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头用竹签封上,放入锅内,再加入桂花糖、冰糖乃至红曲米等物,并用清水淹没藕段,盖上锅盖进行炖煮。
最后,便等鳜鱼了。
苏芷寒嗅着屋里隐约冒出来的甜香,捡了个凳儿坐在旁边,悠闲自在的瞅着外面的人奔来走去。
片刻,外面便嘈杂起来。
起初苏芷寒也没在意,哪晓得后头那嘈杂声越发响亮,甚至多了抽泣声。她闲着也是闲着,便走出屋子,去天井里瞧瞧,可这看了一眼,便发现里头被骂的掉眼泪的正是那翠姐儿。
“恁的小贱蹄子!”
“我家灶人是什么人,哪会偷用你们几条鱼?莫非是你偷偷拿去吃了,还想倒打一耙污蔑我家灶人?”
“不是的——”
“我要寻管事来问问,怎么管的你们这帮小丫鬟!”
翠姐儿吓得脸色发白,连话都不敢说了,全身打着寒颤。她求助地往四周看去,可天井里立着的仆佣哪敢得罪外头请来为老太太做寿宴的灶人,只别开头不作声。
还有人陪着笑脸:“许灶人,这丫头糊涂,不会说话,屋里就您几位在做菜,怎会少了鱼……”
“哼。”
“您放心,我们定然会教管事好好管教管教的。”仆妇连连弯腰,心里的怒火尽数朝着翠姐儿而去。
她直起腰来,横眉竖眼地看向翠姐儿,哪晓得翠姐儿跟前多了个人,正蹙着眉询问:“你们说的莫非是我的鳜鱼?”
众人齐齐一愣。
那名许灶人刚刚平息的怒火又一次燃烧起来:“你们彭家怎么回事,怎又蹦出个人来?”
“这人是……”仆妇迟疑了下。
“这是苏娘子,是府里请来做凉菜与汤羹的。”
翠姐儿终于有机会说出话来,红着眼眶解释道:“我没骗人,我问了采买的人,苏娘子的确教府里订了鳜鱼的,可我去里屋取,人却说没有鱼,还把我打骂出来,说我要偷看人做菜。”
仆妇听翠姐儿解释,这才想起她好像听管事提过,吕灶人的人手不够,恐来不及做完宴席菜,他便另寻了一位做凉菜与汤羹的,就是没想到这名灶人竟是这般年轻的厨娘。
不过现在不是嘀咕灶人年纪的事,仆妇抹了抹额头汗,立马使人去寻鳜鱼。
这鳜鱼,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直到苏芷寒往搁置厨余的桶里看了一眼,才寻到:“你们把鳜鱼用了?”
刚刚还疾言厉色的许灶人,支支吾吾不作声。还是吕灶人听闻事儿,出来询问,才晓得他的徒弟许灶人竟是少与彭员外府交代了食材,没定鲈鱼。
许灶人恐被吕灶人训斥,便没敢说出此事,便用鳜鱼顶替。他偷偷瞥了一眼吕灶人脸色,忙开口解释:“我,我想明日买来还的……”
哪晓得翠姐儿会突然来寻鳜鱼,根本不知道府里还另外有一位灶人在的许灶人,便把这事推到翠姐儿身上。
吕灶人的脸色,黑如锅底,虽听出徒弟多是狡辩,但这般的家丑也不好外扬。他拱了拱手,低声下气地与年纪小的苏芷寒道歉:“还请苏,苏厨娘消消气,都是我教导无方,才让这孽障无法无天。”
“今日是彭家老太太的生辰,我们这般下去,恐耽搁了老太太的良辰吉时。正巧苏厨娘做的是汤羹,不如我这就使人去市面上买些鳜鱼,也好来得及请您做菜。”
苏芷寒也知道,比起争吵,彭家老太太的生辰宴更重要。她点了点头,便同意了吕灶人的提议,而后又与那仆妇道:“翠姐儿乃是谨守职责,还望妈妈也不要怪她了。”
仆妇连连应声,不如说她还松了口气,要晓得前一个灶人奔丧就徒给彭家老太太的寿宴添了点晦气。
要是灶人失和,闹得厉害,传到屋里头去,他们这般当仆佣的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第66章 火腿 苏芷寒回到前头灶房,又捡了一块……
苏芷寒回到前头灶房, 又捡了一块好肉递给翠姐儿:“快把眼泪擦一擦,今日可是你家老太太的寿宴, 哭哭啼啼的可不吉利。”
翠姐儿听到这里,仿佛是被施了定身咒般猛地噤了声,忙不迭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她怯生生地瞅着那块好肉,却是不敢去接,只轻轻地摇了摇头:“谢谢苏娘子,方才多亏您帮我说话,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多大点事, 再说那也不是你的错。”苏芷寒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嘴角微微上扬, 和声细语地劝说翠姐儿接过好肉。
她今日为翠姐儿说话, 也不过是想起自己刚进侯府时的那段时光。那时候她和她娘没少遭受白眼与刁难,自是知晓这些小丫鬟在宅邸里的艰难与苦楚。
翠姐儿偷偷抬眸, 小心翼翼地瞅了苏芷寒两眼, 这才伸手接过好肉。
她双手捧着好肉,像是捧着一块稀世珍宝, 轻轻地, 小小地咬了一口。
刹那间, 咸香鲜美的滋味在舌尖绽放开来,这肉味道醇厚浓郁,比她之前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 美妙的口感宛如一缕轻风,直将她心底刚刚的委屈尽数驱散:“好好吃!”
“是吧?”苏芷寒瞧她放松下来,抬手示意她坐在身侧的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闲话,没多久便晓得了翠姐儿的身世, 还晓得彭员外府邸的这场宴席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给老太太祝寿,实则是为了宴请彭家的远房亲戚。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是送鳜鱼的人来了。
柴叔走出房门,只见两人匆匆迎了上来,其中一个是吕灶人派出去的仆佣,另一个则是彭员外府里的下人。
“大伯,鱼给您送到了,我们还得回去忙活儿,就先告辞了。”吕灶人家的仆佣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就想往里屋灶房走去。
“等等。”柴叔见他这般着急,心生怀疑。他唤住二人,随即大步上前走至装鱼的陶瓮前,打开瓮盖往里一瞧,顿时火冒三丈,声音拔高了几分:“这鳜鱼怎么这么小!?”
“大伯,实在对不住啊,现在天色已晚…… 我们跑遍了整个集市,费了好大劲儿才寻到这些。大小鱼贩大多都收摊走了,市井上根本找不到大的鲜鱼。” 仆佣眼神闪躲,不敢直视柴叔的眼睛,心里暗自叫苦不迭。
身为吕灶人家的仆佣,他自然清楚这些小鳜鱼鱼身瘦小,鳞片黯淡无光,远远不及彭员外府里原备着的大鳜鱼肥美。
可如今时辰确实不早了,鱼市上的摊贩大多已经收摊回家,剩下的几家铺子也没有成色好的大鳜鱼,就连小鳜鱼也所剩无几。眼前这一瓮鳜鱼,还是他们俩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才搜罗到的。
“大伯,的确是这么回事。” 彭员外府的仆佣也在一旁帮腔。
柴叔满脸嫌弃,连眉头都拧成一个川字:“你们说的容易,恁小的鳜鱼能做什么?”
平时里,柴叔时常帮苏芷寒打下手,自是知晓自家娘子这回准备做鱼羹。
这鳜鱼得去头去尾,上锅蒸熟后,再仔细地去皮去骨,只取用最鲜嫩的那部分鱼肉,切成细丝用来做汤,其余部分则是用来熬制底汤的。
由于鳜鱼要先蒸后煮,所以选用的鱼必须在两斤左右最为合适。太大的话,鳜鱼肉质容易变老,口感就会变得粗糙;而太小的话,鳜鱼肉质又会过于鲜嫩,缺乏嚼劲。
“你们再去换两尾大点儿的鳜鱼来。” 柴叔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大伯,我是真的买不到了……” 仆役哭丧着脸,一脸为难,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挪不动:“要不您进去问问苏娘子,看看这鱼能不能将就着用?”
“你这人……”柴叔刚想发作,却被苏芷寒的声音打断:“柴叔,您在说什么呢?”
苏芷寒听到外头动静,停止与翠姐儿的闲聊,起身走到门口,招呼柴叔进来说话。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我家娘子。”柴叔瞪了仆役一眼,黑着脸,拎着那几条小鱼走进来,送到苏芷寒面前:“姐儿您瞧瞧,恁小的鱼儿能做啥?去头去尾还能剩下多少肉?这可怎么做鱼羹呐?”
柴叔往屋外撇了一眼,心中愤愤,他到蒋家以前,也是在市井铺子里做活的,对那些大小事儿很是娴熟。
“我刚看了,屋里多是彭员外府里的仆佣。”先前争吵之际,他在外面观察过的。
别看里屋灶房人来人往,看似热闹非凡,派头十足,实际上里面大部分都是彭员外府里的仆佣,而吕灶人自己带来的,只有两个徒弟和两个粗使下仆。
在京城里颇有名气的灶人,哪个不是带着五六个徒弟,再加上十余个仆佣,进出之间前呼后拥,声势浩大,极有体面。
像吕灶人这般抠抠搜搜的,也不晓得彭员外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寻来的。
柴叔越想越气,忍不住与苏芷寒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莫非是吕灶人家嫌贵,不舍得买大鳜鱼?”
苏芷寒也往外瞅了一眼,摇了摇头:“今日乃是彭员外家老太太的寿宴,而且他家府的仆佣也在一旁看着,估摸是无法弄虚作假,应该是真买不到大鳜鱼。”
“这……娘子,难不成咱们就这么算了?”柴叔心有不甘,又问道。
“那也不行。”苏芷寒眉心紧蹙,刚刚已经放过吕灶人一次,要是再这么轻飘飘地放过,岂不是会被人看轻,还以为自己是个任由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略作思忖,凑近柴叔,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后便吩咐柴叔提着那几条小鳜鱼,领着两名仆佣去找吕灶人。
“你家姐儿要一整个鱼头?” 吕灶人听闻,不禁惊得瞪大了眼睛,眉头瞬间紧紧皱成一团:“不成不成,我这里的鱼头都是按席面定好的,哪能说给就给。”
柴叔也不吭声,只是侧身让吕灶人看那几条小得可怜的鳜鱼。
见他脸色突变,这柴叔才开口道:“吕灶人,您刚刚也见着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心善,想着今日是老太太的寿宴,就不愿与您争执,只想大家一道使使劲,也好把这差事顺顺利利地办妥当。”
吕灶人闻言,落在身侧的手微微用力。他本是外乡的灶人,去年因着雪灾才举家搬至京城定居。
虽然他在家乡还算小有名气,但进了京城,过去在家乡的那点名气反倒成了被人看作乡下人的把柄。
吕灶人没了门路,只能给寻常邻里人家做做席面,这回能到彭员外家做菜,已是难得的机会。
因此,吕灶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况且这事确实是自家理亏。他稍作思考,便软下态度,与柴叔商量道:“并非是我不愿意给,实在是这鱼头菜品乃是彭员外特意定下的,每桌都要上一整个鱼头,少了一个我实在没法交差啊。”
“那我家娘子的菜,怎么办?”柴叔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这……”吕灶人绞尽脑汁,思来想去,本想拿些银钱与柴叔了事,又觉得不妥,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试探:“要不您问问您家娘子,能不能用旁的食材顶替?我这里干贝鲍鱼,辽参干菌应有尽有。”
这些都是吕灶人精心私藏的珍贵食材,想在这场宴席上好好露一手,出出风头,他才特意选用的,甚至其中一部分都没计算在费用内。
柴叔闻言,假意回去询问苏芷寒,不一会儿又回来回话:“我家娘子说,那些东西都实在贵重,取整块火腿便行。”
吕灶人闻言,忙道:“……那火腿价贱,不如还是给姐儿鲍鱼罢?”
可柴叔只是连连摇头,坚持按照苏芷寒的要求,只要火腿。
吕灶人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吩咐人把火腿取来交给柴叔。
等柴叔一离开,旁边的徒弟就忍不住抱怨起来:“师傅,您不是说那火腿是贵人赏赐的贵重食材吗,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给那小丫头了?”
“还不是你们办的好事。”吕灶人没好气地瞪了徒弟一眼,“罢了。”
“再是昂贵的东西,落到不懂的人手里,也就跟普普通通的一块咸肉没啥两样。” 吕灶人说到这儿,心疼得直咬牙,只能叮嘱两名徒弟,待会儿做菜的时候一定要竭尽全力。
他听彭员外府的管事说,彭员外还请了几位官人来。要是能借这番宴席,入了官家人物的眼,那他损失了这点火腿,倒也算是值得了。
吕灶人想归这么想,可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另一边,柴叔把火腿提回屋里,送到苏芷寒手中:“娘子,就只要了一块火腿,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就连姚郎也在一旁跟着点头,要按他的想法,就该问那吕灶人要上三五贯银钱作为赔偿。
就算不要钱,也该把那些鲍鱼、干贝之类的食材都取上几样,让他大出血一次,也好长长记性。
“唔……”苏芷寒没有回应柴叔的话,而是伸手慎重捧起那块火腿。
她先是微微凑近,嗅了嗅火腿散发出的醇厚香味,而后拿起刀来,切下薄薄的一片,放入口中,缓缓闭上眼睛,细细品鉴火腿的滋味。
不过三息的时间,苏芷寒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满是惊喜与兴奋:“果然!”
柴叔被吓了一跳:“娘子?”
苏芷寒眉眼舒展,慎而又慎地切下一小块火腿来,打算待会用在汤里。紧接着她才与柴叔道:“那些东西,皆比不上这块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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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恢复正常更新,这两天在外面真是疲了疲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