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我那日瞧着大娘子脸色有些憔悴。”
蒋珍娘听罢,不由叹息道:“大娘子气这些作什么?珍珠你也要劝劝娘子,咱们常哥儿年轻,头回参与春闱不适应也是正常,待到秋闱时再来过便是。”
“理是这个理,我也不好说。”
“回头我与大娘子说说。”蒋珍娘近来经常去大娘子赵氏屋里坐,陪赵氏说说闲话,早没了起初的惧怕。
珍珠也点了点头,只是面色沉沉的,没有多少笑意。
珍珠是常哥儿的屋里人,虽拿的是二等丫鬟的份例,但一贯来是贴身伺候的。两者关系亲密,打从常哥儿知事儿后,就好几回想拉着她成事。
只是珍珠常听爹娘说三郎君当年参与科举的不易,担忧常哥儿陷入温柔乡,忘了读书大业,加上大娘子的吩咐,故而一直不愿。
可珍珠不愿意,屋里多的是愿意的。这半年来珍珠发现常哥儿对她日渐冷淡,而屋里多了四五名与他关系亲昵的丫鬟,常轰她出去,与她们在屋里胡闹。
有人劝珍珠也去,可珍珠拉不下脸儿。她想起那些事便心烦得很,有意与蒋珍娘抱怨几句,可她毕竟还是黄花大闺女,张张嘴还未说出话,脸皮子便羞得通红。
到最后,珍珠默默把那些事儿压在心底,打起精神说起其他事儿来:“听说姑爷要回京述职,大姑娘也来信,说是要来探望老太太、大娘子与大姐儿,要回府里住些日子。”
“还有啊……二娘子给二姑娘相看了好些人家,可二姑娘皆是看不上,到现在都还没个定论。”
“我听人说……二姑娘想与大姑娘较较高下呢。”珍珠不愧是常哥儿院子里的人,说的好些事儿都是旁人不知道的,那八卦听得蒋珍娘和苏芷寒都打起精神,非要细细说道不可。
“大姑娘都嫁去王府了……这要怎么比?而且大姑娘是侯爷之长女,二姑娘是二郎的女儿……”
放在忠勇侯府里,这是二姑娘,可婚嫁之时二姑娘的名册上只会写她是五品官陆二郎之女。
上等媒茬便是同品级,又或是三品官四品官,可想与王府处却是万万不能的。
“天晓得。”
“那日在屋里与二娘子吵起来了,闹得厉害。”珍珠顿了顿,压低声音低语道:“说是愿当侧妃呢。”
蒋珍娘倒抽了一口凉气,苏芷寒的眼儿睁得溜圆,不得不庆幸自己当初运气好,没进二姑娘院里做事。
王府侧妃,哪是这般好当的,如今圣人数子闹得正凶,大姑娘在荣王府里,二姑娘又去旁的王府当侧妃,这不是把侯府放在火上烤么。
苏芷寒想着自己曾见过一面的二姑娘,只觉得她糊涂得很。
与珍珠映红两姐妹闲聊罢,已是日落之时。两人辞别而去,而后蒋珍娘又到大娘子赵氏那说起话来。
这般那般,又是过了五日。
待外边宅院置办好了,蒋珍娘也领着苏芷寒一道去大娘子处辞别。
“何必急着走。”大娘子赵氏闻言,心里还有些不舍得。
自打三娘子走了以后,赵氏便觉得日子没往日舒坦,她嫌二娘子不会说话,又不好日日请伯府侯府,乃至旁的官家娘子过来做客,有了蒋珍娘陪她说话玩牌,这几日竟是舒畅得很。
上回说不舍得,是客套话,这回说不舍得,是真心的。
赵氏有意留,蒋珍娘便又留了三日,而后再次辞别。
再辞别再挽留,直到蒋珍娘见屋子已装潢好了,又在府里呆了有些日子,便说后头一个月都没良辰吉日,这才让赵氏松了口,叮嘱蒋珍娘定要回来探望自己。
蒋珍娘自是一一应下,接着便是忙着乔迁新居。她先使着三仆先将米缸水缸送入新宅,而后再往里搬运旁的箱笼,门上贴上福字和对联。
末了,母女俩到门口还要跨火盆,再是安神谢土,这才算是正式搬入新家了。
紧接着,母女俩又开始筹办宴席招待亲朋好友与周遭邻居。她们亲朋不多,便请了卫牙人、小红一家还有李大伯一家过来吃饭,另外还请了旁边市井巷子里的人家来。
话说母女俩这院子占了巷子最外侧,这才有地儿改造成铺面。再往巷子里的院子没了门面,但也比母女俩的院子要清净。
这里的住户或是府衙里不入流的小官小吏,又或是租赁了屋子备考的学子,还有几个在京城做点小买卖的商贩。
大多数人对最外头院子的人家都有些好奇,纷纷应允过来凑热闹。
他们到来才晓得,蒋家的男丁在边疆参军打仗,屋里只留母女二人,时下搬到这里,准备开铺子做生意。
其中一名学子登时竖起大拇指来,赞道:“蒋娘子,您家大郎投身边疆,保家卫国,实乃真英雄!”
“王哥儿说的是。”
“往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来寻咱们帮忙。”邻居们脸上带笑,纷纷开口附和,直教蒋珍娘与苏芷寒连连道谢,又请诸人进来坐下说话。
卫牙人、小红一家与李大伯一家迟些抵达。陈奶奶见着蒋珍娘,不由地埋怨道:“蒋娘子真真是太见外了,您与寒姐儿搬家,怎不与咱们说一声?我和老头子也好过来帮忙。”
蒋珍娘只说生意繁忙,又说胡爷爷身体不好,教她们过来帮忙着实过意不去。
“蒋娘子真真是客气。”
“来来来,不说这个,快点坐下罢。”
那边,苏芷寒抬眸瞅了一眼陈奶奶,她注意到陈奶奶换了称呼。
今日乃是乔迁新居的大好日子,苏芷寒不爱说这事,只使着仆佣三人把准备的饭菜尽数端上前去,又让乐伎弹起琴来,这就开了席。
因着是乔迁的粗席,所以在场的街坊邻居都无甚在意,直接坐下吃吃喝喝。
不过只吃了两口,便有人惊诧出声来:“这肉怎恁的好味?”
惊呼的人不是旁人,还是蒋珍娘和苏芷寒的老熟人——孙官人。他也住在巷子里头,初见蒋珍娘母女时还未认出来,等见着小红一家才想起母女俩来。
孙官人神色未变,心中称奇,暗暗思绪不已,直直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入嘴里。
刹那间,酸甜的滋味在他舌尖上绽放开来,让孙官人脑袋里的那些思绪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瞪圆了眼细细端详面前的菜品。
桌上菜品大大小小,共计十道,取的便是十全十美的寓意。孙官人没注意旁的,只仔细端详着筷子夹中的那块排骨。
那排骨炖得极好,软烂脱骨的同时肉质紧实,肉汁丰腴肥美得很。单单那一口下去,肉香和那酸甜口的酱香便同时在舌尖迸发开来,就连那骨头都是酥脆酥脆的,嚼起来那叫一个回味无穷。
酸甜口的酱汁黏黏糊糊,奇妙独特的滋味还是孙官人头回体验到。他喉结滚动,只恨跟前米饭未上,不然配着这般美味的酱汁与肉,定然大快朵颐吃上一大碗……不!两大碗呢!
没等孙官人惊呼出声,旁的邻里也纷纷出声:“好美的味儿!”
“这鱼汤怎恁地鲜美?”
“我上回吃到这般好吃的羊肉,还是在东市的酒楼里!”
第60章 酒蒸鸡 孙官人闻声,往四周瞧去,只见……
孙官人闻声, 往四周瞧去,只见周遭邻里皆是面露惊奇, 各自发表着自个儿的看法。
有人夸鱼汤做得醇厚鲜美,也有人夸羊肉做得丰腴多汁,还有人赞叹那虾做得咸香酥脆,另外还有人在赞叹鸡肉:“这鸡肉也很是美味!”
“鸡肉也是……哎?宋官人,这鸡不就是酒蒸鸡么?这东西做出来不都一个味,能有啥差别?”正与旁人说那青虾个头大,价贵的姚家汉子转身看来, 疑惑道。
姚家汉子和其娘子都是闲人, 既不读书也不做活, 整日捏着钱去斗鸡打牌, 全家人的收入便靠巷子里的一间大宅子。
姚家汉子把祖传的屋子用砖块隔开成小间,专门租给外来来参考的穷苦学子或是小官小吏用, 平日能有个十来贯钱的收入, 遇见春闱秋闱乃至加试之时能有二三十甚至五十贯钱。
宋官人拿着眼瞅人,就差把看不起人几个字挂在脸上。他不待见姚家人, 不爱搭理对方, 而姚郎也不介意, 厚着脸皮转身去问孙官人。
孙官人笑道:“姚郎有所不知,这酒蒸鸡与酒蒸鸡,之间的差别大了去了。”
“这道酒蒸鸡虽说不算少见, 京城里常有铺子在做,但大酒楼里用料可用得狠哦。”
“我曾吃过一家,那家上头用的是枸杞、红枣乃至人参虫草花等物,再配上八年陈酿女儿红蒸鸡,那味儿真真是……”孙官人咂了咂嘴, 不由地眯上眼睛,回味起那番滋味:“如今回想起来,都是让人魂牵梦绕。”
孙官人上回吃到,还是好两年前,那时上峰升职,请诸人一道前去酒楼用席面。
原来他的品级,还轮不到去,恰好他曾帮过上峰一些小忙,这才教人记得,唤他一起过去。
“我也只曾吃过一回。”
“那鸡皮紧致,鸡肉软嫩多汁,鲜得教人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
“放了虫草人参的?”姚家汉子禁不住瞪圆了眼,抬高了声音:“那得什么价钱啊?”
“这……”孙官人闻言,不免有些心虚,他光是置办身上穿的用的,与同僚交际便花光了月俸钱,像是那远超自己消费能力的酒楼,他连问问价的胆量都没。他摸了摸鼻子,犹豫半响后才回答:“许是……几百文?”
“几百文?”宋官人听着,不由嗤笑一声:“那得一贯钱起步,贵些的要两三贯钱,我曾应邀去郎中宴席,那上面的菜品乃是请了京城有数的厨娘登门来做,光是请厨娘便耗资五百贯。”
姚郎没注意宋官人讥笑的口吻,全数心神都被价钱所震撼:“一道便要两三贯钱!?那我可得尝尝!”
姚郎伸长脖子望去,只见那陶盆之内,俯卧着一只金灿灿的蒸鸡。
乍一眼瞧去,只以为是普通的蒸鸡罢了,顶多鸡肉色泽金灿,油润光亮的,鸡汤透彻晶莹,不见油腻。
再细细查看,便见陶盆里的蒸鸡瞧着尺寸不过一两斤左右,除去缺了个腿儿外很是完整。
当然这道酒蒸鸡上配的不是人参虫草花之类的食药材,而是配以切得细细的香菇丝、火腿丝和胡萝卜丝等物,衬得颜色更加鲜亮好看。
姚郎看着便口生津液,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去取。只等他的筷子落在上头,微微用力,将紧密相连的鸡皮撕扯开来,瞧着里面滚滚而出的肉汁,看着纹理清晰的肉质,嗅着氤氲而起的肉香,才惊觉这压根不是什么普通的蒸鸡。
姚郎夹起一块放娘子碗里,随后又夹起一块放自己鼻前嗅了嗅,你还别说,这味儿怪香的!
孙官人见状,没夹鸡肉,而是舀起一勺鸡汤来。
别看他刚说了一大通,实则心里却是不信蒋家这般的小门小户,真能做出教人惊叹的酒蒸鸡来。
教他说最能看出这鸡做得如何,还是得从汤开始看。孙官人舀起鸡汤,便被那金灿灿,同时又清澈透亮的色泽所吸引。
孙官人舀入碗里,嗅了嗅,淡淡的酒香悄然飘入鼻腔,教人心尖尖那么颤了颤。
孙官人没作声,心中的期待却是加深许多。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登时鲜美的滋味如闪电般直击味蕾大门,将口腔鼻腔乃至脑海深处都轰炸了干干净净。
……怎,这么好喝?
“哇,这鸡肉也太好吃了?”姚郎双眼圆睁,脱口而出。
入口便是浓郁的鸡香,鸡肉与鸡皮紧密连接在一起,鸡皮滑嫩,鸡肉紧致,两者交错在一起不但富有嚼劲,而且鲜嫩无比,回味中还带着一缕酒香。
要是驼峰熊掌,鲍鱼鱼翅等山珍海味也就罢了,眼前只是一只鸡啊,甚至看着无甚搭配所蒸煮出来的鸡!
与此同时,姚郎还听见哧溜哧溜的喝汤声。他侧首看去,只见孙官人正眯着眼儿,顾不得烫,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鸡汤,时不时还要喘口气吹吹凉。
一时间,席面上只留咀嚼声。
宋官人见识多广,尝了几块便停下动作。他抹了抹嘴,好奇道:“蒋娘子,今日席面是哪家厨子做的?”
原本宋官人觉得应当是蒋家自家的厨子,可单这一道菜,就体现出庖厨的功底。待他尝完所有菜品后,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估计蒋娘子是从外面寻了庖厨来做。
听到宋官人的问题,除去小红与陈奶奶几人外,其余人纷纷竖起耳朵,心中暗暗好奇。
蒋珍娘闻言,忍俊不禁:“宋官人说笑了,这是我家的菜。”
宋官人瞪圆了眼,孙官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暗暗好奇这蒋家饭馆主厨的来历,莫非是哪家酒楼出来的人物?
孙官人心中好奇,目光先是落向两名仆妇,只打量片刻便暗暗摇头,又转而看向侍立在门口的男仆。
那男仆掌心虽有茧子,但瞧着身处的位置,着实不像是主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