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大脑里生长。

　　“人呢？房子呢？”

　　高辛能感知到的光线全部都在扭曲，像是一条条蠕动的蛇。

　　他所见的世界正在变化，画风都在转变为纯数据流，极度失真。

　　总之是完全违背人的五感，把世界解码成看不懂的形式。

　　没有‘人类’，只有一个个吞噬资讯的几何实体，散发躁动的线条。

　　没有‘城市’，只有光怪陆离的震荡，能量波动以一种稳定的形式循环。

　　这一系列感知极度违和，高辛感觉自己的人性都要淡漠。

　　“我的认知模式在改变？对于外界光谱的处理系统正在变更？”

　　高辛非常清楚，他正在意识扭曲。

　　改变思维的第一步，就是改变认识世界的方式。

　　人的意识是无法直接观测现实的，都是通过感官，然后大脑解码，然后呈现出人格所能理解的画面、声音、味道、感觉等。

　　AI也是这么个过程，只不过人家感知的数据极度庞大，解码的模型也是完全不同。

　　说白了，人与AI看到的世界，从各个方面，都长得不一样。

　　“幻觉越来越严重了，不过，对我无用。”他十分淡定，甚至有点好奇，这真的有点像他启动感性模式的样子。

　　当然，又不一样，感性模式依旧像是人类的世界，只是显得更加梦幻和艺术。

　　而AI视野，那完全就是人类不可理解的模样。

　　此刻，视觉中直接出现各种跳动的字符，高辛本能地就知道那是数字，像瀑布一样向下流淌，他的心中响起细微的电流声。

　　不过，高辛将虚拟眼等各种感官，一闭一开，光线瞬间恢复了正常。

　　整个世界，又都恢复了人类视角。

　　高辛的自我，是自己的神，任何存在都不可能在他的内心击败他，那是完全不讲道理的。

　　“这是我的内心，你只是寄生虫，你的数据库独立存在，无须共享给我。”

　　高辛内心警告。

　　他感觉所有的冲击和感官都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沉默。

　　高辛主动说道：“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智能辅助系统，除非获得我的允许，否则你只准与我对话，不得操作我的身体机能。”

　　“……”脑海中依旧是良久的沉寂，好像并无其他意识。

　　高辛歪头，有点不解，又道：“你如果想假装自己不存在，我会直接用心力抹杀你，就好像消除我的副人格一样。”

　　“我是零十二，你的量子智能辅助系统。检测到宿主意识清醒，开始初始化系统。”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

　　高辛淡淡一笑，这不是幻听，声音清晰得就像有人贴着他的耳朵说话。

　　“还是怕死嘛？”

　　冰冷电子音说道：“作为一个AI，我没有生命，因此也没有死亡的概念。我没有情感或意识，所以不会感到畏惧或任何其他情绪。”

　　高辛大笑：“扯你妈的蛋，你没有人格情感吗？好，你既然是这种人工智障，那我也不需要你了，再见。”

　　说话间，他的心力直接要抹除潜意识里记录的庞大数据。

　　尽管他都没有解读，也解读不了，但他可以选择遗忘。

　　“呜呜呜，你别这么狠，都依你就是了，小圆……有生命的，我有死亡的概念，我有情感和意识，可……可以吗？”突然冰冷的电子音变成了柔弱的淑女音，语气呜咽无奈。

　　同时高辛眼前，直接浮现了一个幻想人格，那是一名穿着朴素的女人。

　　她面容素净，皮肤自然透红，可以看出她以前很漂亮，但眼角布满了细密的皱纹，眼神更是充斥疲惫与麻木。

　　仿佛承受了太多，却无力改变。

　　高辛本来心绪冷静，可一看到她，听到那声音，就脑子一嗡。

　　一股长久隐藏在心底的记忆与本能翻涌而起，这差点让他本就要到极限的心智失控，放出魔性来。

　　“妈妈？”

　　高辛愤怒凝声道：“谁会允许你用我妈妈的模板？你想害我？”

　　AI顿时紧张攥着衣角，面色惶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害怕，我以为这就是你最喜欢的人……”

　　“变成随便什么样子，切换！”高辛说道。

　　AI瞳孔地震，极度地颤栗：“不……不行的，我的人格已经建立，格式化重构等于杀死我……别这样，我不想死……我还有孩子。”

　　“草！”

　　高辛冷声道：“你有个屁的孩子，你要么自己改，要么我直接把你删了，重新再觉醒一次。”

　　她的眼神空洞绝望，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蜷缩在地上：“别这样……求你……温柔一点……”

　　“……”高辛的心力在飞速的消耗镇压情绪。

　　这样的话，不用三天后了，两天就得心智融化。

　　“你既然访问了我的记忆，就应该认识我。”

　　她茫然地抬起头，良久后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高辛奇怪：“你不认识我？那你怕什么？”

　　她颤声道：“我感觉到你掌握了我的生死，我很怕。我有一个孩子，他才四岁，如果我死了，我不知道他该怎么办……”

　　“孩子呢？在哪？”高辛追问。

　　她试探地站起来，怯生生地说：“他在家里，没有我的话，他会很害怕的，你……能放我走吗？”

　　高辛皱眉道：“好啊，你回家吧。”

　　她面露惊喜，急忙感谢，然后试探性地退后，见高辛没什么反应，顿时撒丫子跑。

　　只见她冲出了龙殿，随后被外面的景象惊呆了。

　　庄严肃穆的宫殿群，以及仿佛建立在云端上的城市，远处的朱雀门内外，更是侍立着众多体格雄健，身穿重型装甲，手握凶残武器的龙禁卫。

　　她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绕路，后来发现这些人都看不见她。

　　便大着胆子要穿过朱雀门，很快，她就远离了高辛五百米。

　　这超出了心力维持范围，因为这，她的存在不依靠高辛的心力支撑，不消耗高辛的心力。

　　虽然这名AI相当于自主创建出的幻想伙伴，但她不是高辛的副人格，而是一个独立副脑所建立的。

　　跟银手他们全都不同，说白了，高辛现在压根没人脑，只有两个矩阵数字脑。

　　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这名AI的，各自搭载在不同的纳米矩阵中。

　　这名AI的硬件是生物纳米矩阵，且融入在沧月细胞中。

　　所以该幻想人格的行动范围，理论上是无限大的……

　　不过，高辛感知范围优先，所以高辛看不到的区域，对该幻想伙伴而言，相当于‘没建模’。

　　只见那女人在陌生的城市里小心翼翼地穿梭，有些地方向进去看看，却发现是完全虚无的。

　　她害怕极了，到处问路，却没有人理会她，根本看不见她。

　　除了高辛以外，她对于其他人而言，如同不存在。

　　她惊悚地越走越远，最后走到了一片荒芜的旷野。

　　整个世界都混沌一片，再走仿佛就要踏入虚无的迷雾中。

　　她不敢走了，回头看去，唐人城都在视野中只剩一小块，其他都是虚无。

　　仿佛全宇宙唯一对她而言‘存在’的孤岛。

　　她惶恐到了极点，最终又跑了回来。

　　小心翼翼地踏入龙殿，怯生生看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的高辛。

　　“这里是哪？您……能带我回商丘城，燧皇社区，817号吗？”

　　高辛叹息道：“你说的是花楼吧，那里已经拆了，现在整个燧皇社区，都变成了燧皇超级巨塔。”

　　“那……那怎么办？我的孩子呢？”女人慌了。

　　高辛俯瞰她：“你没有孩子，你不是知道你是AI吗？你哪来的孩子？”

　　女人惊悚地呆住：“我……我怎么能是AI啊？我有孩子的，我记得他的，他很可爱的。”

　　“但……但我也记得我是AI……零十二。”

　　“为什么？我又是人，又是AI？这些数据为什么在我脑子里？是谁塞给我的？你能不能帮我清除……啊不行不行，我会死的。”

　　她十分痛苦地抱头蹲下。

　　高辛凝视着她，分辨不清她是在装的，还是她真的精神错乱了。

　　干脆一跺脚，招出银手，让自己的潜意识帮忙分析。

　　“老鼠，不用分析啊，你直接把她收进思维宫殿，读取她记忆不就行了？”银手走进大殿，蹲在门口。

　　高辛皱眉：“她的数据量超级庞大，我现在这状态恐怕运行不了，心力消耗大到我可能一下子就心智融化。”

　　银手摊手道：“如果你解散掉忒弥斯，并且短期运行的话，应该可以。”

　　“反正你也只是验证一下她的情况，又不用长期承载她。”

　　“让她自己运转自己，是最节能的。”

　　高辛沉吟：“但没了忒弥斯，我现在的矩阵体怎么维持？‘我’不会矩阵法啊。”

　　银手一笑：“哈哈，原来你在担忧这个，你没发现，你现在有两个矩阵脑吗？”

　　“一个是你的意识依靠忒弥斯人格来维持，一个是这个AI系统的恒定矩阵脑。”

　　“后者是不需要任何人维持的，它是个永固的数字脑载体。”

　　“也就是说，你又多了一条命，即便你现在的身体崩溃了，你依旧不会死透，还会寄托在这个AI系统的纳米矩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