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宗巡检和郑巡检本都是天津卫的人,在京城也有自己的宅子。
今夜月华如霜,宗巡检坐在院内石凳上,夜风席过,弄得竹叶沙沙作响,影子交错,积水空明。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却听见一空灵女声。
“宗巡检。”
宗巡检浑身一颤,四下张望。却见屋顶瓦房之上,一青衣女子衣袂翻云如飞,发髻利落,仅一素银簪子松松挽就。
容显资笑得明亮疏狂,朝宗巡检挥了挥手里的两壶酒:“看样子宗达人有心事,正巧我带了两壶酒。”
说罢,她轻巧跃下,落在宗巡检面前。
宗巡检被她整得有些不知所措,却见容显资相当自来熟,已经开了一壶酒塞到了宗巡检手头。
他刚想呵斥,容显资却已开了话头:“倭寇那边,眼下什么情况?”
宗巡检被打断,可对方说的是他最最在意之事,心中苦闷,也顾x不得那么多了:“倭寇时不时骚扰百姓,抢人抢钱,朝廷去年说是给浙江拨了一百万两,最后落到地上,就只见着三十万两。”
容显资也笑不出来了:“陛下未必真给了一百万两,何况从京到浙还有段距离。”
想到此处,宗巡检捶胸顿足:“却没减税!我上报朝廷,说倭患严重,至少给受灾最重的几个县减税,最后却只得一句年收不好,大明各地都难,还有川地土司叛乱。可是京城的人,我看都过得很好嘛!”
他说完,忽然想起:“好像川地盐价,也有容尚功一份功劳。”
容显资摇摇头:“大人物之间扯皮罢了,只是我是女子,总会被人看得紧一些。”
她又道:“宫里三大殿,木材是湖广的楠木,石料是房山的汉白玉,光是砖,我就砸了快三十万银子进去,这还是我自家的生意,少了差价。三大殿重修,我算了一下,至少九百万两。”
“太仓银库,一年也就三百万两。”
她说话很轻,出口就消散在猎猎夜风里了。
宗巡检被这些数字砸了个昏头,他发懵问:“陛下內帑有多少银子?”
容显资冷冷看了他一眼。
宗巡检浑身起来冷汗,不敢再多问。
容显资用手里酒壶碰了碰宗巡检的酒壶,宗巡检本就为方才的话心慌,忙不迭闷下。
见宗巡检仰头痛饮,容显资问:“阿芙蓉,大人有没有想过,最适合种的位置是哪?”
宗巡检道:“这东西,南方好些。”
容显资又问:“宗巡检,你不觉得这东西不对劲吗?”
宗巡检神思飘远:“我觉得不妥,其实这东西是佛朗机带来的,我见过常年服用此物的人,不人不鬼……”
容显资道:“我和宗大人做个交易吧,我替你筹备军饷,宗大人也帮我做件事情。”
宗巡检猛然看向容显资,他想了片刻:“午间不已然说好,仙丹之事容尚功会帮忙吗?”
容显资厌恶开口:“我不会。”
宗巡检一愣,容显资又道:“但抗倭的事,我会鼎力襄助,且就在这个月内。”
“容大人难道愿意放季家的钱?”宗巡检诧异,“但这样容大人在陛下眼前,会不会有些难过。”
“抱歉,季家的财物我只是暂管,最后会物归原主,不过我手里有另外一个,那个更肥。”
宗巡检立马反应过来:“宋栩”
容显资点头。
宗巡检大骇:“那可是陛下的银子,你也敢动?事发将你千刀万剐都算轻的!”
容显资轻蔑一笑:“我容显资和胆小二字,就没挨过边。”
她戏谑看向宗巡检:“宗大人害怕了?”
女子眉梢微扬,月色如练,照得她宛如神女。宗巡检沉思片刻,慎重道:“既然容尚功都愿给这么个大口子,我宗某岂有辜负的道理。”
“三大殿和宋栩的事都在我手里,我还管着宫里尚功局的事情。这个月我会在各处给你做假账,将宋栩的银子挪给浙江,孟厂臣也会助我。之后我再慢慢将三大殿的帐做平,等到户部那边拨款给你浙江,你再帮我平账。”
容显资说得平淡又流畅:“户部那边你也莫担心,兰侍郎眼下还在修缮砖石,我说话还还颇有分量。”
这话将宗巡检砸得发懵,他忽然反应过来:“容尚功的意思是你自己一个人担下?”
容显资十分冷静看着宗巡检:“否则还有谁能,宋瓒还是孟回,抑或是陛下?”
宗巡检倒吸一口冷气,竟发现此朝暂时竟真无人能做此事。
能做此事至少要能碰到陛下内库最核心,还能碰到户部,最好还有特务机构辅助,还要不被监察官员们盯着。
最重要的是,愿意站出来。
宗巡检再次正视起来容显资。
“七日之内,我会筹出三十万两白银,这是我的定金,”容显资将那枚孟回帮她顺出来的仙丹放在桌子上,“但阿芙蓉,宗巡检也要帮我。”
容显资正色:“此物我要扼杀。”
荣巡检有些不敢置信:“可尚功大人为何放着好好的仙丹生意不做,扛下这担子。”
容显资眼神一暗,片刻后才道:“我有我的信仰和坚守,词不达意,也就不细说了。”
为了说服宗巡检,她又笑笑:“而且想必宗巡检回去后也听说过我和宋瓒的龃龉了,他哪里会这么大方,肯定设了圈套。”
这个说法就落地很多了,宗巡检松了些心。
“可这样,其他地方花销一大,骂声可就少不了了。”宗巡检道。
难得的,他有些于心不忍。
容显资却耸耸肩;“妖女容显资呗,我早就习惯了,过几日孟回要升掌印,陛下还专门给我设了一‘宫令使’的职位,正三品。”
她伸了个懒腰:“一个女子在此处一路走上来,不可能没点骂声的。”
“你不怕带着一身恶名走到黑?”
“大人,你打赢仗了,我就翻身了。”
容显资又碰了碰宗巡检的酒壶:“你去前面好好打鬼子,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说完,容显资笑着放下酒壶,起身拍了拍衣衫:“那就说定了,等我凑齐三十万两,大人也得帮我,当时候我再告诉大人做什么。”
说完,容显资就洋洋洒洒往院外走去了。
宗巡检的院子小,只有一进,门口有一小片竹林,在夜里把这一小段路罩得漆黑。宗巡检就这么看着容显资走进那片阴影里。
但好在没走几步,就又站在了月光下。
宗巡检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低头一看,发觉容显资的那壶酒压根就没开!
他大喊:“你为何不喝酒?还是你带来的!”
容显资没回头,语气轻佻:“谈事情喝酒容易上头——是我找你商量事情,你上头就行!”
很好,一句话把宗巡检的五味杂陈干得稀碎。
宗巡检砸吧两下嘴,发觉这酒还挺好喝的,又尝了一口。
他来京时便听说过容显资的大名,什么红颜祸水,在富商和镇抚使之间如鱼得水,什么贪官污吏,捞了不少油水,巴结着陛下抄了官员。
虽然那官员也臭名昭著吧!
但总之一切在此朝专门和“女子”绑定的词,都和容显资这个人没有关系。
忽然,他想起来不知在哪里听过一嘴,容显资这个名字的意思是。
显资天壤,以曜厥声。
-----------------------
作者有话说:宋瓒:这把诱饵这么大,我夫人肯定上钩
容姐:姐就说你根本不了解姐的过往
小季:帮阿声揉揉肌肉ing,看阿声小时候的照片ing,学阿声这个世界的东西ing
阿婉:捧着小碗,四处寻找bug以最小的筹码打出最大的输出,生命力顽强之极
以下是些乱七八糟的解释:
阿芙蓉就不赘述了,就是罂.粟
佛郎机是明朝称呼葡萄牙人的名词,海上霸权争夺大明失败后,澳门成为中转站。
严嵩抄家抄了千万白银,徐阶田产折合是几十万,张居正黄金一万两,白银十几万。
嘉靖年间重修三大殿大概930万两,万历重修2000万两,嘉靖年末抗倭军费200-300万/年
六角阁楼无人生还案的复盘我会放在宋栩斩首,由容姐之口说
此作者仍嘴硬没给女主上金手指,又没手搓机枪[化了]给容姐以宋瓒的配置,那才叫金手指[化了]主角团金手指最大的是宋瓒,最小的是阿婉
第84章
是夜容显资并未回宫, 而是去了容府,王婆婆给她炒了一荤一素,容显资吃了个干净。
她坐在门房和王婆婆闲聊了叙旧, 也没等到她不想见到的人。
容显资明白这是她和孟回手里的人, 可以和宋瓒抗衡了。
门房不大不小,放了王婆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衣柜,一旁就是小灶。容显资让王婆婆住进里面的主院, 王婆婆笑笑:“老了,腿脚不好,住这门房,做饭出门都方便。我喜欢出门逛,这院子太冷清了。”
她看着容显资, 意味深长道:“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容显资看着王婆婆慈祥的笑, 点点头。
“不若我给您寻人罢, 您年纪大了, 有什么事我也不能照应着。”
王婆婆摆摆手:“不了,就这样吧,我现在不想见新人了, 我要是想让人伺候, 回季府就是了。”
她又道:“筝言小姐也请我回去过,说季府养老。”
容显资不再多言,却暗自想着让孟回派人过来看着。
“……姑娘还想听什么关于少爷的事?”容显资x想得出神, 被王婆婆打断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