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重重地关上，只留下瘦弱的孩子站在空荡的客厅里。

　　她背着书包离开，背着书包回来，走进卧室里，打开那台电脑，在她唯一的群聊里，敲打着她想说的话，但群聊里的另外两个人也不是一直都在线的，没有回复的时候，蒋明晓便打开作业本，在电脑桌上做作业。

　　等到电脑里发出滴滴滴的响声时，她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屏幕，当看见熟悉的另外两个人抱怨生活的语气时，她一边安慰对方，一边露出自己都没发觉的笑容。

　　这种笑容，不是嘲笑或者幸灾乐祸。

　　而是真切感知到外界的世界，和外界自己所在意的东西有所交流时，展现的情绪。

　　但很快，男人又回来了。

　　但每次回来，带来的都是低沉的气压，她甚至不敢打开电脑，生怕看见电脑，蒋大有又有了继续“教训”她的理由。

　　即便如此，男人的理由也不会少。

　　“烦死了，我在外面受气，回家还要看你的脸色？”

　　“我平时给你的钱还不够多吗？！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倒杯水都做成这样，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你看我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你爸！”

　　“出去站在门口，今晚不准吃饭，等我睡醒给你开门，你在进来！”

　　“我前几天回来你人呢？不是国庆节吗？你跟什么人出去玩了，你知不知道外面的社会上全都是坏人，你天天在网上认识的那些人，不是骗人就是坏人，正经人谁会天天上网闲聊？什么，你在学校？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我是为了你好，你对我什么态度，你看看之前你的检讨书是怎么写的，你做到了吗？！”

　　“……”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成为男人对她发泄自己在外面积压情绪的理由和导火索。

　　每次打完，骂完她，他要离开的时候，就会扔下几百块钱，然后消失很久很久，再次出现的时候，又带着恐怖的阴影和压迫感。

　　“我哪里对你不好了，你妈跑了之后我是不是一个人把你带大的？我天天在外面对别人点头哈腰的，只为了多做一单生意，多赚点钱，让你不至于饿死！”

　　“……”

　　很快，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沉默，她也不在开口说话，没说一个字，都会让对方更加生气，怒气更强，惩罚更可怕。

　　所以，所有的记忆虚影，全都是蒋大有的声音。

　　“不是你报的警，还有谁？楼下的住户这么爱多管闲事吗？！”

　　“我是你老子，把我抓进去，你记得饿死在外面的路上，和那些野猫野狗一样！”

　　“那天来找你的那个女的是做什么的？穿的那么社会，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抽烟，你是不是背着我也偷偷在抽烟？！”

　　“不打你不说实话！”

　　越来越多恐怖的影子和声音叠加在一起，整个空间幻影重重，彷佛无数个客厅和卧室叠在一起，无数个电脑屏幕从头顶跌落，朝着苏摇铭压了下来。

　　男人的声音震耳欲聋，彷佛就在她的耳边。

　　“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家里，等我处理完这单业务，回来好好收拾你！”男人拿着破碎的手机狠狠扔到垃圾桶里，“家里也不省心，外面也不省事，气死我了。”

　　他穿上外套，快步出门，临走之前将门锁上，然后彻底消失在这个重叠的空间里。

　　而后，所有的噪音都消失了。

　　整个空间都变得安静下来。

　　刚才还胆小而怯弱的女生抬起头，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伸手推了推门，发现门打不开，她咽了咽口水，走到厨房，翻找了一圈，却什么吃的也没找到。

　　苏摇铭跟着她进了厨房。

　　下一刻，女孩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苏摇铭身上。

　　苏摇铭也看着她。

　　女孩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苏摇铭：“你看得见我。”

　　蒋明晓比她矮一些，抬着头：“你闯入我的世界，我怎么会看不见你，但你很厉害，到现在还保持着清醒。”

　　苏摇铭又问：“后来呢。”

　　蒋明晓脸上的五官开始扭曲和重叠，像是有好几张脸叠在一起，眼睛之间互相打架，鼻子也忽上忽下，很快变成了苏摇铭看过的照片上的女孩，但很快又变成了王超，变成了其他人，最后，才变回蒋明晓。

　　蒋明晓：“你就是后来。”

　　当她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雨水落在苏摇铭的脸上，将她的头发打湿，苏摇铭抬头，发现天花板消失了，头顶是下着雨的天空，雨势越来越大，雨中发出了巨大的响声，而后她手里的手机响了。

　　苏摇铭看了一眼远处，只能看见在雨幕中，有亮着的灯光，还有越来越亮的火光。

　　她拿起这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手机，雨水打湿屏幕，看不清上面的内容，但即便是她没有按下接听键，电话也接通了。

　　“喂，喂，我们这里是交警大队的，你在家里对吗？放心……不是诈骗电话，有什么事情我们到你家里找你说……”

　　雨消失了，空间渐变地转化成了室内。

　　“可怜的孩子。”

　　“这么小就变成了孤儿。”

　　“这车祸也太惨烈了。”

　　“以后怎么办啊，也没别的亲戚。”

　　她看见重叠的空间里，一个小女孩的影子。

　　这个小女孩比蒋明晓还小一些。

　　“我不想去福利院。”

　　“叔叔，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会自己做饭。”

　　“我也可以自己生活。”

　　“我妈妈教过我，世界上的灾难有无数种，但——”

　　这样的话是不允许出现在这个恐怖压抑的空间的，于是这些记忆片段瞬间被毁灭。

　　但站在空间中心的，成年的苏摇铭却知道后面的内容。

　　所以她接着说道：“但无论哪一种，我们都没有拒绝它们出现的能力，有一天，超出我们意料的灾难或许就会降临在我们身上，虽然我们不能阻止它们的降临，但是我们可以决定自己如何面对。”

　　“逃避，痛苦，堕落，伤害自己和别人，又或者去悲伤，难过……这些情绪毫无作用，只是让灾难得逞，让它得以在这场战争中获胜。”

　　“战争已经开启，我们没有选择，我们无法逃避，那么至少我们可以选择如何去对抗它，战胜它，去终结这场战争。”

　　“所有人都会离开你的生活，包括你的家人，亲人，爱人。”

　　“我们每个人都要做好准备，无论是谁先离开，活下去的人，都要好好地活着，都要在未来走的更远，更精彩。”

　　“因为这才是被迫离开的人，最想看见的。”

　　在苏摇铭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在虚影中间的她身上泛起了温暖而璀璨的光芒。

　　而四周的幻影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各种记忆碎片从她的灵魂中被对方挖掘出来，那些最阴暗，最压抑，最能击垮人的精神——

　　是她消失在冰冷异度空间的妹妹，最后对她说话的画面。

　　是她走过的无数个副本里，那些死去的人狰狞的脸庞。

　　是无数人的影子。

　　地铁里的人吞噬着同类：“好饿，我们好饿……”

　　在村子里悲惨死去的新娘们的哭声：“好冷……这里好冷……”

　　也有森林里失踪人员的疯狂大笑：“我们爱这里，我们爱这里！”

　　作者有话说：

　　对方：这是人的脑子该有的存储量和经历吗？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怎么挖了一章都还没挖完？

第738章 彩色电脑21

　　还有飞船上，无数人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活在这样的谎言中，连如何活下去都无法选择？为什么我们要亲手送自己的孩子们去喂养那些怪物？！”

　　是逐渐失去智力的苍白怪物，趴在石壁上，盯着远处的无数万人尸骨坑，口齿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学，学……看……看……书……”

　　沉睡在深井里的少年，化作粉尘揭开轨道封锁的白衣，还有化为太阳的同桌……都同时看向她，他们在问：“你还记得我吗？”

　　等不到鲜花再次盛开的那些人，朝着神的方向发出质问：“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夺走我们的生命？”

　　被抛弃后只能躲藏在商场里的鬼魂们，发出凄厉的哭喊。

　　还有雒水上被砍掉头颅后埋葬的战士们，病重后无力回天，只能眼看着赵国走向覆灭的赵国上卿，被君王猜忌，流亡多国，最终遗憾死去的白发将领，以及亲手接过赐死君剑的人屠。

　　他们看向她的眼神，似乎都在问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必须死，为什么我们要遭受这些，为什么我们被人背叛，伤害，压迫，猜忌，毁灭……

　　孩童看着天空上出现的恐怖火焰，身边落下来的尸体，大楼里的战火，发出害怕的哭声。

　　海里的尸体拼命朝着岸上游去，他们也在问：“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去？为什么它们要入侵我们？为什么我们如此痛苦？”

　　还有很多人在问——

　　“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

　　“为什么要我们和亲人分离？”

　　“为什么这个世界全是苦难？”

　　最后的画面，是无数绚烂的光芒和数据流交织的画面。

　　实验员们的信息在说：“转移数据，保护数据！”

　　然而下一刻，它们就被无情摧毁，彻底死亡。

　　在它们被摧毁之前，它们眼睁睁看着无数宝贵的数据和信息被炸毁，被消除，被抹杀，看着自己的种族最重要的核心城走向坍塌和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