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良坐回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新烟,想想还是熬住了,将烟扔回到抽屉里;走到饮水机旁,拿出四只玻璃杯跟茶叶盒,似乎这才想起来给大家泡茶。
徐亚云也不再开玩笑,安静的坐在一旁。
萧良掀了桌子之后,不可能没有下一步行动。
外界现在都纷纷猜测萧良藏身秣大校园,在默默搜集钟云峰这些人的材料,等到关键时刻予以致命一击,这不奇怪。
没有人被这么骑到头上,不进行反击的道理。
罗智林在省纪委搜集省国投江信集团的材料,也不可能一点风声不泄露出去。
正常情况下,罗智林哪怕是省纪委副书记、职责所在,想要推动对省国投江信集团的全面调查,也是极其困难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正常情况。
像隋觉民这样嗅觉敏感的人物,长期在江省工作,退休前曾担任省政法委书记等职,又一直在默默观察东洲的动静,信息要比普通的离退休高级干部灵通得多。
隋觉民对罗智林也足够了解,知道他有勇气、有决心去捅省国投江信集团这个马蜂窝,而所将导致的一系列变局,最终极可能会将钟云峰这些人都拖入漩涡之中难以自拔。
这甚至不能算罗智林、萧良他们公报私仇。
要是任这些人折腾下去,就对地方有益了?
只是,隋觉民将隋婧召回国内,让隋婧来找萧良,真就是了解钟云峰牵涉情况这么简单吗?
隋婧的母亲隋新芳因公牺牲之后,钟云峰就迫不及待另攀高枝,而新妇沈美婷对待年幼的隋婧又极为刻薄,最终她小姨隋新梅看不过去,将隋婧接到身边照顾,隋觉民对钟云峰这个女婿满肚子意见,这些年都不跟这个女婿来往。
这也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事实。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钟云峰始终是隋婧的生父,隋觉民不可能不关心整件事钟云峰陷得有多深,会不会对隋婧未来的人生造成负面影响。
不过,整件事牵涉太深,可以说是箭在弦上,不可能因为隋觉民的干涉,就引而不动。
就算萧良念及旧情,但罗智林就愿意收手了?
而罗智林这段时间的动作,背后真就完全没有别的支持者了?
见许建强收住话头,萧良、徐亚云皆一时沉默下来,隋婧问道:
“我坐许哥的车过来,看到实验楼斜对面的小树林里停了一辆桑塔纳,里面坐着两个人非常警惕的盯着我们,直到确认是许哥开车后,才将眼神转开。这两个人是你的保镖吧?情况已经严重要随时要保镖在楼下待命的地步了吗?”
萧良没有否认,暗中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跟隋婧说道:“你给你爸打电话。如果他今天夜里能在秣陵,有些事情我可以当面跟他以及隋老汇报。”
许建强诧异的看了萧良一眼。
这时候钟云峰还有可能值得信任吗?
又或者说,萧良凭什么认为钟云峰牵涉不深,有与沈君鹏、孙仰军这些人切割、脱身自保的可能?
就算钟云峰牵涉不深,他们现在并没有完成全面的布局,怎么肯定钟云峰不会跟沈君鹏、孙仰军通风报信,令他们有所防备,从而令他们这边所有的计划都功败垂成?
这几乎是一定的事情啊!
钟云峰跟沈家早就深深的捆绑在一起。
不谈更深层的利益跟影响了,钟云峰要是跟他们这边合作,最终令沈君鹏倾家荡产,甚至身陷囹圄,沈美婷不天天闹得天翻地覆不可?
钟云峰这时候能下决心,跟嫁他十多年、为他生下小女儿钟婷的沈美婷切割吗?
再说了,钟云峰要搞这种切割,这会给他赢来怎样的名声?
大家都会夸他大义灭亲吗?
不可能的。
隋婧也有些意外,说道:“我其实什么情况都不是很清楚——如果我爸确实牵涉到一些事情里,我也不希望因为我改变什么。”
“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萧良说道,“你负责给你爸打电话就行了,最后怎么选择,都在你爸身上。”
徐亚云也诧异的看了萧良一眼,什么选择?
是将情况通报给钟云峰,然后由钟云峰自己做出选择,要不要跟沈君鹏、孙仰军他们通风报信?
山雨欲来风满楼。
隋婧接到姥爷隋觉民的电话,昨天赶回国内后都没有觉得情况真有多严峻,这一刻才意识到姥爷的直觉是对的。
隋婧犹豫了一会儿,跟萧良说道:“我先跟我爷爷通一下电话?”
萧良点点头。
隋婧也没有避开萧良、许建强,就在屋里给她姥爷隋觉民拨打了电话。
隋觉民却没有意见,在电话里要隋婧直接跟他爸联系,看能不能连夜赶回秣陵再说。
这时候罗阳与妻子周丽敲门走进来,萧良等隋婧给钟云峰打过电话,拍拍屁股站起来,说道:“走走,我带你们领略一下秣陵北园美食一条街的美味。”
大学校园与教职工住宅区附近,餐饮店永远都是最核心的商业业态,还相当的物美价廉。
谁都知道这个年代,教师跟学生,又穷嘴又刁。
让周丽与隋婧一起坐他的车,许建强拉上罗阳坐上萧良的车,钻进车门就问:“这事不跟罗书记说一声?”
“我前两天跟罗书记说过了,钟云峰牵涉进去的可能性不大。”萧良说道。
这一点却非他单纯的猜测,而是前世孙仰军他们的资本局垮塌时,钟云峰确实没有受到牵连;钟云峰哪怕碌碌无为,最终还是从副省长位子上退休。
“钟云峰是不大可能直接参与他们的事,但他要是知道你的全盘计划,却又不大可能不跟沈君鹏他们提个醒。”许建强说道。
“事实上隋婧不回国,我也会选择一个特定的时间去见钟云峰,”萧良说道,“现在只是比原计划稍稍提前了一些而已。”
“江信集团、天海精工以及各市属国投公司,一起爆雷的影响太大了,”萧良感慨道,“我倒想着不破不立呢,但罗书记还是心慈手软啊,觉得还是让他们窝里斗为好!”
“……”许建强想明白过来了,惊讶地说道,“你就是想打草惊蛇,让钟云峰给沈君鹏、孙仰军他们传递消息?”
有唐国斌的先例在前,许建强这时候怎么可能还想不明白萧良的计划呢?
“这可不是我想的,而是看钟云峰做怎样的选择,”萧良微微一笑,说道,“再说了,就算钟云峰知道我们的通盘计划之后,向沈君鹏、孙仰军他们通风报信,最终还是要看沈君鹏、孙仰军他们做怎样的选择,对不对?我们也只是从旁小小的推一把,且看吧……”
目前天海精工的总市值还不到一百亿,扣除掉非流通法人股、锁定期还有近七个月的增发新股,融金、星海、越江控股持有天海精工的流通股市值约二十五六亿左右。
由于冯薇玲的搅局,萧良也不断的通过BBS等渠道散播消息,引导一些散户、机构介入或坚守,大幅加大震仓的难度,融金、星海、越江三家借着天海精工第二轮调整,进行大幅增持,将所持流通股从三千万股提高到一亿多股,最终持股成本大增,差不多达到每股十五六元的水平。
他们的持股成本,跟此时的股价相比,看似还有不错的盈利空间,但这点空间是经不起剧烈动荡的。
不过,萧良也得承认,他这时候通过各种手段将天海精工的雷引爆掉,哪怕将其股价打回到定增前的水平,是能对融金、星海、越江予以一击重创,令沈君鹏、孙仰军这些人损失惨重,但也只能将他们打半残。
可能最多令他们将之前这波牛市的大部分盈利吐出来而已,并不能将他们一棍子打死。
相比较而言,此时诱发他们内讧,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当然了,整件事,罗智林、唐继华以及他爸、王行扬、钱少斌等人都有他们的选择,就是都不想看到对地方惊扰太大。
通过沈君鹏、孙仰军这些人将钟云峰拉下马,也不是他们的目的……
第575章 东洲的惊雷
“东洲国际信托投资总公司,作为市财政局下辖的非银行性金融机构,成立于八四年,迄今为止有十三个年头了。这些年东信集团通过拆借、发行债券等方式,向在香港及东南亚地区的数十家金融机构融资总计超过七亿美元,目前债务余额为四亿美元左右,在全省十二家市属国投公司里,处于中上水平。这些外债融资确实为东洲市这些年来的发展做出很大的贡献,在陈富山任市长、书记时,管理良好,但自陈富山书记案发到钟书记你与罗书记来到东洲工作这一期间,东信投资的管理就较为混乱了。好在,这些年来形成的惯例,东信的资金主要还是流向国有企业。这些基本情况,想必钟书记也都是清楚的……”
隋觉民在南山疗养基地的住处,是一室一厅的户型。
客厅有一张老式长椅;一张五斗橱、一张书橱正对着长椅靠墙而立,中间留出不到两米的空间;还有一张阅读学习的书桌摆放在窗前。
萧良坐在折叠椅上,看着与隋觉民并肩坐在长椅上,眉头深锁着抽烟的钟云峰,他没有谈省国投江信集团的问题,而将与钟云峰牵涉最深、最直接的市国投东信集团捅出来。
房间很小,平时隋觉民也不在这里招待客人,都没有准备几把椅子,许建强、徐亚云、罗阳、周丽以及隋婧与她小姨隋新梅则站在窗台、长椅边。
“现在你们到底发现东信有什么问题,跟天海精工又有什么牵涉?”钟云峰蹙着眉头,声音沙哑的问道。
八九十年代地方财政收入有限,而像教育、医疗、交通、治安以及机关事业单位的行政办公经费、人员工资福利等等固定开支又极为庞大。
早年国营厂效益好,还能为地方补贴一些,但近年来国营厂一家家都变成无底洞,整体上不需要市财政额外掏出来救助,就谢天谢地了。
财政上可用的余钱极为有限,偏偏缺钱、用钱的地方又多,东信集团作为市政府为数不多能直接掌握的钱袋子,也是全市唯一有资质发行外债的机构,在那么多市属企事业单位里,一直都是极特殊而耀眼的存在。
钟云峰到东洲后担任了两年半时间、直接分管财政、审计工作的市长,东信集团每有重要投资项目以及年度预算、审计报告,都要有他的签字才能最终生效,他对东信集团怎么可能不熟悉?
萧良所说这些可以都是陈词滥调了,甚至可以说市委市政府大部分人都了解这些情况。
钟云峰也承认东信集团在陈富山时期管理确实很好,资金也没有瞎用滥用,主要用在徐东公路、新亭电厂、天生港码头等核心基建或能源及民生项目上了。
徐东公路等公共基建工程,由东信在香港等地发行外汇债券,筹集建设资金,最终市财政府全额兜底归还债款与利息,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新亭电厂、天生港码头等项目隶属于市供电局、市港口集团,利用东信集团提供的资金建成后,不仅大幅改善了全市电力紧缺等问题,项目的运营盈利情况也相当不错。
这些项目持续稳定运营下去,不仅按时按期归还债款、利息不成问题,还能为市里攒下不少家底。
而到严锋、俞书复时期,东信集团的混乱,钟云峰当然也是清楚一些情况的。
比如船机厂就先后从东信拆借近两个亿,结果除了乱搞三产投资外,还将大笔资金放到西港城信社吃利息。
这笔资金还差点被沈君鹏、孙仰军、郭晋阳他们以星海投资的名义,挪用去收购东洲动力(徐海科工)的控股权。
沈君鹏、孙仰军、郭晋阳他们的计划,被萧良破坏,最终还是船机厂动用这笔资金收购东洲动力的控股权。
而在后续的增发并购里,船机厂得以回笼更多资金解决掉去年初的船机厂流动性危机;在拆分船机厂时,罗智林也坚持对遗留下来的债务问题进行彻底的清偿。
即便现在东洲大部分市民还在拿陈富山入狱这事,痛骂陈富山该杀,钟云峰却知道处在他们这个位置上,哪怕是一穷二白的八十年代,想要捞钱,绝非一二十万能挡住的。
想要判断他们这个级别的官员在这样的位置上是否称职、尽职,看东信集团这种规模的企事业单位在不同期间的表现,或许更直观、更客观些。
当然了,钟云峰也很清楚市国投东信集团成立十多年以来,历经多届管理层及多任分管常委副市长或市长,情况非常的错综复杂。
因此他赴任东洲后,就算他掌握东信集团最终签字权,他也没有想过多干涉东信内部的事务,更无心去倒查严锋、俞书复时期东信集团的投资项目情况。
同样的道理,省国投江信集团成立比东信还要早两年,省国投不仅经过多任省长、常委副省长的分管,不仅这些省长、常委副省长不少还在省部级甚至更高层次的岗位上,省国投十多年来出了一批高级官员,纷纷在地方上占据关键岗位,与曾经分管过的省领导,互为心腹、依仗。
更不要说省国投江信集团这些年累计投资四五百个项目,牵涉多少人跟事了。
沈君鹏之前跟他说过,收购天海精工的控股权从江信集团借用了一亿五千万资金,也很早就提醒过他罗智林到省纪委任职后,在查省国投的问题,有可能想从省国投顺藤摸瓜,攀扯到他们身上来。
钟云峰之前没有太担心。
除了沈君鹏他们那笔融资,是有违规,但不算多严重,至少是属于能够解释的范围外,主要还是他不觉得罗智林仅仅一个省纪委副书记,就能查得动省国投。
他都怀疑省长刘学俭又或者童书记能不能查得动省国投。
隋婧今天打电话给他,说萧良有些事情找他汇报,钟云峰还以为罗智林、萧良是掌握了一些省国投的问题。
当然,香港及东南亚风雨飘摇的恶劣形势,钟云峰信心是产生一丝动摇。
他相信罗智林是能豁出去的那种人,要是在眼下的恶劣形势下,省国投自身暴露出难以遮掩的问题,罗智林这时候就未必不能撼动省国投背后的关系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