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饱餐一顿的虫将们,遗憾地又回到虫母身旁。
人族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没有哭泣没有激动,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虫母向着羊垂下目光,“你上前来。”
羊屈膝起身,表情平静。
给虫母讲了十年来的故事,它早已学会了掩饰情绪,隐藏感受。
反正,谁也不能从一只羊脸上看出喜怒哀乐。
除了那些喊它羊妈妈的孩子们。
村长的孩子就是其中之一,去年同样的时间,他因为献礼读错了一个词被众多虫族分尸,死状极惨。
村长选择在这个时候惹怒虫母,它既意外又不意外。
仇恨总是无法被遗忘的。
羊想,村子里不会有人怨恨村长将他们都拉上了死亡列车。
他们只会感谢村长,让遗留下来这些懦弱的同族,终于不用再面对可恨又可怕的虫族。
不用再耻辱、愧疚、自责。
可羊还是站了出来——
如果能活着,谁会想死?
何况,羊不能让村人打乱计划。失去了这次时机,又得等一年才能将此地的虫族聚得这么整齐。
到那时,他们都已经死去。
复仇像荒地上的烟花,无人观赏了。
于是,羊悄悄撕掉了掩盖食物气味的薄膜,将虫母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羊支起前腿起身,慢慢低下脑袋让虫母看到羊头顶上用食物、鲜花、树叶组成的花束。
花束上喷了桂花提纯出来的香氛,羊看到离它最近的蜂族蠢蠢欲动。
好香啊——
好香啊——
虫族不断的呢喃声传来。
羊走到虫母身侧,轻轻跪下。
桂花香气蔓延得比毒物还快,第一次嗅到这种香气的虫族们,伸长脑袋看着羊。
虫母深呼吸,神态陶醉地吐出一口气:“这是什么?”
居然比蜜酿还香。
羊沉稳道:“是桂花。”
虫母同样熟读它从人族掠来的那些书籍,桂花是一种在秋季盛开的花。
桂花树高大,花朵金黄娇小。
古人会食用桂花酿造出来的蜂蜜,味清淡、甜。
然蜂族的蜜酿,更多是把鲜花和花蜜储存到自身的蜜囊里面,慢慢消磨母神降下的污染物,直到鲜花变成汁液,成为甜腻的蜜酿。
甚至于把鲜花换成树叶、野草也行。
只是这两者味苦涩,不如鲜花甜蜜,惹它不喜。
虫母的眼神中浮现出怀疑:“这些东西,为何不被污染?”
它没有感受到母神的神力。
羊清澈的黑眼睛,望着虫母:“不知道,羊只是在散步时碰到了这些闻起来有味道的东西,想着虫母会喜欢,便采摘下来作为花束。”
虫母金色的复眼流光婉转。
羊安静地望着它,体内昨夜被悄悄植入的精神力抵抗仪器正在生效。
居然没有撒谎?
虫母伸出一条足肢,将羊头顶的植物花束钩到身前。
它这才发现,除了馥郁的桂花香,其他植物都各自有各自的味道——
它认出了娇艳的玫瑰,香气扑鼻。
后山上青紫色汁水丰盈的葡萄,闻起来隐隐有甜味。
尖利的松针也散发出奇特的味道。
蚕族一向视为食物的桑叶居然也变得清甜起来。
不起眼t的野草根茎处流淌着比蜜酿还甜的味道。
虫母轻轻拨动这些植物,它们引发了它蓬勃的食欲。
好像它从未吃饱过。
确实,自母神体内降生后,它就从未吃饱。不喜血食让它成为母神孩子中的异类,被它们和母神一起排斥。
但没关系——
虫母抱着这些植物,理解了母神为何要费尽心机要污染它们。它们对虫族来说,不仅有毒……还有巨大的吸引力。
这就是植物原本的样子吗?
真迷人。
第27章
植物很迷人。
但是虫母的眼神落在羊身上,下一瞬间浓黑的毒素将羊整个身躯包裹住——
虫母冷淡道:“我不知道为何看不出来你撒谎,我也不介意你与人沆瀣一气拿这些给我……我也不感兴趣你们如何祛除母神的神力……”
“相反,我倒要感谢你让我见到了植物真正的模样。”
“我会如你期待的那样, 吃下这些食物。我要让母神看看,伟大的虫族不必害怕卑微的血族、不必害怕毫无生命的植物——虫族,至高无上!我也要让身处死地的血食们看看,无论何种反抗, 都无用!”
虫母的复眼毫无情绪波动看着羊:“我会毫发无损,而你——和人族会一起化为灰烬。”
羊的身躯在毒物的包裹中,缓慢被侵蚀。
血与羊白色的毛发一同落在地上。
虫母挑起娇艳的玫瑰花,放进上下颚中咀嚼。
粉嫩的花瓣汁液流出。
蜂女尖声叫道:“虫母别——这是人族的诡计!”
人族一样诡计多端,要不是有母神在虚空之中盯着这些狡诈的人族,它们定会折损许多同族。
现在连虫母都被人族的诡计所骗。
虫母感受着花瓣香甜独特的滋味,半眯起复眼瞧着蜂女:“你是觉得我不够强大?不能识破人族的诡计?”
虫母战斗力较低, 它最恨别人觉得它无能。
虫母的眼神极具压迫力。
蜂女讷讷低头:“属下不敢——”
黄粉蝶王虫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它庞大的身躯弯下恭维道:“虫母博学多才, 才高八斗,自然能识破人族的诡计——”
这会儿, 它倒不觉得人族语言低等。
反而觉得这几个词它学得真好, 明年的“甘霖”它们黄粉蝶族定能独得一份。
虫母轻轻颔首,显然很满意黄粉蝶王虫的说辞。
它挑起一片桑叶, 汲取叶汁。
它品尝得很慢,植物的味道太迷人了。
虫母心里想着,睨了一眼羊——毒雾侵蚀着羊的身体,已经完全看不出它毛发的颜色,血嘀嗒嘀嗒落在地上,形成一滩蜿蜒的痕迹。
虫母很满意, 没有谁能算计了它,却不付出任何代价。
它眯着眼睛,打量着羊狼狈的模样。
羊在它眼里,犹如七彩的宝石一样,折射出繁复的光芒。
等等……七彩?
虫母不合时宜地想到,纯白的羊怎么会变成彩色?
再看周围的虫族,蜂女笼罩在一片彩色的迷雾中,黄粉蝶幻化成好几个身影晃来晃去,每一个眼神里都有怜悯。
像是那些同样是母神腹中诞生的兄弟姐妹们看它的眼神。
怜悯它天赋低,怜悯它不受母神喜爱。
不——
虫母尖声叫道,它怎么敢!
黄粉蝶怎么敢如此轻慢地看它?
杀了它!
杀了——
虫母想着,只觉得身体突然变得寒冷起来。仿佛它自母神腹中爬出时,别的孩子都能浸泡在温热的液体中,只有它孤零零被晾在一边,风刮过来冻结了它身上的黏液。
冷,好冷。
倒地时,虫母半眯起眼睛望着天空,蔚蓝又空旷。
母神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