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松了一口气,又往灶房里瞧了眼,只见苏芷寒卷起袖子,端着一盆儿的下水走了出来,提了井水开始冲洗处理。
杨柳和映红就坐在旁边洗菜,都闻着一股子异味。杨柳还能强撑着表情,映红忍不住脸蛋皱成一团,偷偷望向苏芷寒,一双眼儿睁得溜圆。
鸡鸭鱼杂虽不像是猪杂羊杂般气味重,但也自带着一股腥臭味。平日轮到清理的婢女婆子往往都是能推给旁人就推给旁人,即便自个儿做也都是皱着眉苦着脸,用水草草冲洗两三遍就算做完了。
偏偏苏芷寒神色平淡,一手拎起鸡肠,另一手仔细剥掉上面多余的油脂,再扯开口子细细冲洗干净。
“你好厉害啊!”
“……”杨柳沉默,她稍不留神,映红便与寒姐儿搭上了话。
“……谢谢?”苏芷寒未曾料到会有人同自己交谈,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
紧接着,她瞅了眼映红洗的蔬菜瓜果,笑道:“你也很厉害。”
映红话一出口,便想起杨柳刚刚的叮嘱来,顿时有些懊悔,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再与寒姐儿说话。
可等她听到寒姐儿夸自己,又把杨柳的叮嘱抛到脑后,红着脸回应:“你说得太夸张了……我不过是洗点蔬菜瓜果……”
“你觉得我,我哪里厉害呀?”映红说到最后,声音低如蚁蚋。她先是低垂下头,而后又忍不住抬起头来,瞅着苏芷寒。
不怪映红疑惑,主要是阿爹、阿娘和阿姐都说她是个又憨又傻的。身为家生子,起初她是去针线房学习手艺,准备往后做个针线娘子,体面又得姑娘器重。
可进针线房没两月,她就被阿娘领了回去。同时去的婢女都能打络子绣鞋面了,她连个像样的鞋底都做不出来。
阿娘气恼,就把她送灶房里了。可她进灶房三月,连切菜都没轮上过,日日就是洗菜折菜,烧火洗碗。
那日她还听阿爹说要给她换个去处,去学个梳头或是制香的手艺,结果她娘说还是让她在灶房里呆着——“就她那性子,去了娘子跟前我还担心得罪了娘子,祸害了全家!”
映红想到这里,眼中露出了怀疑与懊恼,想来寒姐儿也是顺口一提,而我自作多情吧……
她的思绪还未落下,苏芷寒的声音便在耳边奏响:“嗯?我每次看到你洗菘菜,都会把外面稍松散点的叶片给折掉,还会瞅一眼上面有没有虫蛀,最重要的是你会把每片叶子都掰下来洗一遍……”
随着苏芷寒的话语,映红的眼儿渐渐睁大。她呐呐着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苏芷寒点点头:“是啊。”
映红瞬间失落,抿了抿嘴唇。
苏芷寒瞅了眼她,笑道:“可是我来府里这两月,每回来灶房时都见着你是这般做的。”
顿了顿,她又道:“只有你一个。”
再简单的事,又有几人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坚持?
苏芷寒认认真真道:“真的很厉害。”
苏芷寒夸得真情实意,映红听得欢喜非常,就连杨柳也面露惊讶,下意识瞥了眼映红盆里洗好的蔬菜瓜果,紧接着她又瞧了瞧自己洗好的蔬菜瓜果,果然两者大有区别。
而这些,她都未曾注意过。
杨柳没说话,抬眸瞅了眼苏芷寒,再低下头做事的时候她也越发认真,仔细处理起那堆蔬菜瓜果。
苏芷寒手里的工作多,与映红说了几句便止住话头,洗净了一堆下水送到灶房里,交到负责为粗使做饭菜的掌勺婆子手里。
“曹妈妈,东西重,您小心点拿。”
“哎,好嘞。”曹妈妈手脚麻利地将鸡杂、鸭杂和猪杂切碎,尽数倒入锅里。
紧接着,她把今天做肉菜剩下的边角料也一并放入其中,再加菘菜、葵菜、荠菜和清水,用盐和藤椒等物稍加调味,翻炒至熟透后盛出。
这便是粗使们吃的炒杂菜,再加上大厨房里日常提供的酱菜,以及苏芷寒待会儿要做的烙饼,就是粗使们今日的晚食。
映红端着洗好的蔬菜瓜果走进来,她把蔬菜瓜果搁在木架上,而后凑到苏芷寒身边,期待地探头向锅里望去。
当她瞧见那极为眼熟的菜品时,瞬间变得无精打采:“怎么又是炒杂菜?就不能换点别的。”
炒杂菜、炖杂菜,还有煎杂菜。
所谓杂菜,不是特指某一样食材,而是指府里今日剩余什么菜便用什么菜,做法也简单得很,或炖或炒或煎,总是能让人填饱肚子的。
打从苏芷寒入府为奴以来,这三道菜品便是粗使菜单上的常客,基本隔天或者隔两天便能见到一回。
好些的日子,则或是腌鱼酱肉,配上酱烧茄子,凉拌胡瓜等时鲜蔬菜,偶尔像是中秋节那般的日子,那粗使们灶上也能多上大肉鲜鱼,
且不说味道如何,府里粗使的日子虽远不及三等乃至更好的丫鬟仆妇,但也比外头的百姓好过得多。
就是曹妈妈的手艺着实不咋样,苏芷寒每每吃上一回,便有了充足的向上爬的动力。
要晓得,往上三等的丫鬟仆妇们,不但月俸中多了一笔月食钱,而且餐食也比粗使要好得多,餐食不再是大锅饭,而是精致小炒。
更不用说再往上的一等二等丫鬟仆妇,她们的月食钱不但更多,还常常能得到主家的赏赐和下面仆佣的孝敬讨好。不止一日三餐有保障,另外还有点心果子。
既然已卖身为奴,苏芷寒单为改善口粮这条也得努力往上爬。她思绪落下,抬眸注意到曹妈妈眼中闪过的不悦,很自然地接过话来:“其实也还好啦,比起我以前在家里吃的炖菜汤,炒杂菜里有肉有菜,味道也好得多。”
“真的假的?”映红吃惊。
“当然是真的,那菜汤里头就只有野菜,挺多加了一搓粗盐,味道又苦又涩,我和我娘只能配着粗面馒头和窝窝硬吞,到府里以后我娘都夸了好几回饭食呢。”
苏芷寒说罢,回想起刚穿越来的日子,那真真是难熬得很。她和阿娘每餐只能吃一个窝头,一个粗面馒头,一碗用切碎的野菜熬成的咸苦菜汤。
那窝窝馒头可不是后世的细面馒头玉米窝窝,粗粝到剌嗓子,只能硬着头皮配着苦菜汤往下咽。
至于肉?那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
别说是肉,苏家穷到连鸡蛋都舍不得吃,要攒着与挖到的野菜春笋等物一起背到镇子上卖掉。
刚刚穿越过来,上辈子还是开饭馆的苏芷寒真真是欲哭无泪,晚上做梦都在梦烧鸡、烤鸭和炖大鹅。
曹妈妈先前听着还有点不高兴,听到这里气也消了大半,和这些个黄毛丫头计较什么?倒是降低了自己的格调,传出去还以为她曹妈妈就和那赵婆子般蛮不讲理,欺软怕硬。
曹妈妈再打量眼前的寒姐儿,已然十三岁的人儿,却是头发枯黄如干草,身形又矮又瘦,看上去竟比自家十岁的丫头还要瘦小几分。
她心中顿生怜悯之情,又想起许厨娘教寒姐儿烙饼的事。
说起来,烙饼也是自己的活。
曹妈妈这么一想,觉得自己今日占了便宜,冲着苏芷寒说话的嗓门都小了些:“寒姐儿,旁边那块地儿空着,粗面和猪油都在柜里搁着,你去那揉饼子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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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原来是穿书 苏芷寒按着曹妈妈的吩咐,……
苏芷寒按着曹妈妈的吩咐,手脚麻利地从柜里取出粗面和猪肉,而后捡了个竹篮往外走。
“寒姐儿,你做什么去?”旁观的曹妈妈看着纳闷,抬声唤住苏芷寒。
“曹妈妈,这不是要做烙饼吗?我正准备去后头田里折点葱,做饼子用。”
入侯府两月,苏芷寒已把周遭摸了个透。侯府的大厨房离下人院很近,地方宽敞,甚至还留了一处空地,里头种着好养活的蔬菜和香料。
“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曹妈妈闻言,连连喊住苏芷寒。她走上前几步,示意苏芷寒往外瞅瞅,看看时辰:“你瞅瞅,还有一刻钟粗使们就要到灶房来领吃食了,等你发面发好,粗使们都得把灶房拆了,你啊做个烙馍就是的。”
“烙馍?”苏芷寒虽晓得这物,但她有意和曹妈妈亲近,因此故意装作不懂,面带疑惑地反问道:“那是何物?”
“便是用烫面做的饼子。”
“我,我,我没做过。”苏芷寒抬眸往许娘子那望了眼,涨红脸扯了个谎。而后她微微仰起头,鼓足勇气道:“曹妈妈,您能与我说说烙馍是怎么做的吗?我在家里做过馒头,摊过饼子,想来应该很快能学会,不会耽搁大家用饭的。”
曹妈妈婉拒的话语在舌尖转了转,又咽了下去。说到底给粗使们做饭食是她的活计,别看许娘子开口让寒姐儿做事,可真出了差错,耽搁了粗使们用饭做工的时辰,传到管事跟前,倒霉的恐怕还是她。
曹妈妈再看眼苏芷寒,瞧她都快羞耻得钻进地里去,还是松了口:“行吧。”
没等苏芷寒感谢,她又补充道:“不过我只能与你说说做的法子,不能出手教你。”
“那就行!谢谢曹妈妈!”
“哎……你人小还挺客气的。”曹妈妈想起自家做起活来便偷懒摸鱼的女儿,再看看跟前嘴甜的寒姐儿,心里酸了酸。
她定了定神,先教苏芷寒烧锅热水,而后把一半粗面烫上一烫搅拌成面絮,而后再用凉水把另一半粗面给揉成面团。
最后,曹妈妈再教苏芷寒将两种面团融合在一起,揉成一个光滑的面团。她瞧着苏芷寒的动作,不住地点头:“你这揉面手法着实不错,以前学过?”
“算是学过吧?”
“这是什么回答?你学过便是学过,没学过便是没学过。”曹妈妈纳闷,下意识盘问了一句。
“实际上……”苏芷寒低垂下头,目光闪了闪,她的厨艺自然来源于上辈子,可这也不能说出口,必须要给她的厨艺来源贴个标签。
“我爹还在世时,家里原把我送我去酒楼里当灶头学徒过的。”苏芷寒轻声解释道。
这话不假,要晓得在当下当厨娘可是个热门行当,且不说有名的厨娘会被高官权贵追捧,一场席面便能收入数百贯,就是寻常厨娘也颇受欢迎,薪资不菲。
甚至擅厨的人家不爱生儿,反爱生女,就是为了可以养大成人,而后送去大户人家当厨娘。
苏爹尚未烂赌酗酒前,也曾想过让女儿学门手艺过的,甚至原身还去镇上饭馆呆了几日。
“只是我爹去得早,我只粗略的学了些,再多的便没学着了。”
“那铺子的灶头厨子很擅长做肉馒头,我常常看他做馒头,见得次数多了,后来便记下来了。”
“只看着就学会了?”曹妈妈又不傻,很快便听出重要的内容。刚进灶房的学徒,刚开始做的都是打杂活,尤其是那些小店的学徒,那是什么事儿都要做,根本不给你休息,更不会教什么做菜做馒头的手艺。
苏芷寒低垂着脑袋,轻声细语道:“我想着要是能学会做馒头,日后也能和阿娘一起开个馒头铺赚钱,就,就……看得特别仔细,然后偷偷记下来的。”
曹妈妈咋舌不已,望着揉面的苏芷寒,忽然想起府里的八卦传闻,有人说二十年前曾在府里见过寒姐儿的娘。
据说寒姐儿的姥姥,曾是府里的老人,还奶过姑奶奶一段时间。不过他们夫妇很快得到老太太的恩典,带着女儿蒋珍娘一同被放出府去。
传闻里说他们给女儿选了个秀才夫婿,望着女儿也能当上官娘子,哪晓得奴婢总是奴婢的命。
兜兜转转十余年过去,蒋珍娘别说当上官娘子,不但父母双双去世,而且嫁的秀才郎还沦落成个赌徒,把蒋珍娘父母当年攒下的家当花得一干二净,甚至人死了还留下一屁股债,教蒋珍娘母女卖身才还上债务。
曹妈妈当时听见,嗤之以鼻,这里可是忠勇侯府,谁舍得从这里离开?
可真要如此的话,那寒姐儿真真是可怜。要是她的姥姥姥爷没离开侯府,如今定然是极有体面的管事妈妈,又或是与女儿一道成为姑奶奶的陪房,或是在外管事,或是手掌嫁妆钥匙,日子体面且舒坦,哪会想着开什么馒头铺发家!
曹妈妈眼中的怜悯更浓,不由地唏嘘一声:“……你是个好的。”
顿了顿她又安慰道:“你在灶房里也可以多学学,你做的桂花糕能得姑娘的喜欢,说不定这上头还真有点天赋,往后做个掌勺厨娘,也算是站稳跟脚,出人头地了。”
苏芷寒认认真真点头,同时手上的动作也未停下。她按着曹妈妈的指导动作麻利且熟练地将面团搓成长条,分割成大小均匀的面剂子,再逐一搓圆。
搓圆的面剂子,挤挤挨挨堆在一起。
等案板上摆满了面剂子,苏芷寒又捡起擀面杖,把面剂子擀开,擀成一个个圆饼。她的动作从起初的不算熟练到麻利,不过几十个饼子的过程,看得曹妈妈连连点头,赞不绝口:“哎呀,瞧瞧你这手,真巧。”
等一摞摞的面饼子搁在旁边,最后就剩下烙饼的过程。就如曹妈妈说的一样,这死面饼子做起来容易,烙起来也容易,铁锅里连油也不用倒,直接把饼皮摁上,用锅铲轻轻推动。
等两面都烙熟,直接捞出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