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以英镑在国际货币市场的地位,当初谁能想象到英镑竟然没能支撑住冲击?当时好像英格兰银行拿出近三百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去维持英镑汇率,最后还是没能支撑住……”
现在互联网还没有大行其道,大家接受信息的主要渠道还是报刊电视等媒体。
没有经受过信息浪潮的反复冲击,即便九二年英镑受狙击这么重大的金融事件,基本上也是过段时间就被人们抛之脑后,连在英镑狙击中一战成名的索罗斯,像朱璐这样的人物,也没有多深的印象。
毕竟他们又不专门玩金融外汇。
萧良说道:“说实话啊,泰国目前拥有三百亿美元的外汇储备,紧急时还可以借贷大规模的美元外债,看上去不少,但风暴起时,闻风而动、伺机狩猎的国际游资却是无限量的。九二年英镑遭遇狙击就是一例。所以说啊,泰国能不能逃过一劫,还得看他们接下来会拿出怎样的经济、金融措施,缓解各方面对其经济结构存在问题的焦虑与担忧。要是各方面看空观点形成共振,泰国就在劫难逃了。”
夏侯江皱着眉头问道:“这么说,我得果断将泰国的投资项目处理掉?”
萧良说道:“我只是说一些我的观点,要怎么做,还是你夏侯总自己的事。要是我判断失误,夏侯总你以后也怨不着我是不?当然,一定要问我的建议,还是越快处理越好。至于夏侯总你要不要在泰铢外汇市场玩做空,我就不提建议了,这对泰国民众还是太残忍了。说白了,倘若说泰国危机一定会爆发,也无非是越来越多的投资人看空泰国经济发展,争抢撤出。”
“倘若泰国经济不稳,新加坡、菲律宾、马来西亚会不会受到影响?”
除了鸿臣的董事、高管外,朱鸿臣生前在商界也交游广泛,同时又由于香港的特殊性,像朱璐、夏侯飞这些人,大多数都与东南亚华商圈子有很深的牵涉,今夜为朱鸿臣守灵的人里,还有两人就是马来西亚的华侨。
听萧良与夏侯江、朱璐谈泰国外汇市场的最新变化,听萧良谈他对东南亚各国的经济前景的严峻担忧,也都纷纷围过来,将躺在棺材里的朱鸿臣冷落到一旁……
…………
…………
深夜,熊志远站在朱家大宅主楼外侧的台阶上,挂断跟父母的通话,跟站在一旁的萧良说道:
“我爸这段时间都在泰国,注意到一些迹象,跟夏侯总发现的一样。这次知道你来香港,是今天专程从泰国赶回来的,想找你聊一聊。”
熊志远之前都没有想太多,还以为昨天他爸说今天回香港是既定行程,只是刚好萧良也到香港,才约了明天夜里见上一面,却没有想到他爸是专程为萧良赶回香港。
“……”萧良耸耸肩,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苏利文看到趋势有恶化的可能,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有哪些办法、哪些手段能降低损失,不用他置喙。
然而夏侯江在泰国的投资项目,就两三千万美元,处理起来方便,熊家在泰国押注的筹码却太多、太重了,船大难掉头。
更关键的,华兴集团内部到现在都还存在极大的分歧。
次日一早,苏利文、熊玉琼夫妇专程渡海赶到将军澳来,大家在将军澳选了一家传统的粤式茶楼吃早点。
熊家在马泰等国押注的筹码太多太重,积重难返,华兴集团内部又意见不一,萧良唯一能给的建议,苏利文的动作要快要快要快,一定要有断臂,乃至在熊家内部掀桌子的勇气与决心,不能叫华兴内部的迟疑不决,将大家都拖垮掉。
在夏侯江这些人面前,萧良说话还有些保留。
而除开与熊志远的交情外,苏利文、熊文琼夫妇两人背后的筹码也太重了,形势如此危急,萧良对他们说话自然不敢有丝毫的保留:
“我在东洲用上互联网,要比别人想的略早一些。也因为被地方抓壮丁,要参与招商引资的事,也比较早关注、研究东南亚华资华商的一些问题。上次聊泰国的问题,我说的还是保守的,主要也是怕别人说我‘故作惊人语’。事实上,在我看来,泰国产业经济产业发展远不够成熟、稳定,却过早放开资本管制,就注定了迟早有一天会被国际投机资本盯上,成为国际投机资本血盆大口之下的鲜美猎物。危机注定爆发,但什么时候爆发,却又要根据泰国经济形势的实时变化进行判断——现在看来,我上次在游艇里毫不客气的拿熊志韬抽脸,想着熊家内部掀桌子铺垫一下,还是有些晚了。”
“你还真是嫌天下不够乱啊。”熊志远想到昨天萧良怂恿朱祎琳撞门,忍不住苦笑道。
“无论是一个企业,还是一个国家,最艰难的是自我革新,”萧良说道,“艰难的有时候未必是对趋势能否有明晰判断,更多还是既往利益关系牵涉太深,太难切割。”
对萧良这番话,熊志远有些感触,但绝对谈不上多深。
苏利文却是轻叹一口气,跟妻子说道:“我们既然来将军澳了,那就去给朱鸿臣上一炷香吧……”
苏利文、熊玉琼与朱家没有什么交情,但既然到将军澳来了,也不差到朱家大宅走一趟,给商界前辈朱鸿臣送一下行。
萧良却不想从茶楼走出来,上山走进朱家大宅,却见上午赶过来的宾客乱作一团。
萧良找到昨天夜里没有离开的夏侯江,问道:“怎么回事,这又是闹什么幺蛾子了?”
“本来说好八点钟就有个颂经请愿的仪式,但大太太躺在鹿角医院的病床上,寻死觅活不肯过来。三叔他跟我爸还有朱璐董事,他们跑去医院都请了两回,大太太只说让人给她再准备一副棺材,”夏侯江苦笑道,“我爸他们正在劝祎琳到医院赔礼道歉。”
萧良眉头微微皱起来,问道:“朱玮益呢?”
“一早到现在还没有见到朱玮益他人呢,估计是躲起来由着大太太闹,”夏侯江都急得快跺脚,说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嘛?”
“祎琳要是不愿意过去,你们准备拖她过去?”萧良看着夏侯江问道。
“这别问我,我可做不了主。”夏侯江耍滑头说道。
没想到朱鸿臣今天下葬,朱王惠珍一口气都不想忍,一早躺在医院赖死赖活非要逼朱祎琳低头不说,朱玮益竟然还躲起来了?!
萧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他妈都什么傻逼人啊!”
第534章 体面人家
萧良请夏侯江陪苏利文、熊玉琼夫妇在院子里说话,他与熊志远往灵堂里走去,还没有走进去,就听到朱璐激动愤怒的声音传出来:
“这事不管怎么说,得先把玮益找出来,哪有他躲起来,拱着大太太闹事的道理?”
萧良走进灵堂,没看到朱祎琳在,心想既然昨天都豁出去撞门了,今天当然不可能轻易退让,朱祎琳可能是跟朱鸿召、朱璐他们没有谈拢,生气跑回东院别墅了。
萧良见朱鸿召脸色阴沉的朝他看过来,心想朱鸿召多半还在埋怨他昨天挑事,没有顾及朱家的体面。
萧良很想怼朱鸿召一句:就朱家这几个傻逼人样,还有什么破体面?
不过,萧良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沉吟着跟朱鸿召、朱璐说道:
“我知道朱玮益很不喜欢我这个人,心里也百般不乐意跟我合作。不过,他也许以后会很乐意让他妈站出来搅黄跟我们的合作,但也不至于今天躲起来呀。是不是多安排些人手去找一下?”
朱鸿召、朱璐他们一早也是被搞得狼狈不堪,这时候也是气急败坏没有脑子多想,但经萧良这么一提醒,面面相觑:
朱玮益平时是小算计多了一些,但还是识大体的;大家对朱玮益的品性与能力,还是认可的。
倘若朱玮益在今天这场合搞这么一出,真就是为了逼同父异母的妹妹朱祎琳低头,真以为鸿臣董事长的宝座,就该是朱家长房长子继承的?
昨天的事情是萧良怂恿朱祎琳闹开来的,但说到底也是朱鸿臣刚死,朱王惠珍就让人焊门这事太令人寒心了。
这点道理,朱鸿召、朱璐他们还是能分得清的。
“快打电话给医院,问一问玮益昨天夜里什么时候离开的?”朱璐也是手忙脚乱的,指着夏侯江、朱玮兴他们快打电话。
众人手忙脚乱先联系鹿角医院那里,得知朱玮益昨天将朱王惠珍送到鹿角医院后,陪同做了心电图检查,就直接离开鹿角医院了,当时可能十点钟都不到。
昨天夜里朱玮益离开时,没有坐司机开的车,而是有一辆跑车之前停在医院,直接开跑车离开了鹿角医院。
不过,昨天夜里谁都没有看到朱玮益有回朱家大宅。
朱玮益的妻子昨天都在大宅,平时在朱王惠珍的压制下,不怎么管事,也完全不知道朱玮益昨夜的行踪。
“玮益会不会在别的什么朋友那里?”朱鸿召心头泛起一点不详预兆,也顾不上朱玮益的妻儿都在现场,焦急问夏侯江。
朱玮兴与朱玮益相差岁数较大,堂兄弟感情也很一般,朱鸿召心想朱玮益私下有什么行踪,也许夏侯江知道更多一些。
“哦,我打电话问一下。”
夏侯江一些人知道朱玮益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还生了一个女儿。
除此之外还有一两个关系亲近的红颜知己,他们私下都曾见过。
连着三四通电话打出去,结果谁都不知道朱玮益昨天夜里的行踪。
在众人急得团团转,正争论是先将大太太朱王惠珍从医院接过来,还是先报警的时候,邮差送过来一只邮包,里面有朱玮益的手机、票夹、跑车钥匙,以及一封要求朱家在今天下午六点钟之前准备好一亿港元现金,等待电话的机打信函。
邮包就像晴天霹雳,将众人劈得目瞪口呆:在朱鸿臣下丧的当天,长子朱玮益被绑票了?
…………
…………
朱玮益手机里的通讯记录没有删除,能直接翻看到朱玮益昨夜离开鹿角医院前后,有两通电话主动联系唐燕妮。
这么大的事情,一早又有这么多的亲朋好友以及鸿臣的各级管理人员,赶过来给朱鸿臣送行,不报警直接筹措一亿港元现金找绑匪交易是不现实的。
考虑到事态的严峻性以及极其恶劣的影响,香港警方接到报警后,除了重案组外,还从附近的警署抽派人手,总计有上百名警员,第一时间进驻朱家大宅展开调查。
朱家大宅里顿时是乱糟糟一团,朱王惠珍哭天喊地从医院里跑回来,赶来吊唁的宾客,关系较浅的都纷纷离场,亲近的留在朱家大宅里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
萧良第一时间向香港警方反映他昨日过边检后,在接机大厅看到的唐燕妮与两名疑似帮派分子可能相识的一些细节。
他还花了两个小时配合警方,将这两名疑似帮派分子人脸模拟画像画出来。
看到这两人的脸部模拟画像后,朱鸿召、朱玮兴以及朱祎琳,包括朱家昨天赶到机场接机的司机都第一时间认出这两张面孔,确实有在机场见到过。
朱家司机九月份那次赶到机场接机时,甚至也有看到这两个人在接机大厅里徘徊。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唐燕妮有可能是绑匪的眼线,甚至是绑匪专门用来钓大鱼的香饵。
一时间风声鹤唳,苏利文、熊玉琼夫妇离开后,还专门安排了两部车、四名保镖赶到将军澳过来,防止萧良逗留香港期间会出什么意外。
“不可能这么巧吧?”
朱玮兴接受警方问讯后,来到东院别墅,心有余悸之际又心存侥幸,拿起茶台上的一瓶矿泉水,打开猛灌了两口,犹是难以置信的说道,
“绑匪将朱玮益的手机送了回来,也没有删里面的通讯记录啊!唐燕妮真要跟绑匪勾结,不得将通讯记录删掉,或者直接将手机给扔哪个河沟里去啊?”
萧良与熊志远、张斐丽、朱祎琳等人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他看了朱玮兴一眼,没有搭他的话。
绑匪不把朱玮益的手机送回来,又或者将里面的通讯记录删除,其实并没有意义。
他们这边只要报警,随时可以调阅朱玮益最近的通讯记录。
而从朱玮益失踪前后联系过的人群展开调查,也是警方必然要进行的操作。
绑匪盯上朱玮益敢这么玩,肯定有着极丰富的反侦察经验,哪里会做画蛇添足的事?
故意将朱玮益与唐燕妮的通话记录删掉,是生怕警方怀疑不到唐燕妮头上吗?一旦删掉记录,将来反而有可能成为将唐燕妮定罪的一个证据。
再一个,绑匪绑架主要还是想着谋财,还是希望这边凑足一亿港元现金拿去进行交易。
到时候朱玮益被赎回来,失踪前踪跟唐燕妮接触的事情,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还是说朱家交钱赎人之后,这事就过去了,警方就不再展开调查了?
绑匪要做的,只是不能在唐燕妮的住处,直接动手实施绑架;他们同时还要确保没有直接联系唐燕妮的证据,落到警方手里。
没有直接证据,以香港此时的司法体系,警方还真拿唐燕妮没辙。
他在机场见到的那一幕,甚至连间接证据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帮助警方开展调查的线索。
这还得是朱家在香港有一定的影响力,能说服警方就着这条线索调查下去。
换作普通市民被绑票,萧良说的这个线索,警方多看一眼,就算忠于职守了。
“小萧总在机场看到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是油麻地庙街的陈世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那个,是陈世豪在庙街的马仔张保国,”
朱玮兴这六七年主要在内地折腾,对香港的三教九流反倒不太熟悉,却是夏侯江对香港的三教九流比较熟悉,夹着雪茄跟朱玮兴说道,
“陈世豪、张保国在庙街经营一家叫‘红珊瑚’的夜总会。其实警方早就怀疑有好几起绑架案跟他们有关,甚至九二年陈世豪持枪抢劫铜锣湾金店时,还被警方当场抓获。可惜的是,陈世豪那次在移交司法审判时,声称被拘捕后警方曾对其进行刑讯逼供,最终法院以警方提交的口供证据刑讯所得无效,裁定张世豪无罪释放;事后陈世豪还成功起诉警方索赔八百万。”
“……”张斐丽张了张嘴,难以想象陈世豪在抢劫现场被当场抓获,难道不算铁证如山,竟然还能无罪释放,无罪释放后还能反过来找警方索赔八百万港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