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世道待我们不公平,那我们就努力改变它。”
江碧同问:“该如何改变?”
冯般若道:“有一位女皇帝登基的话,应该就会改变了吧?”
“女皇帝如何能解我等平民女子的悲苦?”
“所以光靠一个女皇帝还不够。”冯般若道,“还需要很多很多的女官员。你想,倘若有一日当这邺城县市令的是你,那巴巴地求着要把儿子嫁给你的就是宋俞小儿的阿耶了。”
“倘若你是三品大员,管辖一方州府,那么这一州府,家家户户都会以女儿为贵,着重于培养女儿,反而是把儿子草草打发了。再不会有人家只要儿子,不要女儿了。”
“倘若你是当朝宰辅呢?”她循循善诱,“倘若你是当朝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全天下的女儿都想像你一样,都会以你为荣。到那时候,谁还会说夫家是女子的‘归处’?”
江碧同原本已经破涕为笑,然而被她说着说着,心中又生出一片愁云惨雾。
“你说得容易,可是现在我朝根本不选拔女官啊。”
“其实在皇宫里是有女官的,虽说不对外开放选拔,但很多也可以参与政事。你知道临海公主吗,临海公主活着的时候,就曾在御前担任文书要职。”冯般若劝她,“若真有一天,朝廷面向整个大虞选拔第一批女官,你却因为才学不够,选拔不上,那可就丢脸了。”
“我绝不会。”江碧同道,“倘若金马门肯为女子敞开,我必将会拔得头筹。”
冯般若不了解她的文化水平,只是觉得她如今还太过年幼,为人处世的方式还有待改进,因此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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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所以就说写文要架空吧
不然如果是洛阳味儿:“这人可fi气……”
是长安味儿:“额跟你社,这个人歪滴很……”
是北京味儿:“小丫挺的……”
救命光是想想就笑翻了。
第53章 相州瘟疫 你看我的衣服还不明白吗,我……
劝解完了江碧同, 冯般若回到房中小憩。天色将晚,邺城的风冷且硬, 夕阳之中洇出一树光秃秃的枯枝。
现在才十月底,还不到换棉衣、可以生火取暖的时候,下人房冷得像是冰窖。冯般若抬手拢了拢身上的单衣,饶是体魄强健如她,都不免有些瑟缩。
她不由想起昔年在宫中时,天气微微转冷凤鸣宫就会点上热乎乎的地龙,那时候她总抱怨着热,皇后就给她用冰镇各类牛乳和果子露喝。
秋光在她的眼中只是美丽、闷热、短暂。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在她眼里,秋天也会变得分外难捱。
晚上她还得伺候江碧同用膳。虽说江碧同并不将她视为下人, 邀请她一起用膳, 但她多少还是要做点事情的。等她在简陋的下人房里靠着墙略微休息得够了, 又起身前往小厨房, 却不想在穿过花园时碰见了不速之客。
她自幼耳聪目明,花园里多出哪怕一点动静也逃不过她的耳朵。冯般若屏息静听, 发觉在假山的山洞之中藏着个年轻男子,但呼吸浑浊, 似乎是受了伤。
冯般若刻意放轻了脚步,直到走到假山近前。她将手中的茶盘稳稳地放置在石阶上, 随后足尖一点, 翩然如一只鹞鹰。
山洞内潮气裹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冯般若眯起眼睛, 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墙角蜷着的身影。那男子穿一件浓黑锦袍,左肩处的布料被划开一道大口子,血珠顺着胳膊滴到青石板上,流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他的头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一撮,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强撑。
冯般若不知他是将死,还是乔装。总之她对于这个无声无息出现在江宅的黑衣人没有好感。她悄无声息地挪到他面前,刚要探向他的颈动脉,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
“你是谁?”
“你怎么敢问我是谁?”冯般若柳眉倒竖,“你看我的衣服还不明白吗,我是这府上的丫鬟!你呢,你又是谁?”
提起她的丫鬟身份,冯般若显得颇为自得。
月光照亮他的脸。此人是个年轻男子,孤身躲在假山的空洞之中,无端显出一点郗道严那种病弱可怜的意味,但此人五官偏向锋锐英朗,头发虽然蓬乱,但梳成高马尾,便显出一股少年意气。
冯般若轻易挣脱他的手,瞧见他的五指在她的衣袖上印上一行血手印。这件衣裳是江碧同发的,她也不知道日后是要不要还回去,可如今这个血手印,只怕她需要自己洗掉。她不悦地拧眉,等着他的答复。
“我乃水镜堂弟子,李自秋。”他缓缓道,“相州突发瘟疫,相州牧非但匿报灾情,更为一己私利任由染疫漕船随意停靠邯郸、汲郡码头,致疫气沿太行陉道与漳水漕运扩散,不过半月,流民死者已积至漳水岸边。”
“我奉师令,来到邺城求援,却被人暗害,身中流矢。”他吐字艰难之至,提起相州牧更是恼恨,“如今我之将死,可惜事情还未做成。只能将相州的惨状出言托付于你这小丫鬟。倘若你愿意听我一言,便将相州瘟疫之事传递入京,如此相州十万百姓才会有一线生机。”
冯般若一怔。
“相州有瘟疫?”她问,“如今情况竟然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现在的相州许进不许出,就连我也是冒死闯关。我李自秋在此立誓,绝不会拿百姓生死攸关之事作弄于你。”他正色道,却在看见她的衣衫发饰之时,不由更显颓唐,“我本以为这江宅是邺城富商,我拼死求见,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却不想我临死之际,见到的竟然是你这个小丫鬟。”
冯般若勃然大怒:“小丫鬟怎么了?”
“我都不曾自轻自贱,你倒是埋怨我是个小丫鬟?”冯般若冷道,“你们这个水镜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竟这样看不起人?只怕是颍川王府派头也没有你这么大!”
“你怎么连水镜堂都不知道?”李自秋没有在意她所作的奇怪言论,只是道,“我们水镜堂,是江湖上有名的大派,连三岁小儿都会背我们门派的诗句,清水明镜凝墨色,漳波载笔济苍生。”
冯般若大为震撼。
“你多撑一会儿,别死了。”冯般若还有话想问他,因此格外叮嘱道,“我叫娘子来救你。”
冯般若虽说口口声声说自己以后要做一个江湖游侠,可这回也是她第一次遇见江湖中人,何况对方还背靠一个似乎名气很大的宗门。江碧同给他治伤,冯般若就坐在他身边托着脸瞧。原来江湖豪侠也并没有生着三个鼻子五张嘴,和正常人的长相也完全一样,亏她一直以来这样向往。
江碧同给他施针把脉。箭头带了腐草毒,不过没入深脉,江碧同用三棱针给他挑了毒血,想必再服两剂清热解毒的药,明日就能醒来了。
看外人看过了新鲜劲儿,两人又聊起相州。若相州真如李自秋所言,那与人间地狱又有什么不同?倘若当时郗道严没有忽发高热,冯般若一定会带着他进相州城,若是真碰上只进不出的景象,郗道严身体又格外孱弱,那时又该怎么好?
说来总有些后怕。
冯般若转头看向江碧同。只见她眉尖紧锁,甚为忧心,不由问她:“娘子仿佛要着急些?”
江碧同急切道:“我的外家就在相州,八月十五中秋日,我才刚从相州回来。这才多久,相州就出事了?也不知我的阿外和舅舅现在怎么样了。”
“只他一个人这样说,也未必是真的。”冯般若劝她:“再说了,倘若真有瘟疫又该怎么办呢,你难道有什么法子?”
江碧同摇了摇头:“我哪儿有什么办法啊。要说能治瘟疫,我阿翁在世时或许还有些办法,他当年就是郎中,可是到了我阿耶,却非要做生意。”
说着说着,她又叹了口气:“罢了,若我阿耶继承了我阿翁的衣钵,这辈子不过是做个赤足郎中,还哪有这样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过。”
冯般若道:“那你阿翁生前曾留下过什么治疗瘟疫的药方吗?”
“瘟疫只是对于一类疾病的统称,不是专指某一种病。”江碧同听了她这话,不由失笑,“引发瘟疫的病因不同、传播形式不同,导致治疗的方法也不同。可如今我们身在邺城,总不能没头没脑地冒死进相州吧?”
冯般若叹道:“既然如此,就只能等李自秋醒来问他了。”
江碧同闷闷不乐。这几日整治宋俞的快活都被她搁置,她蹙眉望月,陷入无尽的担忧惶恐之中。
此刻冯般若就想到郗道严,倘若他在,他一定是可以想出办法的。虽说她眼下对他略怀些芥蒂,可是人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否则不是白白被他骗了这么久。冯般若立时推门而出,顾不得江碧同在她身后唤她的名字:“你要去哪儿,冯般若?”
此刻她手上没有马,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她连翻了几道院墙,不一会儿就看见医馆。郗道严此刻已经醒来了,他身上披着一件郎中的外衫,正坐在灯下看书。
冯般若破窗而入,他倒不意外,只是仰头显出个笑意。
灯下美人如玉,冯般若一瞬间几乎被他晃花了眼,几乎以为自己看见神仙了。她张了张嘴,不知为何却发不出声音。
郗道严也不打断,只由着她看。等她看够了,他这才收起书,从胡床上慢慢地转到她面前。
“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儿?”
冯般若这才缓过神来。她将今夜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向他一说,郗道严凝望着她,扬出个清浅的笑意来。
他长发未梳,带些柔软和潮湿,愈发显得一张十足的病容。但他抬眼之间,眼光太艳,逼退了浓厚的病气,更深处恍然有光涌动。
“相州水系密布,胡商驼队、官驿驿卒来往频繁。”他缓缓道,“一般的瘟疫无非是几个来源,一则为污生,一则有胡商自外地带来,一则为旧疾沉疴。如今天气转冷,寒燥交替,本就是多事之秋,又兼之来往人多,如此来看,相州的瘟疫,无外乎是寒疫、燥疫或是温疫。无外乎处于冷暖交替、寒热失调。”
“那该怎么治呢?”冯般若又追问。
“无非就是温通经络、驱散寒邪。具体应当对症下药,非得亲见病患,问诊把脉不可。”郗道严解释道,“只凭借从他人之口中探听所得,实在不足。”
冯般若仰头看见那一片艳光,连她的嗓音都不由随之软和下来。她问:“那你跟我去相州?”
郗道严低头笑了笑,指节抵着唇轻咳两声:“我这身子,怎么跟您翻山越岭?只怕要拖您的后腿。”他伸手摸了摸冯般若的发顶:“非但我去不了,连您也不能去。”
冯般若问:“难道让我坐视相州百姓陷入如此疾苦之中吗?”
郗道严无奈失笑。
“您现在手上没有钱粮、药材、食物、冬衣。”他道,“贸然进相州城,倘若相州城真有那人说得那样严重,那您安能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相州是边陲重镇。”他道,“一直以来,要往北走,大多要过相州。相州的动向不是区区一个州牧可以瞒住的,而对方既然手眼通天,能瞒住一个相州,如何不能再瞒住一个邺城?”
冯般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照你这样说……对方的目的是……”
“只怕是要凭借这场瘟疫,铲除异己,动摇国本。”
冯般若咬牙切齿:“此人竟将自己的威势建立在无辜百姓的身上,其罪当诛!待我知道是谁做的,我非将他抽筋剥皮不可!”
“世上能做到此事没有几人。”郗道严失笑。
冯般若立刻反应过来。她神情不明不定,少顷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靖王?”
郗道严避而不答:“靖王下辖相州、邺城、大名三个州府,都为国之咽喉。倘若咽喉有疾,则河北漕运梗阻,粮道断绝 ,犹如毒痈,瘟疫转瞬便会祸及中原腹地。届时京畿震动,天下危殆 。”
第54章 病急乱医 把这个忤逆不驯的丫鬟带下去……
冯般若原本并没有想太多, 仅仅以为是当地属官鱼肉百姓,横行乡里。如今被他一说, 相州瘟疫顿成了危及天下的大事,如此她必不能坐视不理。她沉默半晌,许久问他:“那我该做什么?”
“您知道靖王的驻地在哪里吗?”
“大名府!”冯般若立刻道。
“我们就去大名府。”他道:“即便不是靖王所为,围魏救赵,则相州之围可解。”
冯般若回到江宅时,天已经快亮了。江碧同正坐在李自秋床边打盹,听见声音惊醒:“你去哪儿了?”
“我去见了郗道严。”冯般若道。
江碧同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道:“昨夜我去找了我阿耶。我阿耶也说,或许是寒疫。他给了我一张阿翁留下的药方,叫荆防败毒散, 有发散风寒, 理气和中的妙用。”
“你去见郗道严做什么?”她又问, “他醒来了?”
“是, 他醒来了。”冯般若道,“虽说我不愿意承认, 但他终究比我聪明一点,遇到事情我还是得问问他的意见。我跟他说了要去相州, 可他却不同意。”
涉及国事,她就不好一五一十告知江碧同了。若让她知道相州瘟疫或许是靖王搞的鬼, 对江碧同也没有什么好处可言。
“算我看错他了。”江碧同怒道, “倘若我们都不管, 难道就眼看着相州百姓受苦么?”
“可我们又拿什么管呢?”冯般若问,“谁肯听我们的话?你家虽在邺城有些商户田产,可相州城十多万人,哪怕治疗一人仅仅需要一两, 这样下来也是十多万两。你阿耶可愿意拿出十多万两银子来赈灾?”
江碧同咬唇,半晌道:“依我看,此事只有一个人做得了主。”
“是谁?”冯般若听她提出异议,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