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搭理他,只朝着许氏抬了抬下巴,沉声道:“跪下。”
两个字一出,许氏登时傻了眼。
她茫然地看看丈夫,又迟疑地看向老太太:“娘,我,我是做错了什么事?”
老太太拄着拐杖,缓缓起身。她挥退试图上前搀扶的仆妇,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二娘子许氏身边,冷着脸看着茫然无措的许氏。
“娘……”二郎君下意识开口。
“砰!”二郎君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老太太的拐杖落在自家娘子的腿上。
随着许氏重重摔跪在地上,老太太厉声喝道:“你还有脸问,我家怎出了你这么个祸害。”
“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娘子素来贤惠,怎就变成祸害了?”三郎君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许氏跟前。而后他心生怀疑,往三娘子周氏那撇了一眼,道:“您不会是听了谁的闲话,误会了娘子?”
这里的谁,这里的闲话,指的是谁不用说。反正三娘子周氏听得二郎君的话,那眼里的火都嗖地窜了起来,她手上用力,指甲重重掐入胳膊,那股子连绵而上的刺痛让周氏重新冷静下来。
她是媳妇,是外人,而二郎是老太太的亲生子,如今是许氏没理,要吵起来可就不一定了。
大娘子赵氏斜了一眼许氏,悄然喟叹一声,她往日便是嫌二房夫妇愚蠢,更看重三弟和三娘子。
侯爷功勋三代,已是烈火烹饪,老太太选择儿媳时也考虑了这点。
除去自己是伯府出身,妯娌皆出身普通,且不说乃是富商之女的三娘子周氏,二娘子许氏虽是老太太的侄女,但许氏一族早已败落,许氏之父仅仅是个七品小官,靠着过往的门楣勉强撑着脸面罢了。
偏生二房夫妇都是愚笨之人,别说给远在边疆的郎君添些助力,还只晓得钻营。
还好三房夫妇却是难得的脑袋灵清的,
三郎扶摇而上,对自家夫君也是颇有助力。
而三娘子知情知趣,既帮衬着自己管家理事,又不显山露水,把出风头的事儿尽数让给自己。
大娘子捻着腕上的佛珠,思绪落在三郎君的病情上,哪晓得老天爷竟是这般狠心。
她问了家里也请来几位名医,而后又再次请问太医,无一例外大夫们都给出同样的答案——三郎君的病,无药可医。
若不是三娘子这般精心周道的照顾,又用各种顶尖药材吊着,或是早些日子就没了。
就在此刻,老太太也动怒了。
大娘子和三娘子都能听出二郎君话里得阴阳怪气,更何况老太太。老太太忍了数日的怒火骤然升起,厉声喝道:“够了。”
她看向二郎的眼神分外阴沉:“你说你娘子贤惠,那你可知道她做了什么事?”
老太太光是想想,便恨得牙痒痒,要知晓权贵人家最重视的便是脸面,而儿媳妇许氏恰好是她的侄女,这番出丑简直是把忠勇侯府和许氏一族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娘?”二郎君心中惶恐。
“许氏,你说说,你为何要在外头败坏我们忠勇侯府的名声?”老太太不与儿子多说,如冰刃般冷厉的视线落在二儿媳的身上。
“败坏我家的名声?”二郎君傻了,忙不迭看向娘子:“等等?许氏!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我,我没做什么事。”
“哈!你为何使人到外头去寻觅过年用的食材?”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是怎么说我们府的?”老太太说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阵发闷:“你害得外头都传流言蜚语,说咱们忠勇侯府竟是连新年的食材都供不起!”
二郎君傻了眼,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忽地想起前两日有同僚邀请自己喝酒时还询问家中情况,这才晓得有的人是在暗暗提醒他,而有的人怕是在看他的好戏。
二郎君的脸渐渐惨白,怒火直往上蹿,没等老太太再说话,他回手便是一巴掌甩在许氏脸上。
二郎君力道用了十成十,许氏本就被吓懵了,这下更是头歪向一侧扑在地上,斜插在发髻上的花筒簪和花冠摔在地上,绢花与珍珠四散于地,好生狼藉。
“你这蠢妇,到底在做什么?”
“我,我,我是为了家里好……我也不知道。”许氏吓得面无人色,捧着红肿的脸颊哭诉。
“那你为何不与我说,不与你大嫂,你三弟妹商量,就擅作主张?”老太太冷着脸,呵斥道。
“我……”许氏的眼神躲闪起来,她自是不想丢了脸面,才不愿意说的。
可面对气势汹汹的老太太等人,许氏不敢这般说,她眼角余光瞥到嘴角上扬的周氏,一股怒意从胸口迸发,脱口道:“娘,娘!您听我解释,这事定是周氏陷害于我。”
许氏话说出口,不再犹豫:“临到前几日,我才从许厨娘这知晓新年食材尚未送达,询问货行那边说是咱们家往年定的货船不在,才不得不延迟送货。”
“这事,周氏从未与我说过!”
“要我说,她定然是故意记恨于我,这才故意使人不定船只的。”许氏攀咬住出错的最大问题,哭诉道。
“周氏?”老太太转身看向三娘子,眼里满是冷意。周氏望着老太太眼里情绪,心中冷得厉害,她原以为老太太会对她和三郎抱有丝丝愧疚,可现在看来却是错了。
周氏闭了闭眼,还好她早有准备。
周氏再次睁开双眼,眼里皆是不可思议。她面向二娘子许氏,颤声道:“嫂嫂,我一贯是最是敬重您的。”
“你从未说过要定货船之事!”
“二嫂嫂,上回交接府里事务的时候,徐妈妈将府里诸事禀告于你,还留了各项事务处理的册子。”
“后头,我还要徐妈妈去帮衬您。”
“是二嫂嫂您说的,您身边的人都会做的,无需徐妈妈协理。”
“我起初担心,后头看腊八节宴上您又是拿出建州的莲子、又是拿出九晒而成的桂圆,就连腊八咸粥里用的火腿,原料都是吃香料,听着曲儿养成的猪……”
周氏把腊八节家宴上听来的话逐一说出口,苦笑道:“我想嫂嫂都能拿出这么多我从未见过的吃食,想来过年年节要用的食材定然会比我过去用的精细千百倍,又哪里要我担心的。”
“蒋娘子与我说这事,我还不信呢!”
“直到蒋珍娘说她女儿在大厨房里做事,也提到许厨娘在为食材困扰,我才使人出去打听一番……哪晓得得到这般的消息。”
“要是嫂嫂早些与我说。”
“我即便是豁出命去,都定然会准备好的。”周氏说到这里,禁不住落下两行泪水来。
大娘子赵氏也知晓腊八节宴上的事,忙递了帕子与周氏,同时叹道:“可不是嘛?儿媳也是觉得二弟妹把腊八节宴办得妥妥当当,半点差池也没有,这才彻底放了心的……”
周氏和赵氏,顺势脱了身。
故意在腊八节宴使坏,把一堆食材吹破天的许氏傻眼了,疾呼道:“我,我,我根本没有那什么九晒的桂圆,建州的莲子……那些都是许厨娘胡乱写的!”
等许厨娘被招来询问情况,她登时沉了脸。许厨娘才不给许氏面子,直白道:“回禀老太太,二娘子临到腊八节宴前两日才忽地使人与我说,说是往年的腊八粥不够好,非要我换个方子做。”
“老太太也晓得的,这哪是说还就能换的,我劝了几回,还送去好几种改良的方子,可娘子都不满意。”
“到后头,我问缘由。”
“二娘子说是不够精细,我这才没法往上添了形容的。”
“大厨房里的人,院子里的人都晓得的。”许厨娘不怕许氏,当日的事情可是满府的人都晓得,况且用上各种描述也是许氏的心思。
甚至许厨娘还不放心,怕许氏又把别的黑锅砸自己身上,索性将许氏寻来食材质量远不如往年的事尽数说出,只差指着二娘子的鼻子说她滥竽充数,尝到上回的甜头,这回就想拿着次等的货来冒充上等的货。
二娘子许氏没把锅甩出去,更是连底子都被人掀开。
许氏白着脸儿,哑口无言,她为了踩周氏一脚,为了让周氏丢点脸面,为了逞强而不敢求助……
窟窿从小,渐渐变大。
待到了现在,已变成她完全无法遮掩的存在。
老太太捂住了胸口,跌坐在榻上。
不用她发火,目裂欲眦的二郎君又是一脚踢在许氏的心口:“你这贱妇,你,你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光了!”
还是赵氏劝道:“二弟,现在打骂都是无用功,咱们还得想想要如何办才好。”
第52章 主意 “寒姐儿,你听说了没?二娘子屋……
“寒姐儿, 你听说了没?二娘子屋里的苗妈妈一家被发卖了。”秋月匆匆进了大厨房,第一时间来寻苏芷寒等人八卦。
自那日起, 二娘子许氏好几日没出门,直到交年节宴才出现在人前。据送菜的仆妇讲,二娘子的脸上脂粉涂得格外厚,瞧着穿着打扮又与过往一般,
最重要的是二娘子许氏的管家权再次被夺了,只是这回管家权也没落回三娘子周氏手里,而是由老太太亲自拿捏着。
这事儿传开, 登时引发府里骚动。
有人说二娘子是争风吃醋与二郎君打起来, 这才引得老太太大怒, 还有人说是苗妈妈背主, 偷偷把府里的消息放出去。
府里众说纷纭,各种猜测都有。
苏芷寒竖耳听着,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许厨娘, 并未作声。那日许厨娘沉着脸回来,便唤了自己过去, 吩咐她要保密, 切勿将事儿传开, 同时苏芷寒也得知,虽然许厨娘并未被牵连,但也被罚了三月的月例, 就连去年的例赏都没了。
“还不止哩。”正在处理鸡肉的映红停下手上动作,回首接话道:“我听我爹说庞管事一家,连带着他几个干儿子和徒弟都被送去乡下庄子上了。”
“嗬,真的假的?”在旁听八卦的曹妈妈闻言,惊得脱口而出。
她话语说出口, 又细细回想,的确好些日子未见得庞管事一家子了。曹妈妈没忍住,呐呐道:“现在可是年关前啊……”
年关将近,无论皇亲权贵又或是普通百姓,大家都希望有一个祥和的气氛。邻里口角,小偷小盗,官府都是能劝则劝,或是推迟到年后再行处理,更何况是府里。
即便仆佣犯错,主子们大多也会选择轻轻放过,免得破坏年节的喜庆气氛。
曹妈妈还是头一回见着,府里在这个节骨点上发卖仆役,驱赶管事的。她忧心忡忡地念叨几句,最后还是苏芷寒看许厨娘的眼神越来越犀利,默默抬起胳膊肘撞了撞曹妈妈。
曹妈妈果断闭了嘴,做事都麻利许多。
与此同时,蒋珍娘跟在徐妈妈身后,低眉垂目地进了屋。厚帘子一掀,热气随着一股甜腻的香气一道涌出,那味儿着实冲鼻,教蒋珍娘不由地屏住呼吸,好半响才适应过来。
她垂首敛容立在屋里,不敢抬头。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三娘子周氏坐在凳上,目光落在蒋珍娘的身上。
按理说蒋珍娘发现了二娘子的异动,理应赏赐夸奖才是。可这府里的风向只让周氏心生疲惫,根本顾不上这事。
待如今尘埃落定,周氏也终于记起这回事来,唤了蒋珍娘进来说话。
她见蒋珍娘垂着脑袋,分外拘谨的模样,忙教人搬来小凳,教她坐下,而后又让人送香饮子上前与蒋珍娘喝。
蒋珍娘肉眼可见的,胆大了些。
周氏脸上带笑,眼底却有些遗憾:“这回你立了大功。”
没有蒋珍娘注意到寻觅人牙子的苗妈妈,恐怕府里内外还有几日才晓得许氏做的事情。
假如再晚上几日,待交年节宴一过,恐怕忠厚侯府的笑话要传遍整个京城。
而如今,虽说外面也有些风言风语,但只要交年宴办得稳稳当当过去,那些风言风语也自然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老太太说是日日吃斋礼佛,慈悲为怀,可真动起手来,那气势仍不减当年之凌厉,尽显雷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