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妇人拱手道:“这位小娘,我们一路逃难路过此地,恰逢暴雨,想在洞里躲躲雨歇歇脚,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陆锦澜忙道:“当然可以,请便。”
她背过身拭了拭嘴角,才发现凛丞贴着洞边,已经快要钻到石壁里去了。
陆锦澜暗觉好笑,不过情况已经这样了,她只好佯装无碍的和来人攀谈,“在下姓陆,这位是我的夫郎。你们是从哪儿来的?要到哪儿去?”
老妇人长叹了口气,“北州大旱,地里的庄稼刚刚长出弱苗就活活旱死了。我们全族人一同逃难,一路上病死的饿死的有十几人,走到这里只剩下一半了。我们想要进京,听闻京城繁华富庶,我们沿街乞讨,总不至于饿死。”
陆锦澜看了看她们瘦弱单薄的身躯,不禁暗自感叹,北州距离京城有一千多里,她们仅凭着双脚拖家带口走到这里,难度不亚于西天取经。看着她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大约还未到京城,在途中已经沦为乞丐了。
陆锦澜不由皱眉,“北州气候干燥雨水少,干旱是常有的事。可每年朝廷都会拨赈灾银下去,你们何不领了银子守在家园,待来年春天再播种试试?”
老妇人连连摇头,“哪里来的赈灾银?我们干旱了三年,第一年还有赈灾银发下来,够我们买种子、维持生计。可这两年我们一文钱也没收到。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我们怎会背井离乡?若是北州还有一丝活路,我们何至于走到京城来?”
“这一路上,我的女儿病死,我的孙男不到两岁活活饿死,而我的小儿子怀着孕滚落山崖,一尸两命啊!”
老妇人说到这儿里,潸然泪下。旁边的族人跟着痛哭起来,整个山洞都是她们悲戚的呜咽。
陆锦澜和宋凛丞对视一眼,各自取出钱袋,把二十多两碎银子全给了她们。
“老人家,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前面不远就是京城城门,今晚你们最好在此歇息,等天亮再进城。”
老妇人带着全族仅剩的十几口千恩万谢,又是磕头又是跪的。
不久后,雨终于小了,陆锦澜带着凛丞提前告辞,把山洞留给她们一家人。
二人冒着细雨踏着夜色回到城内,府里早就备好了热水姜汤。
庆儿一边帮宋凛丞包扎伤口,一边忍不住嘟囔:“宋公子你别怪我多嘴,天都这么晚了,城门都快关了,你又受了伤,何必着急回来?你单独和少主共处一室,干柴烈火的,多好的机会啊。你也忒不解风情了,别太端着,少主不喜欢高冷的男人。”
宋凛丞脸上一热,有些难为情,却又不服道:“我几时高冷了?端着那更是以前的事,我现在就差把自己当盘菜端到她面前了。你当我没努力吗?要不是遇到那一伙灾民,我……”
话音未落,陆锦澜推门进来,宋凛丞连忙拢好衣服。
庆儿使了个眼色暗示他抓住机会,默默退下。
宋凛丞拽着衣襟,一时纠结,到底是穿还是不穿?
陆锦澜一步步走近,他坐在床边忍不住紧张起来。
陆锦澜:“你脸怎么这么红?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没……没有,我身体很好。”宋凛丞仓惶的回答。
他仰起头看着她,假装若无其事的和她说话,手却在下面偷偷的把衣服一点儿一点儿往下拽。
好不容易快要把衣服拽下去了,陆锦澜忽然低头看了一眼,帮他把衣服拉上,“小心着凉。”
宋凛丞:“……”
“对了,我来是给你送这个。”陆锦澜将那枚白玉簪插到他的发髻上,“以后别做傻事了。”
宋凛丞点了点头,鼓起勇气问道:“那你今晚……要不要留在这儿?”
陆锦澜打量了他一眼,不由一笑,“你都快被包成木乃伊了,还勾引我做什么?老老实实养伤,咱们来日方长。对了,你明日再给岳母大人去封信,商量个日子,我们订婚。”
宋凛丞不安的内心因为这句话,瞬间平静,“好,都听你的。”
*
这几日,平静的京城,因为难民的涌入而掀起了波澜。
皇家学院原本就是学习政事的地方,自然要跟随朝中近日的议题,课上课下大家都在谈论难民问题。
放学后的傍晚,大家坐在宿舍门前的草坪上,依旧在商讨。
晏钰好奇道:“陆锦澜,你今天在课上怎么一直没发言?难民是该容留还是该驱赶,你怎么看?”
陆锦澜叹了口气,“我没发言,是因为我觉得这个讨论没有意义。不管是容留难民还是驱赶难民,都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要根源问题不解决,就会不断的有新的难民产生。”
“朝廷现在急于解决难民问题,是真的在乎难民吗?不!是因为难民出现在京城了。她们出现在大街小巷,影响了京城的歌舞升平,不得不管了。”
“可之前呢?难道没有一封奏折上报过北州的灾情吗?难道京中官员都不知道北州百姓已经两年没有领到赈灾银了吗?”
“大人们高居庙堂,决定着这个国家的数万万民众的生死,但这些大人们真的关心百姓的死活吗?”
陆锦澜越说越气愤,“灾民涌到眼前了,着急解决灾民。怎么不想想,哪来的灾民?只顾着眼前干净,算什么心系于民?北州路远,难道听不到她们的哭声,那些大人们就可以夜夜安枕了吗?”
晏钰低下头,沉默片刻,“许是……之前确实不知。”
项如蓁道:“我看不是不知,是不想管。朝廷对偏远地区的治理,一向不怎么用心。我来自勉州,对此深有体会。许多政策到了地方,常常是胡乱执行,甚至根本不执行。数年来皆是如此,难道京中官员都不曾耳闻吗?”
晏无辛道:“地方偏,朝廷难免鞭长莫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项如蓁忙道:“不,不是这个道理。地方再偏,也是嬅国的国土。百姓再穷,也是嬅国的臣民。没办法就想办法,听之任之消极懒政,和任由百姓自生自灭有什么区别?”
陆锦澜道:“没错,偏远地区对于国家来说,就像一个人的手和脚,京城就像一个人的心脏。如果放任手脚烂掉,短时间内心脏可能若无其事的跳动,但是迟早会出大问题的。”
“一个国家的强大,不是取决于最富饶的地方有多富饶,而是取决于最贫穷的村落是否能够吃饱穿暖正常的生活。”
晏钰眉头紧锁,“我承认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二位既然提出了问题,就再说说眼下该如何解决问题吧。”
孙乐闻旁听许久,此刻出声道:“提出来有什么?咱们还都是学生,左右不了天下事。”
晏钰想了想,“我有门路,或许,可以上达天听。你们尽管说,如果真能解决问题,咱们也算做了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不是吗?”
项如蓁道:“那就如锦澜所说,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朝廷现在的重点不该在如何处理难民,一座难民营几间粥棚就能稳住当下的情况,朝廷应该把重点放在北州。”
陆锦澜点头道:“旱情虽然是天灾,没发出赈灾银却是人祸。我建议,一补发赈灾银,二派钦差查出贪污赈灾银的黑手。做到以上两点,难民自然就消失了。”
晏无辛灵机一动连忙举手,“还应该有三,兴修水利,引一条河流入北州,彻底解决干旱问题。”
众人不约而同的沉默,陆锦澜笑道:“北州地理位置特殊,就算是离北州最近的河流,至少也得挖个一两年,才能将水引入北州境内。”
晏无辛道:“那就挖啊,好歹一两年之后就不用担心干旱了,为什么没挖呢?”
项如蓁笑道:“大概是因为那条河在曲国境内吧。”
晏无辛啧了一声,“那你们不早说。”
众人哈哈大笑,此时凌照人从外面回来,笑着说起来一件新鲜事。
“你们听说了吗?二郎主的马车撞死了一个难民小孩儿,二郎主也受了惊,家属情绪失控和侍卫侍卫起了冲突,街上可热闹了。”
陆锦澜一愣:“二郎主是谁?”
晏钰道:“是皇上的二儿子,赵俊儿。”
陆锦澜点了点头,项如蓁忙问:“然后呢?”
凌照人道:“然后皇上下令,把她们都杀了。”
“杀了谁?”
“当然是难民一家,还能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晏无辛突然起身,对陆锦澜和项如蓁道:“我想起我作业还没写,你俩赶紧陪我去写作业。”
项如蓁不由絮叨起来,“昨天就催你写,你三拖四拖,现在可倒好,又得熬夜赶工。”
三人走到僻静处,晏无辛猛一回身:“作业我昨晚写完了,把你俩叫出来,是怕你们一时情绪上头,又发表一些不知深浅的高谈阔论。”
陆锦澜道:“我今天说的话都是过了脑子的,我小心着呢。”
项如蓁沉着脸,“我确有一句不知深浅的话想说。你们说,皇上算仁君吗?”
二人紧张得看了眼四周,拉着她又走开一段路,见四下无人,晏无辛方道:“你这哪是不知深浅?你这是不知死活。”
项如蓁无奈道:“这话,我也只能跟你们俩说。可我就是不明白,皇女犯法也该与庶民同罪,他一个小小郎主,当街撞死了人,实为罪魁祸首。就算是误杀,也该有所惩戒,怎么皇上反倒把受害人家属斩了?”
陆锦澜轻叹一声,“皇族犯法从来就不曾与庶民同罪,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至于皇上是否仁德,那就更复杂了。”
陆锦澜曾熟读史书,她惊讶的发现,哪怕是有名的仁君,也没少干视人命如草芥的事儿。
她认同某位现代历史学家的话,「古代的帝王绝大多数都是暴君,几乎没有仁君可言。」
她想到这儿,只好对项如蓁说:“不要把皇上当成一个人来评判,掌握至高权力的人,行事早就脱离道德标准了。”
项如蓁愣了一下,“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只能毫无选择的拥护一个暴君?”
“让我想想。”
这个问题太大了,陆锦澜总不能跟她说,我们来打响反帝反封建的第一枪。
社会环境根本不允许发生大跨度的变革,从科学角度讲,也不可能从封建社会嗖一下变成民主社会,违背客观规律了。
陆锦澜沉思片刻,突然想到了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解答项如蓁的问题,“其实,盛世和皇帝是不是仁君没有多大关系,而是取决于是否有治世能臣。”
项如蓁深思片刻,搭住陆锦澜和晏无辛的肩膀,“那我们来做这个治世能臣。”
晏无辛心虚道:“别带上我,我是武将。”
二人噗嗤一笑,忽听孙乐闻喊道:“陆锦澜!你家人急着找你,你那位小郎在街上晕倒了!”
第44章 我不同意
陆锦澜忙道:“帮我请假,我回去看看!”
到学院来报信的是洗墨,说楼雨眠突然晕倒,幸好凛丞和庆儿就在身侧,人没摔着,已经送到久安堂了。
陆锦澜赶到医馆,医师刚刚诊完脉,用一根银针在楼雨眠人中上扎了一下,他便悠悠的醒了过来。
雨眠一睁眼看见陆锦澜又惊又喜,忙道:“你怎么回来了?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你快回去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
陆锦澜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握了握他汗涔涔的手掌,“不碍的,你先休息,我去问问医师。”
医师正在屋外和平掌柜交头接耳,见陆锦澜出来,二人匆忙住了口。
陆锦澜眉头一皱,“是什么疑难杂症吗?”
平希玉忙回:“那倒不是,请少主可以放心。只是……”
平希玉拉着她到另一侧的房间,压低了声音道:“他怀孕了。”
陆锦澜懵了一下,脸上渐渐露出笑意,诧异道:“这不是好事吗?怎么?你怕孩子不是我的?”
“不不不,楼公子有孕一个半月,我们刚刚推算了下日子,正是少主休沐在家的时候。只是,我们不知道您是不小心让他怀上的,还是有意的。毕竟楼公子出身卑贱,不知您是否准许他把孩子生下来。”
平希玉说到这儿,声音又低了几分,“您若是不准,也不必为难,医师可将打胎药暗自给他服了,他只当自己生了场病,不会察觉到什么的。”
啪!陆锦澜一拍桌子,“你在说什么?是我让他怀的,我自然要让他生。他的出身我早就知道,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不在乎,我更不允许任何人谋害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