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澜不用,她只要稍一皱眉,雨眠就会立刻把孩子拎走,嘴里还会哄她说:“你们女人哪会带孩子啊?我把孩子抱走,免得耽误你做正事。”
那孩子也不知道是服了药丸的缘故,还是母女天性,总伸着小手儿,对她依依不舍的。
雨眠也只会劝孩子:“东儿,咱们出去玩,别影响你娘读书。”
我的老天奶!这么爽的日子,日复一日的过下去,她都可以接受。
这会儿无辛要看孩子,陆锦澜便让人把东儿抱来。晏无辛快到天黑才走,陆锦澜送她出去,一回身见陆今朝站在树影里,默默地看着她。
“娘,你怎么在这儿?”
“娘明日回云州,来跟你说一声。”
陆锦澜不舍道:“怎么这么快就走?我还有好多话没和您说呢。”
陆今朝笑了笑,“我不走,你整日疯兔子似的往外跑。我一要走,你才说有话没说。什么话?此刻闲来无事,娘陪你好好聊聊。”
母女俩在书房坐下,陆锦澜给她倒了杯茶,便说起上个月三人大闹学年考试,差点火烧阅卷楼的事儿。
此事除了相关知情人,陆锦澜并没有和谁说过。
毕竟干系重大,不亲近的人不便讲。她身边亲近的,除了如蓁和无辛,都是男人。这么复杂的事儿,跟他们说了,怕是也不懂。
如果凛丞没怀孕,或许可以和他聊聊,可他有孕后,陆锦澜也不想他担惊受怕,妨碍他养胎。
如今陆今朝问起,她便一股脑儿的说了。
陆今朝听到她们三个大胆行事,真真假假一顿搅合,不由紧张得将心提到嗓子眼儿。
可当她听到事情提前败露,三人抢着背锅,又不禁露出笑意,连声赞道:“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女儿,颇有几分侠肝义胆。开除就开除,破书有什么可读的?娘不会觉得丢脸,娘只会为你高兴。”
陆锦澜笑道:“您听我说完啊,差点开除,没开成是因为无辛及时请来了救兵,她把她娘找来了。巧的是她娘您应该认识,就是当朝丞相晏维津。”
陆今朝一愣,喝了口茶,微微点头,“认识,多年前有过几面之缘。”
陆锦澜忍不住赞道:“您不知道相尊大人有多厉害!院长说我们惹了天大的事儿,谁都保不住我们。可相尊大人一来,就把什么都解决了。危急时刻,力挽狂澜。她简直就是女娲,她能补天。”
陆今朝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没有说话。
陆锦澜又道:“后来,她还把我们叫到府上,亲自下厨做饭给我们吃。娘你知道吗?相尊小时候家里很穷的,我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凭借家族庇护一路高升,没想到她那么励志。”
“娘你知道吗?她当年读的也是皇家学院,每次考试都是状元。她从一个破落户逆袭为当朝第一重臣,厉害吧?”
陆今朝微微一笑,“这些娘都知道,她的事,娘知道的比你多。”
“她那天见到我,还和我说,多亏了您当年慷慨解囊,救了她们。不然她们那几个人,不仅要退学,还得去坐牢。她跟我们说了好多她以前的事儿,她还夸您来着,说你是义薄云天古道热肠。”
陆今朝轻笑一声,低垂着眉眼,缓缓开口,“那她有没有说,她爬上高位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当年的告密者,寻了个过错,灭了告密者的满门?”
陆锦澜猛地怔住,陆今朝叹了口气,“当年大家都只是青春年少的学生,遇事软弱也算情有可原。那个告密的人是不对,她若想报仇也无可厚非。只寻一个人的过错便是了,灭其满门,你说是不是太过残忍?”
陆锦澜眨了眨眼,不知该说些什么,轻声道:“也许……也许还有别的事。”
陆今朝摇了摇头,“澜儿,你很聪明,可跟晏维津这样的人比起来,你乖巧得就像一只小白兔。而她是一只老狐狸,狡猾狠辣,跟咱们不是一路。”
陆锦澜脑子有点乱,“那她跟我们说的那些事,都是假的?”
“不,她说的都是真的。”
陆今朝轻蔑一笑,“怎么会是假的呢?当年谁不知道晏氏一族出了个文曲星,她晏维津从小到大都是名列前茅。一边在街边摆摊一边读书,课本上每一页都带着油渍。”
“她是很厉害,很有本事。她最初只是一个不受家族重视的小户女,但她有办法让自己变成晏氏一族鼎力相助的唯一选择。自从她登上丞相之位,成了晏氏的话事人,这十几年间晏氏在她手里发展壮大,不都是她的功劳吗?”
“但是澜儿,你要牢牢记住一句话,人是复杂的。”
“那些能登上高位的人,没有一个是纯良之辈。连当今皇上,都是踩着尸山血海杀入宫门的。那些人一路往上爬,要得到很多东西,就要丢掉很多东西,包括亲情、友情、爱情,还有人性。”
陆锦澜内心震颤,她能感觉到陆今朝还有很多话没说,却又不打算说。
她不得不追问:“您觉得相尊没有人性吗?”
陆今朝长叹一声,沉默片刻,眼里情绪不断翻涌而又渐渐平息。
“我只能告诉你,当年和她一起烧学监房子的人,都是她当时的好友,就像你和如蓁、无辛一样。可后来,她不仅灭了那个告密者满门,也灭了其中另一位好友的满门。”
陆锦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为了什么?”
“利益,天大的利益。”
陆今朝不想再说,她按住陆锦澜的肩膀,苦心道:“澜儿,我知道你和无辛是好朋友。我不会干涉你们,我希望你们永远都这么好。只要有知己,你在这世上,就不会孤独。”
“但你一定要答应娘,不要卷入到朝堂是非中。等你毕了业,你便到军中去吧,远离京城的纷扰。”
“你有我、有朋友、有夫郎有孩子,咱们陆家有花不完的金银,你手握几十万宋家军,便可一世无忧。”
陆锦澜没有吭声,微微点了点头。
陆今朝要起身离开,陆锦澜忽道:“娘,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飞卿的人?”
陆今朝脚步一滞,“飞卿是谁?”
“不知道,我梦里梦到的。我梦到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被人追杀。一个叫飞卿的人抱着我,在死前把我交给了你。娘,你……你有没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陆今朝沉默片刻,笃定的告诉她,“那只是一个梦,不要胡思乱想。”
*
宋凛丞近日格外高兴,陆锦澜暑休在家,家里还有了孩子,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恰逢盛夏时节,忠勇园的荷花开得正好,他操办着项如蓁的婚事犹嫌不够,还办了个小小的赏荷宴,请金雪卿还有晏无辛府中的一干应子都来做客。
陆锦澜听到他说起这事儿,颇为诧异,“我记得你和无辛那些个应子不怎么对付,怎么肯给他们下帖子?”
宋凛丞笑道:“这是我们男人的心思,我不告诉你,枉你考多少状元也猜不到。”
陆锦澜略一寻思,“这也不难猜,当然是因为无辛和我的关系,你请了如蓁的未婚夫,要是不请无辛家的小郎,倒显得你厚此薄彼,怕她不高兴。”
宋凛丞道:“这只是其中之一,最主要的是我想让他们看看,我现在的日子。”
“你现在的日子?”
“对啊,他们当时那么瞧不起我,说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后嫁到妻主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偏要让他们看看,我不仅嫁了全天下最好的妻主,住着可以跑马的皇家别院,还有了身孕。你说,他们会不会忮忌我?”
陆锦澜忍不住笑着摇头,“你请人家来,就为了和人置气啊?”
“我不会明说的,我已经跟雨眠说了,让他帮我点他们几句,我就算出气了。”
陆锦澜点了点头,“你开心就好。”
到了荷花宴那日,项如蓁和晏无辛到处找不到陆锦澜,最后发现她站在廊下,隔着池塘往屋内观望。
二人抱怨道:“你怎么闷不吭声跑这儿来了?让我们好找。”
陆锦澜嘘了一声,“别吵,咱们悄悄的看好戏。”
二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好家伙,里面一屋子全是男人。
都说三个男人一台戏,今天这出戏怕是要大唱特唱了。
宋凛丞拉着金雪卿在桌前坐下,雨眠抱着孩子和七郎一同作陪,方卿等人在暖炕上坐着。
各色茶点已备,怀星呈上两匣子图样。
宋凛丞笑道:“大家都帮着选一选,这是要给雪卿绣到喜服上的绣样。虽说婚礼在两个月后,但提前准备时间充足,才能确保做得精致。”
雪卿忙道:“劳你费心操持,已经够麻烦的了。不用这么精细,我和她都不在意这些。”
雨眠笑着打趣道:“还没成亲就这么俭省啊?还你和她,连名字也不称呼,倒是跟我们说说,你和谁啊?”
一屋子人都笑起了起来,雪卿脸一红,讷讷的说不出话。
凛丞笑道:“快饶了他吧。我听我家妻主说,雪卿头次遇见项少娘是在学院,他当时便只和项少娘说话,晏少娘差点以为他是个哑巴。”
大家哄然一笑,连雪卿自己也忍不住笑道:“我那时候还以为晏少娘不是好人,有些害怕她。”
怀星道:“晏少娘只是爱开玩笑,其实她人很好的。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和蔼,每次来府里,都逗得大家很开心。”
方卿探头看了一眼,走到怀星身边,“呦,你就是我家妻主在府里收的徒儿吧?怪不得妻主近日不爱在家,总往这儿跑呢,原来陆府里有宝贝,勾着她来呢。”
其他几位应子一听便围过来,七嘴八舌道:“我瞧瞧,这个弟弟是不是生了三头六臂,怎么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你是会弹琴还是会唱曲儿?或者,会跳舞?总该有个才艺吧?”
“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拜妻主为师的,她平日里都教你什么呀?”
怀星被围着不知如何开口,宋凛丞给雨眠使了个眼色。
雨眠将孩子交给七郎,起身笑道:“好啦,刚才不见你们急着为晏少娘辩解几句,这会儿倒是一个比一个话多。依我看,你们输就输在不会说话。当年你们怎么说我家大夫郎来着?”
“说他又不会厨艺,又嫌弃他不会烤鱼。当时我们妻主就说,他嫁了人是要享福的,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你们瞧,如今这话不是都应验了吗?”
“如今我家大夫郎操持府中事务,有条不紊,待我们这些小郎和孩子也极为宽厚。别说京城,也别说嬅国上下,就是左右邻国都算上,谁不羡慕我家大夫郎嫁得好妻主?”
“我看晏少娘观察入微的本事,你们是一点没学到。你们哪里会看人?还是多吃些东西,少开尊口吧。”
他数落得那些应子一个个噤了声,宋凛丞待他说完,才道:“雨眠,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是没成婚之前的事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方卿眼睛一转,笑道:“说起来,咱们第一次见面,宋公子和雨眠还差点打起来。如今你们共侍一妻,关系倒是好得让人羡慕。”
金雪卿惊道:“还有这样的事啊?”
宋凛丞尴尬一笑:“那也是旧事了。”
雨眠忙道:“不打不相识,别说咱们,就是晏少娘和项少娘初见面时,也吵了一架呢,现在还不是情同姊妹。我家大夫郎心胸宽阔,自然是不计较这些的。他待我和七郎都很好,是吧?七郎。”
七郎观战了半天,脑子和嘴都跟不上,一句话都插不进去,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开口,他忙呆呆的点头,说道:“是的。”
宋凛丞噗嗤一笑,“宴席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去用膳吧。”
见他们终于转移阵地,晏无辛松了口气,“老天奶啊,他们终于说完了,每个人都抢着说话,吵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说锦澜,你那三个男人怎么合起伙来欺负人?”
陆锦澜笑道:“这话不对,七郎拢共就说了两个字,他看起来像是合伙的样子吗?至于凛丞和雨眠,确实是有点得理不饶人,我代他们给你赔罪。不过,他们只有两张嘴,你们家来了八个人,八张嘴是怎么被两张嘴欺负了的?”
晏无辛不服道:“他们平常争起宠来,口齿伶俐得很。今儿也不知吃了什么粘嘴的糕点,一个个变得笨嘴拙舌的。也就方卿还能支应几句,哼,下次我只带方卿来。”
项如蓁笑道:“他们男人之间互相挤兑几句,你何必放在心上?由着他们去吵吧。”
陆锦澜:“就是,他们开席,咱们也开席。走,吃饭去。”
晏无辛乍一听觉得没毛病,仔细一想:不对啊!
“哎我说如蓁,你还说我呢。要是被挤兑的是雪卿,你早急了。”
项如蓁道:“他们挤兑雪卿做什么?雪卿和他们又没有旧怨。”
晏无辛一想,“也是,我早就说他们话多,叽叽喳喳的净惹事。算了,我得把怀星叫到咱们这边伺候,不然我那群应子非得欺负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