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脚极猛,几乎是冲着容显资命来的,好在宋瓒钳住那人肩膀,才叫容显资有了活口。
她被踹砸在雪地里,滚了几圈,连咳出好几口血。
容显资抬眼看去,见宋阁老轻蔑睥睨着自己。
那是个看路边野狗的眼神。
猩红在素白间晕开,像朱砂砸进冰瓷,刺得宋瓒眼底生疼。
一股暴怒倏地窜起,碾碎了他从容的假面。
没人看清他的身影,只听见钝刀砍过骨肉的声音,伴随着喷涌而出的浊血,一人头滚滚落地,在雪地里发出闷响。
崔夫人尖叫出声,崔令仪连忙扶住。
“宋瓒,你翅膀硬了!”宋阁老怒斥。
“父亲,我说了她是我院内的人,不劳父亲费心。”宋瓒缓缓回头看向宋阁老,脸上还带着溅出的血液。
宋阁老看着那三分肖似自己的眉眼,嘲弄一笑:“蠢货,为了个女人。你觉得你现在有这本事同我翻脸吗?”
闻言宋瓒面沉似水:“但父亲别的子女,怕是说出去更是惹人笑话罢。”
这话揭了宋府短处,人人皆知宋阁老到处留种,却只得宋瓒一子算人中龙凤,其余皆是酒囊饭袋。
虽众人皆知这是宋瓒刻意打压兄弟姊妹的结果,却也有闲言碎语,说宋府小辈出现这怪像,是因为宋瓒肖母,而非似父,才同其他宋府子女不同。
言下之意是宋阁老的血脉不行。
一旁的崔夫人有些局促,不知是走是留。
宋瓒将那柴刀扔在一旁,快步走到尚未缓过来,还起不了身的容显资旁,小心翼翼将她扶坐起,用着内力点了她脉络,容显资瞬间又咳出几口淤血。
新着的红衣沾了雪,宋瓒碰到她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冷意,他看着容显资惨白的脸庞,心揪得很。
“我带你回去。”
宋瓒拦腰抱起容显资,用身上大氅将她挡得严实。
崔令仪看着这一幕,心下思索,沉稳问道:“宋镇抚使,日后可还会上我崔府拜访?”
闻言,宋瓒脚步一顿,随后缓缓开口:“今日之事,是我宋府礼数不周,改日自会上门向崔小姐赔礼。”
这便是还有得谈。
看着宋瓒抱着女子的模样,崔令仪皱眉:“那还望宋公子届时已经规训好院内人了。”
她并不想着能同宋瓒相知相爱,但也不想日后做这般刚烈女子的主母。
崔令仪此话,自认为并无不妥,却听见宋瓒冷笑回道:“崔小姐对自己父亲的威望,似乎有些误解。”
说罢,便大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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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两刻钟的路程,宋瓒只用一刻便回到了院落。他虽走得急,但却将容显资抱得很稳。
刚一放下容显资,她就又呕了几口血,宋瓒朝院内吼道:“府医呢?”
那发须花白的大夫抱着医箱连滚带爬进来,刚想给宋瓒行礼,却被他踹了一脚,直接踢到了容显资床边。
那府医不敢有怨言,连忙把脉开药。
看着容显资冷汗涔涔的样子,宋瓒怒呵:“姜百户,自己去领三十板子。”
姜百户似乎已经知道自己会挨罚,领命下去了。
“你若不锁着我,我岂会受这么重的伤?”容显资疼得闭眼。
她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去领板子?还站在这脏我的眼。”
一旁写药方子的大夫听到话后手一抖,宋瓒想说容显资却说不出口,朝他骂道:“写个药方子都写不好,府上养你做什么吃的?”
那府医手更抖了,宋瓒见之更烦:“还不滚下去煎药,要什么药材尽管去取去买,拿最好的来。”
待府医走后,屋内只剩容显资疼痛的闷声,宋瓒走上前,给她擦擦汗,又用内力稳住她气息。
那股难以忽视的沉香让容显资更觉不适,她咬牙切齿:“宋瓒你滚出去,离我远远的。”
宋瓒探脉的动作一下凝住,他看着容显资没有血色的脸庞,仓皇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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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府医端着刚煎好的药来时,已然夜深,宋瓒一动不动在院子里站着的,目光停在容显资的房间。
此时又下起了小雪,宋瓒衣领已有积雪,不知站了多久。
府医不敢多看,想要直接送药进去,却被宋瓒叫住:“药给我。”
府医身形一滞,有些僵硬地将托盘递给宋瓒,可面色有些挣扎。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宋瓒冷冷开口。
那府医被宋瓒盯得浑身发抖,从怀里拿出两个药瓶子:“还,还还有,白玉瓶内服一次一枚,碧玉罐涂抹。”
宋瓒面色莫测接过药瓶,单手打开一闻:“谁给你的?”
那府医抖如糠筛:“府府府上库房里的。”
宋瓒一x脚将其踹翻,语气低沉:“我怎么不知府上有此等药物,吃里扒外的东西。”
一股尿臊从那府医身上散开,他顾不得体面,猛地连磕头告饶。
“我给的。”季筝言大步走来,金声玉振。
她看着地上磕头的府医:“起来吧,去我院里领赏钱,回家养老去。”
那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千恩万谢,带着额间的血逃命似地退下了。
“这药既然专程送了,自有些好处罢,”季筝言看着自己这个同他并不亲近的儿子,有些难受“你今日同那老匹夫撕破脸,倒让我有些惊讶。”
他看着那药,干涩开口:“她迁怒我。”
季筝言同阿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不可置信。
她又看了看,确定眼前这人确是自己那个铁石心肠的儿子。
儿子的娘这个角色,季筝言已经很久没有扮过了,她开口有些生疏:“应该不只是迁怒这么轻飘。”
宋瓒不再开口。
想了想,季筝言柔声道:“她伤怎么样?”
宋瓒干涩开口:“虽不伤根基,但也得好生调理。”
闻言季筝言和阿婉松了口气。
见宋瓒在思索什么,阿婉扯扯季筝言袖口,季筝言轻拍她,示意自己明白。
“容姑娘再要强,你也得去哄啊。”季筝言状似随口。
宋瓒皱眉,脸上全是无措:“凡是我能寻得的好东西,我都送了。”
他又低头看着雪:“但她不喜。”
这话说得含糊。
不喜送她东西,还是不喜送的东西,抑或是不喜欢别的什么。
宋瓒不愿细想。
“你别把人一直关府上,本来这宋府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季筝言皱眉,骂着这个京城最显赫的府邸。
她拍拍宋瓒:“带人在京城转转,什么酒楼戏院之类的。你把人这么锁着,再价值连城的宝物,再山珍海味的东西,都没什么意思。”
宋瓒茫然抬头。
季筝言担心再多言就露馅了,推推宋瓒:“快进去看看,容姑娘醒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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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瓒刚进屋,就看见容显资挣扎着起身,他连忙将药放在一边,轻手扶起容显资,刚想在她身后放半枕垫着,却听见容显资道:“你抱我去窗边软榻。”
“窗边寒气重。”宋瓒道。
容显资虽睡了会儿,可腹部还是作疼,她有些不耐:“你这拔步床像笼子,我不想睡这。”
宋瓒不再多言,将容显资抱去软榻。
他又端过汤药,轻吹几下,确定冷热合适,舀了一勺到容显资嘴边:“先喝药吧。”
那中药味闻得容显资难受,她别过头:“我听见季夫人的话了,东西呢?”
宋瓒端着药的手僵在哪:“那东西我闻过了,药效不比这碗汤药好。”
此话宋瓒并未说假话,那府医也是捡得他私库里的东西。他镇抚使干得勾当,私库本就金贵药物多,又是给容显资熬药,更是寻得最好的。
容显资抬手打开那汤药,但宋瓒拿得稳,只洒出来些许,并未打翻。
她语气厌恶:“把季夫人的药给我。”
宋瓒还是那句话:“这碗药,药效更好。”
那腹上的伤疼又蔓上来,容显资侧躺在软榻上,脸色惨白:“我喝不了中药,你把东西给我。”
“我说了,那药的药效不好。”宋瓒端着那碗药,眼底晦暗不明。
此时一丫鬟敛声屏气,端着各色茶食果子进来,放在软榻边便出去了。
宋瓒扶起容显资,柔声道:“乖,听话,喝药,良药苦口。”
他轻轻喂了一勺,可容显资唇抿得紧,根本喂不进去。
他看着将嘴唇咬得死死的容显资,看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
忽然,他将碗中汤药尽数喝下,随后,覆唇而上。
他喂得极其小心,哪怕容显资将他唇舌咬破了也没多用一分力。
待容显资将汤药全数咽下后,宋瓒才离开她的唇。
他看着容显资开裂的唇有了水色,连忙给她喂了个玫瑰金桔。
容显资并未挣扎,几乎是抢着吃了那个蜜饯,一个不够又连塞了好几个。
宋瓒看着容显资因为吃蜜饯而鼓起的腮帮子,轻笑一声:“你不爱吃太甜的,我让她们备的花香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