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炷香后。
温季礼和萧溯之便从竹林里走了出来。西边的太阳还有一点没落尽,镀在温季礼的一袭青衫上。他的腰间佩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翠玉,作了浮雕样式,刻的是狼头。底下悬着玛瑙珠子和流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些珠子随着那人轻而虚浮的步调,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
还怪好听的。
只是这狼头刻玉……
中原少见。
宋乐珩收了心思,主动迎上去。走得近了,便嗅到温季礼身上浓浓的药草味儿。再一看萧溯之背着一个大包袱,便道:“这里面莫非都是药?”
“嗯。带了药草,药盅,药杵,药丸……某体弱多病,只能与这些为伴,督主见笑。”
宋乐珩自来熟地抓住温季礼的手腕,将他往马车边带:“等回了岭南,我想个法子替先生找几个好大夫,多泡上几回药浴,身子会有好转的。”
重点就是药浴!
直播药浴!
宋乐珩心里美滋滋。
温季礼彬彬有力地拂开她的手,道:“还有几件事,我想先与督主说明。”
“何事?你说。”
“其一,这一路山长水远,请督主慢行。”
“理解理解。先生身子骨不好,我以先生为重。”
“其二,也请督主谨言慎行,与某保持距离。最好安静一些,切忌挑动他人心绪。”
宋乐珩:“……”
这个要求就有点怪怪的,说得好像她一直在筹谋占他便宜似的。
……
嗯,她的确一直在筹谋……
宋乐珩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暂时应下来:“都依先生。”
“其三……”
“怎么还有要求?”
宋乐珩想抱怨,温季礼很快便接了话:“不是要求。某只是想问督主,回到岭南后,你确定能接管你父平南王的一切吗?”
“这是自然。我是宋家嫡长女,有在朝为官的经验,家中弟妹不是这块料,我接手宋家是迟早的事。”
温季礼微笑:“那就好。”
他这笑,宋乐珩总觉得像阴沟里划船,笑得不大纯粹。但她也是混惯了官场的人,心里想着这一套,手上做着另一套。将温季礼扶上马车的时候,恰巧温季礼打了个喷嚏。这马车是宋乐珩备的,里面放了一床小毯子,就在马车座位下。她正想着上车去把小毯子翻出来给温季礼,别让这病美人受了凉,病美人的随从就横身一挡,挡住了她要上马车的脚步。
宋乐珩:“?”
宋乐珩默默看着萧溯之。
萧溯之翻白眼道:“我家公子爱清静,这马车太小,若有人聒噪吵闹,体味过重,公子会呼吸不畅,容易晕厥,还请督主策马随行。”
宋乐珩:“……”
宋乐珩一个没忍住,开口就是一句:“你他妈说谁……”
叮。
【系统检测到您用词不当,易与人发生冲突。根据新手玩家保护条例,将对您进行禁言,为期一炷香】
宋乐珩:“……”
宋乐珩:“……”
这叫保护新手?
这分明是虐待新手!
凭什么不是禁言这个白眼佬!
白眼佬略显疑惑道:“你刚刚在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你嘴巴里吐出鸟叫了?”
你他妈才鸟叫!那是系统配的马赛克鸟叫!
宋乐珩半个字都骂不出来,气冲冲地走到后面骑马去了。
一行人上了路,黑甲兵和大部分枭使都在暗中随行。萧溯之驾马车,宋乐珩和张卓曦几人便骑着马,跟在马车后。这天过后,宋乐珩很快就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孱弱多病,弱不禁风……
出发的第二天,因为天气太热,宋乐珩骑马受不了晒,钻进温季礼的马车里躲了那么半柱香。
就这半柱香,应验了萧溯之说的多一个人温季礼都会呼吸不畅,温季礼晕倒在宋乐珩怀里……
出发的第七天,大雨。
几人于驿站落脚。午后闲谈,萧溯之问张卓曦,为什么他一个男人愿意给宋乐珩这样的主子当手下?
张卓曦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督主身边很多好笑的八卦。我看你家先生也快成为督主八卦的一环了。”
萧溯之觉得张卓曦在讽刺他家公子,怒而掀桌,两人差点打起来。宋乐珩出来调解,为了证明自己身边确实不少好笑的事,便讲述了其中一件。
然后……
不远处正在喝茶的温季礼听了宋乐珩的话,奋力憋笑,最终憋晕了过去……
出发第三十八天。大暑。
一行人经过长州。由于太热,温季礼将车帘捞起,试图进风。不慎被城中女子看到真容。数多女子为他倾倒,追在马车后欲睹美人绝世的风姿,声音之嘈杂,把温季礼吵晕了过去……
后来,宋乐珩总结:温季礼能活着,比她一个癌症患者在鬼门关前转了弯都要神奇。
如此陪伴温季礼或长或短地晕倒了八九十回,历经两个多月,众人终于是抵达了岭南宋家。
在这个世界里,宋家是岭南当地最大的军阀。宋家的祖上其实是白身,后来被军中抓了壮丁,从此成了军户。到得宋乐珩的父亲宋含章这一代,宋含章也不知是不是祖坟冒了青烟,在南边几次部族作乱里,建立了些许战功。后来当地的士族裴氏将女儿许给宋含章,那更是集一族之力托举宋含章,硬生生让宋含章爬上了军中统帅的位置。宋含章也算是争气,居然三五年就让岭南的各边远部族愿意听从于他,不再作乱。朝廷看宋含章是个能震住南边的,就给他封了个平南王,宋家也自此鸡犬升天,从下籍的军户,成了王侯之家。
宋乐珩刚到这个世界,便已经被系统设定成宋家长成的嫡女。按系统解释,这宋家原本只有个嫡子,但宋乐珩来了,就随机给她安插了身份,并给与她相关的人都增加了相应的记忆。
宋乐珩还以为自己是捞着好了,在现世里一辈子倒霉背时,这回居然无痛成了王爷的嫡女,结果,好嘛,她刚一来,她那背时爹就要给她说亲,把她嫁给岭南最富的李氏长子,作为联姻的工具。关键这李氏的长子,是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子。
宋乐珩自是不肯嫁,假模假样地守着她娘亲裴氏哭了好几天。她娘亲待她极好,又是个心软的活菩萨,原本素来都遵从出嫁从夫,从不敢对宋含章说一个不字。
只有那一回,她替宋乐珩求了宋含章。
但宋含章肯定是不允许的。裴氏无计可施,便准备将宋乐珩送回娘家去冷静一段时日。人还没送得走,宋乐珩就去洛城闯荡了。
温季礼问宋乐珩是否确定能接管宋家时,实际上宋乐珩只有四成把握,凭借的便是她是宋家的嫡长女,又是枭卫督主,理当可以在宋家说得上话。
但不管能不能说得上话,她都必须先把温季礼骗过来。
毕竟,她要靠温季礼稳住粉丝!
入了城,宋乐珩就在琢磨,该用什么法子说服宋含章拥兵自重,任用温季礼。可一行人刚到宋家门口,就见宋府的大门上,挂着白花白绸。站在门口的老仆穿着孝衣,哭得一双眼睛如桃子般肿胀,正让下人把白花系得牢实一些。
宋乐珩翻身下马,仔细瞧了瞧,认出那老仆是她娘亲陪嫁的嬷嬷。她当即心下凉了半截,轻唤道:“张嬷嬷?”
张嬷嬷转过头来,定睛看了好几眼宋乐珩,不敢相信一般,嘴里一边念着小姐回来了,一边踉跄着走下石阶。此时温季礼也从马车上下来,看见了这一幕。
那老仆噗通一声跪倒在宋乐珩脚边,陡然放声痛哭:“小姐!您……您终于肯回来了。夫人……夫人她去世了!”
叮。
【触发新支线:不及黄泉,死生不见】
宋乐珩:……
谢谢你狗系统。
这是什么凶兆开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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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宠妾灭妻
宋乐珩暗暗骂完了系统,伸手将张嬷嬷扶了起来。不过三年光景,张嬷嬷比临别时老了许多。彼时尚算青黑的发丝如今已是花白丛生,脸上更是布满了沧桑沟壑。
宋乐珩来到这个世界后,在宋家呆的时间不算多,里里外外加起来还不超过两个月,是以,她对这府上的人感情算不上深厚,甚至,还不如她和枭使们的情谊。但她这个“亲娘”裴薇极其善良,待她也是尽心尽力的好,乍闻她身死的噩耗,宋乐珩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唏嘘难过。
她又扫了眼府门上已经挂好的白花,问:“张嬷嬷,娘亲她是何时过身的?为何我在洛城都没收到家中来信,说娘亲有事?”
张嬷嬷紧紧攥着宋乐珩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话也不答,只是戚戚然地摇头,道:“这辈子,我还能替夫人看小姐一眼,也算是了一桩心愿了。小姐,你快走,这岭南,以后莫要回来了。”
旁边的萧溯之一听这话,低声对温季礼道:“公子,我们是不是被她骗到岭南来了。看样子,这宋家根本轮不到她接手。”
温季礼扬了扬手,只当是在看戏:“无妨。岭南民风彪悍,来此见识一番,也算有助益。”
宋乐珩的心思没落在温季礼这主仆二人的身上,又朝张嬷嬷问:“什么叫别回岭南了?”她把张嬷嬷拉近,背过身放低了嗓音道:“娘亲的死,有隐情?”
张嬷嬷急忙捂住宋乐珩的嘴,满脸的惶恐:“不是,不是!小姐,你快走吧!”
宋乐珩把她的手拉下来,接着问话:“张嬷嬷在害怕什么?是不是我三年前逃婚离家后,娘亲在府上受为难了?我那弟弟阿景呢?他现在又在何处?张嬷嬷,你若不好直说,带我去见阿景便可。”
见宋乐珩说什么都要继续问,张嬷嬷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回望了一眼府门口,见除了几个木着脸打扫的下人,没有管事的在,她便壮着胆子将宋乐珩带远了些,走到马车尾端。一开口,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似的,边说话边擦泪。
“自从三年前小姐走了之后,夫人……就和老爷大吵了一架。那一晚,老爷动手打了夫人。”
宋乐珩有些惊诧。
宋含章是靠裴氏起家的,虽然当年费尽了心思娶到的白月光在漫长的岁月里变成了蚊子血,宋含章还又纳了一房妾室,但因着裴薇性情温婉,又以丈夫为天,信三从四德那一套,宋含章向来是挑不到她的错处。纵使两人当年因为宋流景的出生似是生了些嫌隙,但宋含章顶多也就是对裴薇冷言冷语,从未动手打过裴薇。
想来那一日,只怕是因着宋乐珩逃婚之事。
宋乐珩皱着眉,听张嬷嬷续道:“我侍奉夫人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着夫人顶撞老爷。后来,夫人就交出了府库账本和钥匙,搬去后院和少爷同住了。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自那时起,就是二房在操持。”
“二房?她有当主母的资格?她是怎么进的宋家,自己心里没有点儿数了?这账本和钥匙给她,她也敢接?我爹是不是老糊涂了?”
“哎,小姐,你小点声。”张嬷嬷擦了泪,感慨道:“今时不同往日了。裴氏这些年,已经被榨干了,夫人在府上地位也就大不如前。原本当年李氏发迹,老爷还是考虑到夫人娘家那边,要将你嫁给李氏长公子。你若真嫁了,夫人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宋乐珩:“……”
张嬷嬷看宋乐珩一眼,又急急补充:“我没有责怪小姐的意思。当年是夫人选择让你走,必然也是不想小姐和她一样,困在一方后院里受罪。你走了,这门亲事就被二房又争又抢,落到了宋汶夕的头上。”
“她嫁了?”
这宋汶夕是二房所出,还有个龙凤胎的哥哥宋威,两人比宋乐珩要小个三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