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珩
:“……”
他这是装了什么高端翻译器?这都能听懂???
商贾们都瞄向宋乐珩,宋乐珩也面不改色地看看他们。宋乐珩越是镇定,这些人就越是吃不准,眼下到底是土匪强还是宋乐珩强。他们两边都不敢得罪,那商贾只好又有气无力地道:“不知道啊,吃了饭就这样了。”
面具人再次抬了下巴,嗯了声。
壮土匪看向李文彧、宋乐珩、张卓曦,道:“老大问,你们几个咋没中毒?!”
宋乐珩和张卓曦同时指向李文彧。
宋乐珩:“得问他。”
张卓曦:“他的地盘。”
李文彧左右看看两人,欲哭无泪,刚想张嘴反驳,宋乐珩咬着牙关,用只能三人听到的声音说:“要是不想死,别乱说话。”
李文彧只好把话头又压回了肚子里,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面具人看李文彧不答,拉紧缰绳缓缓穿过宴厅,走向主位。其余的土匪则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那马蹄声声分明,如肃杀的鼓点,踏在众人心头。每个人都是屏气凝神,默默注视着这些人勒马停下。
李文彧额头的冷汗顺着两颊滑落,他心里已处在崩溃的边缘,但因着此处商贾太多,他还在竭力撑着自己的脸面。直到——
那柄通体透黑发亮的长刀猛地指向他,李文彧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好几步,撞在身后的屏风上,抱头哭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家里有粮仓三百七十二处,商铺九百六十五家,钱、钱庄二百七十六家,我……我这个月还没统帐,不知道具体身家。”
宋乐珩:“……”
这死东西,叫他报他真报,好了,死定了。
李文彧这一报,土匪们顿时面露喜色,互相看看。壮汉土匪凑到面具人跟前道:“老大!他还真是李文彧!这下我们发了!咱们下山这么多次都没捞到人,这回多亏老大厉害!知道那个什么狗屁宋阀要来打广信,让他们替咱们拦着江对岸的兵!”
宋乐珩默了默,又多打量了几眼那土匪头子,看了看他手里的长刀。
面具人抬了下头,发出一声嗯。壮汉土匪立刻高兴地招手道:“兄弟们,老大有令,把李文彧绑了!砍掉一只手送去李府,叫李府的人拿钱来赎命!”
没有对比不知道,这下有了真土匪当对比,商贾们骤然就对宋乐珩改观了。毕竟,宋乐珩抢归抢,还是讲究礼数的。
商贾们个个躺平闭眼装死。两三个土匪翻身下马就朝李文彧走。李文彧吓得起身就绕到墙角处,撒丫子往门口跑,一边跑,一边喊:“你们不要过来啊!”
诚然,这话只能起到反作用。
三个土匪追着他跑到门口,李文彧也是没辙了,见门外还有土匪包围,只能硬挺起腰杆儿,斥道:“我、我警告你们!你们赶紧给我滚!刚刚那信号,你们都看到那信号了吧!江对岸的魏刺史与我李氏是世交,他见了信号马上就会带兵过……”
不等他说完,面具人又嗯了一声,这一声听起来,多少有些凶残狠戾。那壮汉土匪顷刻下马,卷起袖子气势汹汹的朝李文彧走近,一脚狠踹在了李文彧的胸口上。众人只惊谔见得李文彧像一叶柳絮似的,被踹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再说不出话,虎目土匪则是气道:“你不说还好,一说老子就火大。告诉你,今天没人来救你!兄弟们,老大发话了,先把这败家子打残了再说!”
几个土匪同时对着李文彧一顿拳打脚踢。这些人下手极重,当真是往死里锤。李文彧抱着头全无还手之力,不到片刻,就有鲜血飞溅起来,溅在土匪的衣服上。起初李文彧还能哼出个两声儿,到了后头,便已没什么动静了。
张卓曦朝宋乐珩稍微挪近一步,小声道:“主公,怎么办?这么个打法,李文彧那细皮嫩肉的,估计都撑不到十个数。咱们要动手吗?”
宋乐珩摇头:“土匪下山,一般是倾巢出动。柒叔说了,这些土匪的人数在一千左右,咱们捞不到便宜。更何况这个土匪头子……”
不仅战力强,看着还是个懂兵法能分析局势的。
张卓曦又问:“那不救吗?”
宋乐珩没吭声,远远看着李文彧被打得蜷缩在地,奄奄一息。这李家的长公子要是真死了,后续倒是多了不少的麻烦。想至此,宋乐珩上前两步,开口道:“各位好汉不妨听我一言!”
话音荡开在宴厅里。
一群土匪收住打人的势头,纷纷往宋乐珩看过去。还在马背上的面具人无声地审视着宋乐珩,这次没有发声。壮汉土匪眯了眯眼,问宋乐珩道:“你什么东西?我们老大准你说话了?”
“我是……咳,李公子的贴身丫鬟。”
她这自我介绍一出,躺地上的商贾们蓦地睁大了眼睛。
躺地上的李文彧也尽力睁大了眼睛。
就连旁边的张卓曦也震惊地睁了下眼睛,然后,又装死地闭了回去。
“贴身丫鬟?”壮汉土匪声调上扬的重复了一遍,和身边人大笑起来:“那不就是陪男人睡觉的,也敢在这场合说话?”
他这话刚出,面具人手里的长刀“叮”的一声杵在了地面。那声音很轻,却像是蕴含着催命之意,吓得土匪们立刻停下了笑。那壮汉土匪更是脸色发白,仿佛知晓自己说错了话,两腿夹紧,立正站好,眼神怯怯地瞄着面具人。等面具人嗯了一声,他才似松了一口气,但对着宋乐珩的态度已然不同,没有任何轻视,只是凶巴巴地道:“你有什么话,赶紧说!”
“哦,我就是想说,诸位若是要求财,现在实不宜伤了我家公子的性命。我家公子素来是娇养惯了的,受不住各位这拳脚。我瞧着吧,公子眼下多半已是伤到脏腑了,万一诸位钱没拿到,人先死了,我怕各位好汉最后会人财两空。”
宋乐珩点到即止,也不多言。
大家都晓得李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还是李氏经商的命脉,李文彧死了,远在洛城的李保乾都得哭着回来亲自烧山,揪出这些个土匪千刀万剐。要是他们真拿到了钱还能跑路,万一像宋乐珩说的人财两空,那才是走上了绝路。
那面具人本身也没想这会儿就要李文彧的命,只是单纯给他一个教训。宋乐珩既然说了,面具人也不耽搁,轻轻嗯了一声。那壮汉土匪当即传令道:“老大说,把人都绑了,先带回寨子!”
“是!”一声齐喝响彻别院,惊飞无数夜鸟。
夜色浓稠。
江岸边的密林里,一条长长的壕沟埋伏着数百士卒。每人手里拿着弓,背上背着箭囊,脚边放着装火油的陶器。浓烈的火油味盖过了林间的草木香,株株细木之后,便是藏匿的千余步兵。此时无风亦无光,唯有星月之色铺陈,隐隐照出林间铮亮的机关铁丝线。每一双眼睛都如即将扑向猎物的兽,聚精会神地盯着江面上渐行渐近的数十艘战船。
在岸边,还有少数士卒在铺干草。干草已然快要覆盖住整片江岸。壕沟的最左侧,温季礼和韩世靖骑在马上观察着江中,温季礼身后的林子深处,黑甲兵们整装待发。
见战船驶过了江中心,温季礼掩嘴咳嗽两声,对韩世靖道:“下令岸边的士兵回撤,众人准备迎敌。”
“是。”韩世靖挥了手,旁边的传令兵迅速跑下山坡,悄无声息地召回众人。
待一切就绪,
林中只余清浅的呼吸声之际,骤然,众人身后的树梢开始激烈摇晃。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就见树梢上有数人以轻功逼近,在月色之下,身影迅疾如鬼魅。
守在温季礼身旁的萧溯之警惕地握紧剑柄,沉声道:“莫不是敌袭?!公子,您先离开!”
温季礼冷静望着靠近的人影,摇头道:“应是枭卫之人。”
他话一说完,吴柒便从树上跳到了数丈开外的地面。他疾走几步,步子尤其没有章法,乱得好像要左脚绊到右脚似的。那脸上也没有血色,在冷月下,如同死人一样惨白。温季礼心里一紧,就见他后面跟着的枭使也跟着相继落地。
吴柒走到他马前,哑着嗓子道:“别院出事了,小兔……主公被土匪绑走了。”
第76章 深入匪寨
“主公被土匪绑走了。”吴柒咬着牙吐出这句话,深吸了一口气,才又接着道:“早前我们在城里都没打听到这伙土匪的动向,原来他们是早潜伏进来了,就等着今天!姓李的和那些商贾也全被绑了。你给我五百人马,让我去追!”
温季礼握着缰绳的手指头动了动,他看看江岸上靠近的大片火光,加快了语速道:“主公可吹响夜鹰哨了?”
“没有。就是没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吹!”吴柒急道:“我看别院里发了焰火信号,她又一直不吹夜鹰哨,我等不及,带人过去的时候,别院里就只剩下一些舞女歌女。广信的城守反应倒是快,但城中的守备力量太弱,土匪一路从明德门冲杀出去,进了山道就找不到人了。你再不给我兵,就要来不及了!”
说到最末,吴柒忍不住提高了嗓音,惊得枝头的夜鸦成群飞起。
韩世靖也着急道:“军师,要不我……”
温季礼打断韩世靖的话,直直看着吴柒:“主公不吹夜鹰哨,必是土匪的实力不亚于枭卫,甚至,比枭卫更强,两方起冲突,必有伤亡。吴使君刚才说,土匪进山后便不见踪迹,你能找到他们去了山中哪个方向?”
吴柒一噎。
他找不到。
他已经在明德门外找过一大圈了,那些土匪不仅留了专门断后的人清理撤退痕迹,还有假路线误导追兵,他连土匪的半个影子都没瞧见。纵使吴柒现在带着兵上山,他也只能乱打乱撞。
可他没办法了,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刻都按捺不住。
温季礼没有继续发问,摸了摸发间别着的完好无损的玉簪,心下稍是一定,道:“主公暂无性命之忧,以主公之智,必能安然周旋于土匪间。待眼前之事解决,我自会设法救人。”
吴柒眼睛通红,厉声道:“那是土匪!你指望乱世里的土匪能按常理行事?!她怎么可能没有性命之忧!”
吴柒握紧拳头冲近温季礼,萧溯之当机立断挡在马前。后面的黑甲们也蠢蠢欲动。
旁边的蒋律见状,立刻上前按住吴柒的肩膀,低声劝道:“老吴,主公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担心。温军师这段日子和主公相处,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他难道会害主公吗?你就信他这一次!你看战船都快靠岸了,先听温军师的!”
吴柒两手颤抖着说不出话。
温季礼道:“我头上玉簪是主公所赠。她说过,这玉簪与她性命相连,人死,则玉碎。吴使君了解主公,应当知晓此话真假。”
吴柒看看温季礼发间的玉簪,然后别过头低声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居然给他!”
温季礼:“……”
温季礼见勉强说服了吴柒,很快便也收敛了心神。他松开一直拽着马缰而被勒得充血的五指,转头看着即将抵岸的战船。
韩世靖道:“军师,咱们还和魏江交手吗?不如直接让他们上山去剿匪?”
“不妥。换做韩将军领兵,见岸边铺有枯草,林里设有机关,可还会上岸?”
韩世靖想了想,摇摇头。现在撤走机关和干草已经来不及了,等魏江的人马一登岸,就会发现有人设伏,届时,魏江恐怕会撤至江心观望,如此一来,不仅耽搁了上山剿匪的时间,也不利于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韩世靖这么思量着,便听温季礼吩咐道:“仍是按原计划,魏江的大队人马下船后,听我命令放箭。之后韩将军佯败,按我所说路线,引魏江大军上山。黑甲和枭卫众人留下,负责劫船。”
“是!”
所有人不再多言,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江面。吴柒也没有别的法子,劫船涉及到后续韩世靖兵马的安顿,否则等魏江发现广信城里还有第三方势力,势必会坚壁清野。唯有安顿在江上,断了魏江的水路,才是最安全的。
他强行压下心间百般的焦灼,扬高一只手,下令所有枭使备战。
静候了半柱香,几十艘战船终于相继靠岸。船上的士兵们都穿着精良的铠甲,举着火把。等到船只停稳,踏板从船上下放,魏江的先锋兵打头阵下了船。
众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前头的士兵上了岸,踩到遍地的枯草,只是略有疑惑,稍作停顿,环视着黑漆漆的林中。没看见任何动静,先锋兵才又继续往前。待下船的队伍过半,每列为首的士兵几乎快要走到壕沟前方五六丈处,林中蛰伏的每一个人都压着稀薄的呼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这时,一名先锋兵忽地举高火把,示意所有人停下。
他开口高喊:“有火……”
“油”字尚未脱口,温季礼袖口骤扬,韩世靖的声音随之震碎江风!
“放箭!”
刹那间,无数携带火光的箭矢如流星雨坠落,在空中滑出密集的弧线,抑或钉在敌军身上,抑或点燃了江岸成片的干草。火光熊熊,星月猛被乌云掩盖,突如其来的大风吹起,过境处,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绵延出将近五里,烧得半边天幕都现出了赤红色。成百上千的士兵被火舌吞没,凄厉的惨叫声,示警声,船上急促响起的擂鼓声,都在这一刻交汇成了战中乐章……
辰时二刻,冬日的天慢慢亮了起来。
宋乐珩一行人被土匪们绑在马后步行了一夜,一条崎岖陡峭的狭窄山路在林子里无限延伸,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自打昨夜出了别院,因着商贾们都被宋乐珩下了软筋散,动弹不得,那面具人便下令用布巾将二十七人裹起来,套在马后拖行。上山的路全是石头,没走出几里,就已经在石头上碰死了四个。面具人直接让人把尸体抛在林中喂野狼,又接着走。到半夜里,软筋散的效果过了,还活着的商贾都挣扎起来自己步行。那会儿这些人的身上已是破破烂烂,衣裳褴褛,浑身都是血,皮肉都被磨掉了一层。走到凌晨时分,加上李文彧总共二十九名商贾,就只剩下了十五个。
土匪们并不在意其他商贾的死活,他们只需要李氏的财力,就足够招兵买马。这些商贾们也是此刻才明白,相较之下,宋乐珩的人性实在是善良得非常突出了。
宋乐珩眼下两条腿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边走着,一边就抬起眼来,看向曲折蜿蜒的队伍中间,那一个骑着白马的魁伟身影。“周兴平”在宋乐珩的左边,张卓曦在她右边,李文彧则是半死不活地跟在她后头踉踉跄跄,拽着她身上的舞衣链子,一副随时都要死过去的模样。
张卓曦小声道:“这匪寨真是够隐秘的,绕来绕去绕到这深山老林里,难怪江对岸那些兵怎么都找不到。”
“关键他们还知道清扫路上的痕迹,误导追兵。这上冈寨出来的,确实不简单。”
“周兴平”接了话去。
两人的交谈都被掩没在马蹄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