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手心里满是汗水。
“Der Goldener Bar geht an No Man's Land！（金熊奖，《无人区》）”
王家卫的英文发音在“Land”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根银针挑破了凝滞的空气。
又用带着粤语口音的中文说了一遍。
“哇！”
黄渤比宁浩反应更大，猛地跃起。
“哇！”
徐峥也在后面发出一声“哇”，做出兴奋的样子。
宁浩下意识的起身，视网膜里还残留着大银幕的蓝光，视野一片炸开的雪浪。
“恭喜。”
余男见宁浩呆呆的，给了宁浩一个大方拥抱。
徐峥也走了过来，用力拍了拍宁浩的肩膀：“恭喜！”
宁浩回过神，挤出一个笑容。
隐于幕后的艺术总监迪特·考斯里克见到宁浩神情恍惚，矜持的露出一抹笑容。
这就对了！
他都能猜到宁浩在想什么。
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在回想自己通往艺术舞台的点点滴滴，那些挣扎和漫长的积累……
而随着柏林电影节的认证，过去的痛苦都有了意义和价值！
金熊奖杯会吸走所有杂音，只剩下胶片转动的沙沙声回响。
这才是东方导演该有的样子！
这一刻，宁浩才算站在了电影艺术殿堂之上。
当宁浩尝过其中滋味……
迪特·考斯里克笑的更为灿烂。
啪啪啪！
掌声从评审席开始蔓延，像野火掠过枯黄的草原。
伴随雷鸣般的掌声，宁浩恍惚走上领奖台。
他看到墨镜王的镜片闪过一道弧光，看到台下章子怡的珍珠项链在余光里划出银河般的轨迹。
台阶的木质边缘硌着他的皮鞋，宁浩下意识抬头，穹顶的星云图似乎正在缓缓旋转。
那些用光纤模拟的星辰，与七年前他带着《绿草地》来参展时看到的别无二致。
电影宫二层环形看台上，二十位历届金熊奖得主的巨幅照片在暗处若隐若现。
掌心冰冷而又湿漉漉，那是冷掉的汗水。
见宁浩上台，墨镜王心情有些复杂，退后两步轻轻点头。
从此，宁浩就是柏林在中国的代言人了。
台上宁浩的视野更为清晰，见到观众席第四排突然站起个高大的身影，那是格斯·范·桑特，双手举过头顶鼓掌。
看见徐峥也在鼓掌，目光复杂难明。
宁浩读懂了徐光头眼里的意思。
说归说，真做到这一幕，两人其实都有点蒙。
也看到黄渤的西装口袋巾被抛向空中，余男用指尖按着发红的眼角。
宁浩握紧奖杯，转向观众席。
见到德语区的老影评人们摘下眼镜擦拭，前排的日本导演微微躬身致意，阿根廷剧组的女演员举起手机。
屏幕光连成一小片颤抖的星河。
掌声持续了整整两分十七秒。
只是在宁浩眼里，台上台下这些人，电影节掌控者是祭祀，在等着看他走向自我奴役的道路，而其他非白人世界的导演、从业者，不过是在欢迎又一个达利特领班加入。
至于来自于中国的同行和记者，则是在为他即将成为达利特领班而共鸣。
现场观众，则是在见证他们的祭坛又成功征服了一个东方导演……
宁浩忽然觉得这里不是什么艺术殿堂，而是妖魔坐堂。
非人哉。
“妈的，沈三通又赢了！”
宁浩心里恶狠狠的想着。
缓了缓心神，宁浩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的话。
先用德语，再贴心的用英语，防止有人听不懂。
“我拒绝！”
第62章 惊涛骇浪
会场内忽然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宁浩开口之前，不管是他默默走上领奖台，还是宁浩呆愣出神，都没人当回事。
台下还响起零星轻笑，给于鼓励。
获得这样的大奖，不管当事人多激动都能让人理解。
然而宁浩开口之后，骤然寂静无声。
有点懵。
台上的评审团成员呆住，颁奖的墨镜王一动不动，像是被施加了定身术。
稍微反应过来，颁奖嘉宾和观众从错愕变的骚动，嗡嗡作响。
记者区的记者们或兴奋或愤怒的站了起来。
下方的徐光头锃亮的额头冒汗，不知道宁浩现在怎么样，反正他掌心汗湿了，不由自主用力握了握。
徐光头想起来之前两人对的词，宁浩没按流程走，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这可是柏林电影节！
脑海里闪过刚才的电影片段，黄沙里燃烧的油罐车，律师举着打火机照亮黑暗，鹰隼掠过血色残阳。
恍惚间，徐光头仿佛听到了宁浩的嘶吼。
有种！
中国人向来讲究做人留一线，娱乐圈更是如此。
徐光头自问要是他，恐怕没有宁浩的勇气。
设想归设想，真干了，让人头皮发麻。
台上的宁浩是什么感觉？
大脑一片空白。
柏林电影宫穹顶水晶吊灯的光斑投在宁浩后颈，像落着细碎的雪，带来一丝寒意。
宁浩下意识用手指整理了西装不存在的褶皱，指尖微微发抖，
紧张之余，又涌起一股兴奋。
宁浩想到多年前拍摄的《疯狂的石头》，里面有句台词：“这里是公共厕所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似乎也可以用在柏林电影节。
柏林电影节是厕所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也可以是。
又过了一秒。
越来越多人反应过来，全场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墨镜王下意识用粤语问宁浩：“你做咩？”
语气不是愤怒，也不是震惊。
更多是疑惑，或者说惊愕。
有点没反应过来，没理解“我拒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拒绝”？
谁会拒绝好事。
而且这可是柏林电影节的金熊奖。
宁浩给墨镜王一个歉意的眼神，虽然对方依然带着墨镜，但宁浩能察觉到墨镜后懵逼的眼神。
真走出这一步，宁浩反而有点爽。
不会演戏的导演不是好演员。
入戏了！
宁浩从内袋掏出皱巴巴的演讲稿，展开时纸张簌簌作响，又解开西装扣子，露出衬衫领口，松了口气。
才过了一秒，但宁浩觉得自己等了好一会。
他想也许有人制止，可是没有。
镁光灯在柏林电影宫穹顶交织成星海，宁浩望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道：“感谢评委会对《无人区》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