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显资此时,应该是想自己一个人。
孟回收了步子,又看了看月亮。
那宋瓒呢?
孟回想不明白,但他能看明白一点。
宋瓒知道自己心悦容显资后,对容显资的好,比不上容显资不知自己心意时,对季玹舟的好。
偏生他就看上容显资了。
果然烂人就是烂人,有根也是烂人。
想明白这事,孟回伸了个懒腰,心旷神怡地回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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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次日, 容显资亲临监刑,在众目睽睽下庭杖了宋瓒。
不用容显资动口,东厂的人自发便下死力, 抢着卖狠。
杖杖到肉, 宋瓒一声不吭。
好事敢来观刑的人,都说宋佥事一直看着容司珍一人,连眼皮都没有闭过。
这下子,京城都知道这二人是不死不休了。
唏嘘过后, 各人又继续忙着自己手下的事了,只有茶坊的说书先生还留意这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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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显资正收拾着行装,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兰婷还未来得及通报,兰席已不顾男女大防,径直闯进帘帐。他额间沁着细汗, 语气焦躁:“姓容的,方子呢?眼看着就要到时候了!”
容显资头也未回, 继续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东西:“兰侍郎急什么, 令妹兰司赞就在宫内, 我还能跑了不成。”
兰席猛地上前,一把扣住她的肩头将人掀转过来:“快些,若再不交出来, 我立时便上奏陛下那野畜生的事!”
容显资神色骤然转冷, 抬脚狠狠踹向他小腹:“几分本事,敢对我动手?”
这一脚力道极重,兰席痛得蜷缩在地, 半晌喘不过气。兰婷慌忙上前欲扶,却被容显资横臂拦住。
帐内一时寂静,只余兰席压抑的痛哼。
“此物讲究火候, 我三言两句讲不清楚,入宫后我会细细同兰司赞一五一十道来,绝不藏私。”容显资沉稳开口。
“为何如此麻烦,直接说与我便是。”兰席不甘道。
容显资冷冷看着在地上直不起身子的兰席:“我说了,入宫后我会传授给兰司赞。”
她像看一条狗一样看着兰席:“现在,立刻滚出去。”
被戏弄的兰席气急败坏,却胆怯于打不过容显资,死死咽下了这口气。
兰席落花流水地滚出去后,容显资才回头看向兰婷。
“我让兰席送你入宫,他就骂了两句,连还价都没。”容显资淡淡开口。
兰婷眼神恍惚,梗着脖子开口:“你拿捏着兄长的三寸,他岂敢还手?”
她又欲盖弥彰补充道:“兄长很宠我。”
容显资面无波澜:“回宫后,我教你方子,但你莫要直接告诉兰席。”
兰婷皱眉:“为什么?”
“你钓着他,兰家才会管你。”
容显资又开始收拾那些文书,兰婷将这话放嘴里转了一圈,嗔怒道:“明明是你比我兄长送我入宫,现在还离间我与兄长?”
被骂的容显资头也不抬:“是我,你能怎么办?”
兰婷气哽在心。
我也没打算放过你兄长。
容显资眼底翻涌。
“你同兰席见面,他入内廷不便,只能是你去寻他。女官出宫,需要放牌子,你帮我做件事,我给你个方便。”容显资头也不抬,看着手里那些东西。
兰婷张口欲言,那句“你怎敢这般自信能为我行方便”几乎要冲口而出,却咽了回去。
是了,她怎么忘了。
眼前这人早已与司礼监的孟回绑在了一条船上。宫中女使若要出宫,除了尚宫局的放牌,更少不了随行宦官的监察。
而孟回掌着内官监的差遣,在其中动些手脚,实在易如反掌。
想通此节,她顿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
“不仅你见兰席,你照常出宫也是,总归也没人敢盯着你,”容显资将东西收拾好后,走到兰亭面前。
兰婷一怔,这个意思岂不是比她在宫外还快活自在?
可她转念一想,容显资不会这么好心对她,她冷静下问:“条件呢?”
容显资轻笑一声:“夏至的祭祀大典,我会让孟回安排你这位司赞去接洽一些人,你得听我行事。”
兰婷被吓得不敢动弹:“你又要做什么?”
容显资眼x皮也懒得抬:“放心,是你爱做的事。”
兰婷没反应过来,容显资也已经收拾好了,她起身,走到兰婷面前,占据她全部视线:“你入宫后,没见过血了吧。”
这话将兰婷钉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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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的刑手虽未留情,终究撼不动宋瓒多年习武的身子。僵卧半日,气息渐匀,他便又能强撑着起身了。
恰在此时,也传来了陛下的恩旨,命他回府静养。
下令杖责的是陛下,体恤下臣的还是陛下,这番恩威并施,既敲打了锦衣卫的气焰,又没让东厂占了上风。
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门道被上面玩得炉火纯青。
被全了体面的宋瓒心里透亮,叩首谢恩。
众人以为他多少会继续当值,做个场面,却不想他竟真恃宠离去了。
宋瓒回府,已是傍晚。
初春京城的黄昏,透着一股惨烈的嫣红。他踩着那片残阳迈进府门。
一抬眼,便撞见容显资垒的那座丑得发指的犬舍,如同疮疤般钉在庭院中央。
张内管胆战心惊跟着宋瓒身后,见宋瓒停下,连头发丝都吓得直了起来:“奴婢立马找人铲了这东西。”
宋瓒未言,挪开目光,才留意到这府邸早已经被容显资搅和得变了天地。
“宋瓒,这里为什么栽的紫叶李?这花一下雨可难扫了,我打算换个,你觉得玉兰怎么样?”
“在这修个月牙洞,对,就是苏州那边的……管他合适不合适,反正我喜欢。”
“唉唉唉,别往那去,这狗窝还没干呢……哎呀那你给我买条狗回来嘛!”
宋瓒望着空荡的庭院,心底莫名一阵抽空。他恍惚地朝张内管道:“让你寻的西施犬,到了吗?”
张内管正盯着那犬舍发怵,被这话问得一懵,忙答:“寻到了。原是想等春猎后,带回来请夫人挑……”
夫人二字出口,她便自知失言,后半句已含糊得几乎吞进了肚里。
一阵寒风吹过,宋瓒恍然回神。
我在想什么?
府邸四处,每一处都有容显资的影子。宋瓒几乎溺毙其中,逃也似地出了府。
张内管慌忙跟上,却被宋瓒甩开。
“本官去北镇抚司处理公务。”
张内管钉在原地。
大人哪里需得告知她一下人去向呢?
姜百户被杖毙的时传回了北镇抚司,一时下面的人有些兔死狐悲却也习惯了,只是一下子寻不到个人来顶姜百户。
一位百户见宋瓒呆愣在案前,踌躇上前请示,这才将他唤回神。
宋瓒捻了捻鼻梁:“改日再议。你先出去,别让人来扰我。”
那人见他神色恍惚,不敢多言,无声退去。
公廨静下,宋瓒望着眼前空荡的桌案,蓦地想起除夕那夜,容显资就是在此处寻他。
就在这张桌子上。
忽然间,宋瓒感觉有什么味道又开始弥漫在此间。
“宋瓒,我凉。”
那时的容显资青丝披散,几缕发丝沾染了他粗暴挥开的墨汁。他一动,那带墨的青丝便在她脸颊游走,成了画笔画不出的写意。
他笑她娇气,一把将人搂抱起来坐回椅中,用自己的大氅将她裹住。
随后,一两颗水珠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毛领上,像碎玉般上下晃动。
宋瓒猛地一甩脑袋。
我那时怎会如此荒唐。
这是北镇抚司。
他慌乱撑起身子,今日未进米水,身上又有了伤,他一下子有些眼黑。
这失明的片刻与记忆中容显资覆上他双眼的那份微凉的柔软和黑暗重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