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平安小小的身躯蜷伏在地,深深叩首,“弟子认罚。”
“如此,便前往‘思过渊’反思七日,你可有怨言?”
平安再度叩首,无言地接受了判决。
思过渊位于主峰之后的断崖之下,那是一处连光线都避之不及的绝地。只是靠近便感知到一阵危险与不安。
“师弟。”领平安前往思过渊的人是平安的二师姐。
玉真子一共收了五个徒弟,平安是最小的弟子。
“你可疑惑宗主为何知道你心不诚,且吃了食物。”
平安紧张地看着二师姐,二师姐也没辜负他的期待。
“因为宗祠里的老祖宗,他们会在你冥想的时候监督你。至于食物,你的身上有股‘臭’味。”二师姐目光淡淡地看着他,眼神不似大典上其他看向平安厌恶的人。
“若你每日听话服用‘净体丹’且期间不吃其他食物,你的身上不应该有这股‘臭’味。”
“臭味?”平安抬起手臂嗅了嗅。
“你冥想未入门,自己闻不见的。”
平安不说话。
“既然来了宗门,就别再想过去,更别想着离开。”二师姐语气似警告,“好好冥想,早日成为宗门的一员才是你当务之急的任务。”
“否则,就算你天赋再高,对宗门无用,你也没有存在的价值。”
从二师姐话中听到危险的安知夏心情沉重。
就算二师姐没明说,可以‘价值’论‘存在’,这可不是正经的修仙宗门应有的宗旨。
平安这会儿还小,听不出来,只知道点头,“我会努力的。”
二师姐闻言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临走前,她似无意道:“你倒也不用太努力,慢慢来即可。”
察觉到这是她的提醒的安知夏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冥想’真有问题。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平安马上要进思过渊了。
思过渊外,只有一名守卫。
他显然早已接到宗主谕令,见到平安,并未多言,只是默然将那道沉重的石门推开一线。门后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一时难以窥见其中具体情况。
平安一个人进去,哦,不,还有安知夏陪着他。
就在他身影没入黑暗的刹那,凭借感官同体的联系,安知夏猛地感到一阵阴风裹挟着彻骨的寒意迎面扑来。这风不仅冰冷刺骨,其中更缠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让她很不舒服。
而且周围绝对的黑暗环境,待久了,让人精神有些错乱。起初只是视野边缘掠过难以捕捉的扭曲暗影,很快,耳边便开始响起分不清来源的诡异的低语,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正贴在他意识最深处窃窃私语。
这一切异常都让安知夏心头警铃大作。
她所感知到的尚且如此清晰,作为直接承受者的平安,所经历的只会是成倍的混乱与侵蚀。
就在安知夏猜平安能坚持多久时,平安倏然开口,
“你在吗?”
安知夏心说‘他终于疯了吗?居然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但要帮忙,她是帮不上的。
她和平安,不可能同时出现。
“我知道你,你是另一个我吗?”
安知夏:?
不对。
“我知道你用我的身体出去捕猎烤肉吃。”
安知夏回神。
所以他是真的知道自己的存在?
或者他像自己一样,一旦她出来,他就在意识深处看着自己行动?
那他一开始怎么不说?
正常人看到自己的身体自己动,不应该很害怕向身边的人求助吗?
结果他倒好,快两个月了吧?加入宗门都一个月了,他愣是一声不吭,把她当诡整?
你有这个毅力耐心,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安知夏天马行空地想着,然后就发现自己能够控制身体。
不对,他好像没睡觉。
随即安知夏又不能动了,嘴一张一合,“你说句话啊,我、我好害怕,呜呜呜……”
安知夏:“……”
“都多大人了,你怕什么?”
平安委屈:“我才七岁。”
“你知道我的存在?”安知夏好奇。
平安点头。
“什么时候知道的?”
平安:“你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安知夏想不通,“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你怎么什么不做?”
平安老实发问,“我该做什么?”
安知夏:“你不应该问其他人自己体内多了一个人是怎么回事吗?”
平安:“我害怕。”
安知夏:“?”
“爷爷说,面对诡,只要装作不知道,诡就不会发现我,伤害我。”
被当成诡的安知夏:“……”
“那你现在怎么不怕了?”
“呜呜呜……这里好像有其他诡!”平安抹眼泪抽泣。
安知夏发现今天无语的次数是真多。
“你可以睡觉,睡觉就不怕了。”她好心提议。
“不行,睡不着,脑袋里有声音。”
“什么声音?”安知夏没听见。
“他们想抢占我的身体。”平安弱小可怜又无助道,“我都说了,我的身体里已经有你了,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不听,非要和我抢。”
“我怎么没感觉?”重新掌控身体的安知夏纳闷。
“他们怕你。”
“既然如此,你就别出来了。”
“不行啊,我还是听得见。”平安又要哭了。
“那没办法。”
“没关系,你和我说说话就行了。”平安小声说,“你是诡吗?”他问。
“你猜。”
平安却以为她真是诡,不禁问道,“你是怎么死的啊?”
安知夏:“你礼貌吗?”
“什么礼貌?”平安不解,“不能回答吗?那我不问了。”
气氛一时沉默。
又过了两分钟,平安再次开口,“你是男诡还是女诡?你多大了?你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
安知夏只觉得他的问题很多,不想理他。
“呜呜呜……求求你说句话,不要不理我…呜呜……”
唉~
安知夏叹气,“你这样哭,不觉得丢人吗?”
“为什么哭就要觉得丢人?”平安不明白,“又没有其他人看见。”
安知夏:“我不是人吗?”
“你不是啊。”
“??”
安知夏气笑了。
要不是她无法录像,这会儿非得把这段录下来,等他长大,放给他看。
时光荏苒,天启1674年。
转眼平安已年满十八。
昔年那个眉眼精致的黑瘦孩童,如今已长成身姿挺拔的青年。岁月将他骨相中的优势彻底舒展,五官轮廓深邃利落,眉骨与鼻梁形成流畅的弧度,下颌线清晰分明。最动人的仍是那双眼睛,墨色瞳仁在褪去稚气后更显沉静,眼尾微挑,看人时仿佛含着一汪深潭,清冷纯净。
他的肤色褪去了幼时的粗糙黝黑,呈现出温润的玉白色。身形修长挺拔,肩宽腰窄,简单的衣衫也掩不住那份浑然天成的风姿。这份俊美已超越性别界限,既有山川灵秀,又不失月华清辉,令人望之失神,却又因那眉眼间的疏离而不敢轻易靠近。
“安安,我错了,你别不理我。”树下,被不少人奉为‘明月公子’的平安语气低声下气,似在哄什么人,这一幕若是被沧澜宗其他人看见,指不定有多震惊。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面前空无一人,且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嘴里紧跟着吐出无论是语气还是声线都与他不同的声音。
“你哪错了?明月公子怎么会错?你没错,错的是我。”
成年被宗主赐名明月,随‘时’姓的平安像说单口相声般,吐出清冷无奈的话,“他们已经起了疑心,我不能让他们发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