闷,难得有机会,追根问道:
“你们公司是不是小朱投的?胡娴前些天说小朱要拉胡婕去办一家新公司,也是真的喽?我都以为胡娴在胡说八道。胡婕平时在家里,连杀只鸡都杀不明白,哪里有能力办公司啊?”
萧良哈哈一笑,这世间最爱子女的是父母,最容易轻视子女的,觉得子女永远都需要自己照顾的也是父母,他现在赚这么多钱,他妈就觉得其他人都是傻子,才这么容易上他的当。
“我哪有胡说八道?”
胡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跟她爸不乐意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