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不信,坐在床边,开始抹泪哭诉。
“你小时候生过几场大病,差点把我和你娘吓死。你以前身子一直不太好,这几年好不容易习了武,身体健壮起来,偏娶了这些个不安分的。”
“我早就劝你娶个年龄大些的,会照顾人。最好是性子沉静的,不爱折腾。你偏不听,你瞅瞅家里这几个,除了凛丞,没一个老实的,恨不得天天跟你胡闹,也不劝你保养。长此以往,你这身子会垮掉的。”
陆锦澜听着闹心,“爹,你扯哪儿去了?我壮得跟牛似的,怎么垮掉了?我好不容易休息,您让我消停睡会儿行不行?”
严氏擦了擦眼泪,“那你睡吧,爹去给你张罗些药膳,你醒了吃。”
陆锦澜好不容易又睡过去,约莫着也就过了两个多时辰,忽然感到有一双冰凉的手故意摸她的脸。
陆锦澜气得咬牙,心说:这是谁这么放肆?我今儿非发火不可!
她抓住那只手猛地睁开眼,一看是晏无辛,旁边还有项如蓁,两人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外面的雪还没停,两人一身寒气,大概是冒雪过来的,脸都被寒风吹红了。
陆锦澜一笑,惊喜道:“你们怎么来了?”
晏无辛笑道:“我们来探病,不过我们来得急,一下朝就赶过来了,可没空给你买果子,就空手来的。说起来,我这肚子还饿着呢,你这儿有吃的没有?”
“有有有!”陆锦澜一边招呼她们坐下,一边让人拿吃的来。
晏无辛和项如蓁是陆府的常客,出来进去,跟自己家一样,大家都用不着客气。
陆锦澜穿着寝衣披着被子,无奈道:“昨儿做了一宿的梦,早上身上有点热,我就想在家躲几天清净。没想到,倒把你们两位二品大员给惊动了。你们应该了解我啊,我几时生过病?用得着大雪天跑过来?”
项如蓁道:“就是因为你从来不生病,我们才怕你真的病了。不过,惊动我们算什么?皇上没看见你都问怎么了。听说你病了,便让御医过来给你瞧瞧。估摸着,御医一会儿就到了。”
晏无辛道:“下朝的时候,皇上把你那位上司罗大人留下来问话,我猜八成与你有关。她肯定以为罗大人是老臣,私下说不定给你气受,把你气病了。”
陆锦澜笑着摇头,“这位罗大人虽然是老臣,但一直是明哲保身两不相帮,谁都不得罪的。咱们新旧两派斗得如火如荼,她却从来没针对过我,很好说话。”
三人聊了一会儿,御医来把了脉,明明脉象沉稳蓬勃有力,陆锦澜却嚷着身上难受。
这种装病的伎俩,宫里的小主常用,为的是博取恩宠。骤然遇到一个正当红的侯君装病,御医虽然惊讶,但也只能照章办事,说是凉气入侵,需要修养几日,开了几副补药了事。
萧衡被剥夺了照顾陆锦澜的资格,严氏把凛丞和七郎换过来,轮流照顾着。
通红的炭火和地龙,将屋子烘得热乎乎的。
陆锦澜懒洋洋地往柔软的大床上一躺,终日胡思乱想。
无人的时候,陆锦澜问七郎,“你想不想当皇上的男人?”
七郎一惊:“你不要我了?”
陆锦澜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希不希望我飞黄腾达,地位越来越高,甚至高到不能再高了。”
七郎想了想,“你现在还不算飞黄腾达吗?已经是高得不能再高了。再说了,那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你啊。”
陆锦澜瞥了他一眼,“你这是夫道人家的愚见,怎么不能轮到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何况,她还能扯上点血缘关系。当然了,人家不认,她现在只能算是私生龙种。
七郎沉默着琢磨了一会儿,“那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是你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就跟你过什么样的日子。风光的日子一起风光,落魄的日子一起落魄。就算上了断头台,我也陪着你。”
陆锦澜动容地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不会的,你别担心,我就那么一说。母父年纪大了,孩子们还那么小,我不会任性的。”
七郎将被子压在两人身上,用力地抱住她,悄声道:“我没见过皇上,也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样。就算有一天遇上了,我恭敬跪拜口称万岁,心里也只把她当成一个穿龙袍的女人。”
“可你不一样,就算你不穿龙袍,我也知道你是天下间最有本事的女人。你就是我的皇上,我真心希望你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锦澜搂着他,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了,睡吧,今晚我一定能做个好梦。”
次日,陆锦澜刚醒,凛丞已经在床边守着了。
凛丞给她端了杯热茶,温声道:“礼部派人来了,在外面等着呢。说有几个件事,她们商议不定,想让你拿个主意。”
陆锦澜一愣:“有罗大人在,问她就是了。”
凛丞道:“我见你还睡着,原本也打算替你这么回。我说‘我家侯君病着,有事自有尚书大人定夺’,可来人说罗尚书告老还乡了,所以她们才来找你。”
陆锦澜想了想,大概是皇上把罗大人给吓住了。朝上争斗这么激烈,人家怕惹事上身,干脆不趟这趟浑水了。
陆锦澜沉思片刻,“把我的礼部左卿官印交给来人,让她转交给礼部主事关山月。就说我说的,一切事宜,让关山月拿我的印斟酌行事。办好办不好的,等我病好了找她过问,到时候自有论断。”
凛丞笑道:“可巧,来的人里正有一位姓关的主事,我这就去跟她说。”
“等一下!”陆锦澜忽道:“你今日是不是要去慈安寺?”
“是,我想去给你祈福,怎么了?”
陆锦澜道:“我这几日睡不安稳,有一件事,我不方便出面,更不方便找别人。思来想去,只能让你替我去办。”
凛丞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我们是妻夫。家国大事我帮不上你,也只能在一些小事上帮你分忧。你想要做什么,放心交给我。”
陆锦澜招了招手让他过来,两人耳语了一阵,陆锦澜又叮嘱道:“此事一定要办得机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凛丞连连点头,“你放心。”
陆锦澜在家歇了五日,终于决定“病愈”了。
她在晚膳时宣布自己明日去上朝,陆今朝脸色变了变,“澜儿,一会儿到书房来,娘想跟你说会儿话。”
陆锦澜到了书房,陆今朝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娘,您找我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只是你说你明日要去上朝了,娘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陆锦澜笑道:“朝上的事儿,您不用担心。虽然那是个龙争虎斗的地方,可我也不是吃素的啊,不会让别人害了我的。”
陆今朝摇了摇头,“娘不是担心别人,娘是担心你。”
“你这几日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愣愣的出神,想事儿。你起来了,娘琢磨着,你应该是想好了。”
“可为娘很是害怕,所以不得不问问你,你是以做臣子的心思回到朝上呢?还是以……做帝王的心思回到朝上?”
陆锦澜猛然一惊,“娘,你……你怎么知道的?”
第108章 南书房不是逢春楼
陆锦澜回想了一下,她确信自己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是让凛丞帮她到慈安寺供两盏灯。
她忙问:“是不是凛丞说了什么?”
可随即想到凛丞也不知内情,她只是告诉他,这是两位逝去的故人。
因为死得凄惨,恐魂魄不宁,陆锦澜总梦到二人向她啼哭。所以她便想在佛前供奉两盏长明灯,以次微光指引二人脱离苦海,早登极乐。
陆今朝道:“凛丞什么都没说,我也没问他。只是我见你这几日神思不属,便想去慈安寺捐些香油,积福积德。碰巧主持认识我,说前两日你的夫郎来过,为逝者供了两盏灯。”
“凛丞他娘是我的挚交,她家有人故去,我岂会不知?我当时便觉得蹊跷。”
“于是我趁主持不注意,看了眼灯下压着的字笺。虽然凛丞故意把字迹写得很模糊,但那笺上的两个名字碰巧我都熟悉,并不难辨认。”
“顾飞卿,我的知己好友。顾怀瑜,她的亲弟弟。”
想到死守多年的秘密突然被陆锦澜得知,陆今朝不禁长叹一声,“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锦澜垂下眼眸,将天牢会见凌之静,意外得知身世的事如实相告。
陆今朝点了点头,“终究是瞒不住你,好啊。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还认我这个娘吗?”
陆锦澜眼眶一红,“娘,你说什么呢?你永远都是我娘,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她跪在陆今朝面前,含泪道:“您当初冒险将我收为长女,这么多年,您和爹待我视如己出,尽心尽力将我养大,女儿今生今世都无以为报。”
“您明明知道我不是您亲生的,依然立我为少主,把陆家交给我。”
“女儿天性顽劣,总是让您操心。这几年来,您为我在京城和云州两地之间数次奔走,从无怨言。”
“您怕我的身世招来祸事,特地为我结下宋家这门亲事。为了我的安稳人生,您费尽心机谋划操劳。这份苦心,女儿又怎会不知?”
“您总是包容我、鼓励我、相信我,一次又一次的支持我,您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娘……”
陆锦澜拉着陆今朝的衣袖,“您别不要我。”
陆今朝此时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她擦了擦陆锦澜脸上的泪,哽咽道:“傻孩子,娘怎么会不要你?娘到了这个岁数,只有四个孩子。”
“你妹锦淇,生来淘气,娘从未对她抱有什么期望。你两个弟弟虽然是你爹亲生,性格也乖巧,可毕竟是男儿家,早晚要嫁出去的。”
“你是我和你爹的第一个孩子,从我把抱回家那日起,我们便决定死守住这个秘密,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
“当时怕人怀疑追查,我对外谎称你爹已经有孕数月,我陪他到娘家探亲。实际上,我和你爹带着你躲到山中,一待就是小半年。”
“我们第一遭为人母父,事事亲力亲为。回到家中,虽然仆从一大堆,但你爹还是日日离不开你,夜夜都要自己带着。你能跑能跳会说话之后,你爹才生下贤儿,反而很少自己带。”
说到这儿,陆今朝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澜儿啊,我和你爹在你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精力,你是我们最心爱的女儿。可我们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你实话告诉我,你这几天都想了什么,可想出什么结果了?”
陆锦澜擦了擦眼泪,老实道:“我没想出什么结果,就是琢磨了很多种可能。”
要不要争帝位是大事,不仅涉及到她自己,还涉及到她的家人、身边的朋友,甚至影响整个国家未来的走向。
她在现代买一件羽绒服都要纠结半个月,这种掉脑袋的事儿哪是一时半会儿能下决断的?
凌之静纠结了十八年,当然,陆锦澜用不了那么久,但她现阶段还在踌躇。
陆锦澜坦诚道:“孩儿既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便有些心绪难平。定北侯告诉我的时候,便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我要不要做皇帝。”
“我说那要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她说如果我要皇位,便要付出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的代价。”
“我不知道她怎么得出这八个字的,但她这句话一直盘旋在我脑子里,我因此做了很多种设想。”
“几十种可能算下来,结果都不太乐观。假使皇上良心发现认了我,给了我争夺帝位的资格。摆在我面前的路,依然是艰难险阻。”
“大皇女不是好相与的,而且皇上让她入朝,便是有意立她为皇储。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儿,名不正言不顺,我的存在对皇上来说,本身就是不光彩的事,她怎会为了我去说服朝臣说服天下人?”
“要不要争皇位?该不该争皇位?能不能争到皇位?这些问题,我反复的想,反复推演。”
“抛开要不要和该不该,只推演能不能这一点。我想我要皇位,几乎要硬抢。我的势力在边关,在京中,我还是势单力薄。我脑海中演练数次,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陆今朝急道:“那你就不要想了!我们不要,我们不争,不行吗?”
陆锦澜迟疑道:“可是……可是我觉得赵祉钰未必是个好皇帝,如果我做,一定能比她做得好。”
“澜儿!”陆今朝急切道:“你不是常说事情不只有一种解决办法吗?就算她将来不是个好皇帝,你就一定要豁出一切去抢那个皇位吗?你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