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一片,众人讨论得是热火朝天,全然不避忌,甚至都开始挑上哪一个最好看,将来最能得宋乐珩的盛宠了。宋乐珩一个头两个大,杨鹤川在她旁边也是忍不住想笑,但又不好意思笑出声。
孙胜上前数步,隔着桌案恭恭敬敬的把礼单呈给宋乐珩,道:“宋阀主,四家的礼单皆已念完,还请过目。首辅说,中原平定,是仰仗于宋阀主,此次礼事,也是四家对宋阀主的一片敬仰心意,还望宋阀主笑纳。”
宋乐珩摆摆手,皮笑肉不笑道:“过誉了。这些礼太重,都退回去吧。”
“使不得呀,宋阀主这不是要了奴才的命吗?”孙胜慌了一瞬,又很快挤出笑容,道:“从前宋阀主在枭卫当差时,也对奴才多有照拂。首辅便是看中奴才这点用,才专程让奴才来送礼。若宋阀主定要奴才把礼退回去,那奴才肯定就活不成咯。”
宋乐珩正要启齿,一个骄纵又高亢的声音就从殿外传进来。
“你活不活得成,关她什么事!她让你退回去,你就退回去!尤其是那些面首!全都给我滚!”
宋乐珩一只手捂住头,知道掀屋顶的人这就来了。
孙胜也是大惊望去,只见着李文彧和一名清隽的青衣男子一前一后的入了殿。李文彧叉着腰,气鼓鼓地站在宋乐珩旁边,先是像包子一样瞅瞅宋乐珩,见宋乐珩不发话,他便恶狠狠瞪孙胜。孙胜知他是宋乐珩的人,也是立即行礼道:“奴才见过李公子。”
李文彧抱着手重重哼了一嗓子。
孙胜又转向萧铁柱,实在是不认识,不知该怎么请安,便小心问道:“这位……是宋阀主的新宠吗?”
宋乐珩:“……”
李文彧:“……”
萧铁柱:“……”
李文彧勃然大怒:“死太监你说什么!他是医侍!不是什么新宠!哪来的新宠!宋乐珩,你跟他说清楚,你不要新宠,也不要面首!你现在不要,以后也不要!让他把外面那些花红柳绿的玩意儿全部带走!”
宋乐珩扶额道:“哎,什么面首,是优人。你别说得那么粗俗,人家是唱戏搞杂耍的。”
“我呸!还唱戏!他们哪像唱戏的!那脸上的脂粉,涂得比这个姓萧的还重!我刚走过来,他们身上的熏香都快冲我天灵盖上了!”
萧铁柱:“……”
萧铁柱默了默,表情复杂地闭了眼去。
挤在长廊上的众人也不嫌事大地嚼开了舌根。
李夫人拍手叫好:“彧儿干得对!就是得在这个时候奠定地位!男人不狠,地位不稳!”
李保乾一阵头痛:“你们娘俩当这是广信你说了算吗?!你儿子不管,迟早惹个大祸事出来!”
李老爷:“大哥,有你在,没事的,没事的。”
李保乾怒道:“我是没逝的!但说不定很快就得被你们搞到有逝的!”
张卓曦嗑瓜子道:“来来来,我们打赌,看看李公子这只打鸣的公鸡能不能把主殿的瓦片给震碎了。”
秦行简:“李文彧太吵了,她就该收了面首,把李文彧赶走。”
李家的三个长辈:“……”
于是,长廊上也吵起来了。
宋乐珩被这里里外外的闹声吵得两耳嗡鸣,李文彧还在拽着她的袖子撒泼:“你退回去呀!你是不是舍不得?你要是不退,我现在就去跳湖!我说真的!”
“退退退。”宋乐珩抬眼,看向孙胜道:“孙公公,你也见着了,把人都带走吧。其他的礼,我就留了。”
“宋阀主……”
孙胜还想再说什么,宋乐珩截了他的话头,道:“世家送的是些什么人,我心里清楚。送来有什么作用,我也知道。大家都是体面人,别把事情闹得不堪,回头我要是给首辅他们送去几房小妾,也不大好吧。”
孙胜:“……”
孙胜一噎。
宋乐珩又道:“四家实在闲得慌,我给他们提个醒儿,我这宋阀里啊,不安生,有内鬼。
他们往我这儿插了人,我没道理不往他们那儿插钉子。让他们好好找,找到了,得善待我的人。若我的人有个磕着碰着的,那卢氏的红事变白事,说不定还得再演上几回。”
孙胜听得汗流浃背,冷不丁一抬眼,对上宋乐珩的眼神,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半截。
李文彧是听不懂内里的弯弯绕绕,只抓着他要的重点道:“你听到没?她让你把人捎走!”
“听到了、听到了。”孙胜连连点头,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思量再三,谨慎地恳求道:“宋阀主,这外头的三十人,奴才带走便是。但有一个人,首辅是给了话的,让我务必引荐给宋阀主,而且……而且这人也十分想见宋阀主,求宋阀主给个机会吧!”
孙胜往地上一跪,重重叩了个头。
李文彧更是气恼道:“你说些什么屁话!一个面首,还敢出言想见她?她是什么人想见都能见得着的吗?!不见!再不滚,我就要揍你了!”
说着,李文彧便当真要上去踹孙胜。宋乐珩把他拉住,无奈劝道:“孙公公过往和我有些交情,人年纪也大了,就是来传个话,你莫要为难于他。”
李文彧:“你……”
他嘴一瘪,又委屈上了。宋乐珩趁他还没当众哭出来,赶紧安慰:“不闹了,我保证一个不留,就见见,让人回去好交个差。”
宋乐珩给孙胜使了个眼色,孙胜也格外机敏,当即转向殿外拍了拍手。那院子里的三十名男子闻声,分成两边退开了去,自中道里走过来一个人。
月色恍然,烛火柔柔,皆笼在那个人的身上。他前额的碎发被暖光照得茸茸的,穿一身玄色衣裳,束着又短又毛躁的高马尾,朝着宋乐珩走近。宋乐珩打眼瞧着那殿外,陡然起了身,不知不觉松开李文彧的手碰翻了茶盏。那茶盏碎落在地,茶汤淌得到处都是,甚至溅到了她的手背。她不及顾着被烫红的地方,踩过地上的瓷片,飞快地走去了主殿门口。
她遥遥注视他,不知怎的,眼前的光景好似一番轮转,天地变换间,又回到了那年高州城外的草场上,他沐着夏日烈阳朝她策马驰来,说——
你看我刚驯服的马,红色的!我敢打赌,这绝对是整个马场最俊的马!走,我带你跑山去。
这个人,停在了台阶下,与宋乐珩隔着丈余的距离相望。
就这一望,后面的李文彧就知晓,这个人,他不会走了。萧铁柱想起当年高州的那个赌,他也知晓,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实则,宋乐珩只是看了那么两三眼,便看出了差别。面前这人不是自己想念的那个人,但眉梢眼角太像了,那股张扬的气质也像,只是,没他那般的嚣张,也没他看向她时,那般的热烈,热烈到好像靠近了太阳一样。
孙胜从地上爬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宋乐珩身旁,矮声禀道:“宋阀主,这位是先帝母族那边的人,和燕将军是远房亲戚,今年方满十七。他一直很仰慕燕将军,也很仰慕宋阀主,所以想见见宋阀主。”
宋乐珩眼都不眨,只是问:“叫什么名?”
台阶底下的人看着她答:“燕回。”
“燕回……”宋乐珩呢喃着重复了一遍。
孙胜又问:“宋阀主要留吗?”
“留什么留!不准留!”李文彧冲过来拉宋乐珩,嚷道:“你刚刚不是说了一个不留的!你快让他走!”
宋乐珩没吱声儿。
李文彧眼眶一红,都快哭出来了:“他又不是燕丞!他是假的!燕回,他还燕回!这么明显给你下套你都要去!你看看,他脸上就差写着陷阱两个字了!这就是仙人跳美人计!宋乐珩你不准留!你听到没有嘛!”
李文彧吵个不歇。萧铁柱的眼里只尽剩落寞。
张卓曦在长廊上哦豁一声,道:“哎,这几个老东西也太能敲算盘了,这是上哪去找的这么像将军的人。我都抵不住这种诱惑,那主公更抵不住了。这下子,有些人要伤心了。”
他这厢说完,果不其然,宋乐珩凝视着燕回,轻声说:“留下吧,其余的,带走。”
“是。”
*
“宋乐珩!你没良心!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燕回……嗝!我回你祖宗十八代!你们这些世家,全是王八蛋狗杂种!送什么不好,送她面首,还送她替身……你们这些混帐……”
湖心亭里,七七八八的酒瓶子堆积了一地。李文彧手中还拿着一个酒瓶,摇摇晃晃地边走动边骂人。冯忠玉带着几个亲卫站在凭栏旁,一看李文彧有接近的架势,就忙不迭把人架回凳子上坐下。
李文彧被按回去,越是生气,挣扎着挥开几人道:“放开!我给你们脸了!谁准你们拦着的!”
“李公子,主公说了,不能让您跳湖,您也别为难我们。”冯忠玉又看看同样坐在桌边板板正正喝酒的萧铁柱,道:“萧医侍,你也别喝了,都早些回去睡吧。”
萧铁柱目光浑浊,一言不发地望着主殿的方向。他喝酒的速度奇快,一眨眼又是一壶。
李文彧也仰起头灌了一口酒,说话的调调里又是愤懑,又是哽咽的,醉醺醺的朝天吼道:“燕丞!你看她这么想你,你是不是得意死了!啊对……你真的死了……你死了还要和我争……我要怎么才争得过一个死人嘛……你看着她找替身,你是不是也急得团团转。这才第一天,她居然把那个人留寝了……那我怎么办嘛?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嘛……”
李文彧趴在桌子上,嘤嘤呜呜的开始哭,哭着哭着又去扯萧铁柱的衣袖,问他:“你不是很聪明吗?那你、那你想个法子,你说,有没有办法和死人争…
…”
萧铁柱的眸光动了动,过了良久,他垂下头去。那躲在阴影里的眼睛红了,裹着似星子般流转的晶莹。
“没有,没有法子。我也……争不过。”
“你争?你有什么资格争……”李文彧醉得稀里糊涂,眯着眼呢喃:“你什么都不是,你知道……我陪了她多少年吗?好笑……真好笑,我居然、居然有点理解宋流景了。那死小子老是在想,我们全死光了,宋乐珩就是他一个人的了。要不……我们一起……一起去把那个燕回……杀了吧。”
“使不得。”冯忠玉道:“燕将军去世,是主公心里的一根刺。别说主公了,谁提起燕将军不难受。当世名将,英勇无敌,才二十来岁,那么年轻就……”
“好……好嘛!燕丞有人疼,就我没人疼!就我是个绣花枕头!”李文彧打了个嗝,站起来就往围栏冲:“你们都别拦着!我倒看看,我去死她来不来救我!”
冯忠玉自然不会由着李文彧胡闹,刚把人架住,李文彧就抱着他嚎啕大哭,把他当成了宋乐珩。冯忠玉看他已经醉到不行了,索性将人背起来,准备送回偏殿去。走前又瞧了眼沉默的萧铁柱,道:“萧医侍……”
“我没事。”萧铁柱道:“我自己回,你们去吧。”
冯忠玉略是颔首,带着几个亲卫背着李文彧走了。李文彧在冯忠玉的背上还在撒酒疯,重重把人咬了一口,咬得冯忠玉吃痛求饶。
“啊!李公子!祖宗!别咬!别咬!疼!”
“宋乐珩,你负我!我就是要咬你!把你咬疼!”
“我不是主公啊!松口!松口!啊!”
眼见闹腾的几个人走远,萧铁柱喝完最后一瓶酒,站起了身来。他仍是望向主殿的方向,隔了须臾,缓步出了湖心亭,径直往那方行去。
第220章 替代之人
“哎,就这么几天,这又是中毒又是醉酒的,身子怎么熬得住。”
李文彧的偏殿里,李夫人正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睡着了还在说醉话,念叨宋乐珩欺负他的李文彧。她拧过一张湿绢帕,轻手轻脚地替李文彧擦脸。李保乾则和李老爷坐在远一些的桌边,正在整理数十份策论。
这么月余的光景,宋乐珩给出的那份名单,李保乾几乎都已接触过,有愿意投效宋阀的寒门子弟,都拿出了自己看家的本事,写出了自己的毕生才学,想得到宋乐珩重用。李保乾这厢理好一份策论,示意李老爷在名单上勾红一笔,表明此人投诚之意。末了,又换了一份查看,方才随口接了李夫人的话:“这孩子就是被你们两个给宠坏了,遇着点屁大的事就要死要活。他以前在广信胡作非为日日透支身子时,也没见你这么担心。”
李夫人走过来抱怨道:“怎么就我们宠坏的,大哥你没份儿啊。他以前胡作非为,给他兜底的还不是你。你要兜不能只兜一半啊,你看看彧儿现在这样,我就不信你不心疼。”
“我心疼,心疼能怎么样。”
李夫人挪了个位子,坐到李保乾的右手边。李保乾一看就知道自己这弟媳没打好主意,稍微侧了侧身子去。
“大哥你也算阿珩身边很重要的人了,你偶尔去劝劝阿珩,这天下打完了,皇帝也快登基了,她是不是应该考虑考虑成家之事了?那日彧儿中毒,我看得出她对彧儿是有感情的,既然有感情,就早日成亲,早日安定嘛。她是女子,那成了亲后总不能再有人给她送什么面首了吧?如此一来,彧儿不就不会伤心了?”
李保乾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
李夫人又给李老爷递眼色,李老爷只好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哥你就帮忙说一说。”
“帮什么忙?我说你们一家三口凑一块儿都凑不出一个好用的脑子是不是?”李保乾拧着眉头,没好气道:“主公那叫成亲吗?那叫封后!”
“封……”李夫人说了一个字,就立刻惊愕地捂住自己的嘴,看了看紧闭的殿门,才小声道:“要登基的,不是那个小世子吗?阿珩难道想……”
李保乾无奈笑出声,笑自己真是一拖三:“你没事自己去翻翻史书,也带着你儿子看看书,别整天脑子里就琢磨那点情情爱爱的。哪有人打完了天下自己不坐,让给别人的。你以后也改改口,别直呼主公的名讳,别哪日刀落在咱们李家的脖子上,你娘俩才知道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