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已在朝堂上提起过此事,说皇后惜才封梁守的女儿梁书禾为中书舍人。
朝上一时之间惊讶和抗议皆有,大巽朝从未有过女子为官,可中书舍人这个官职又十分微妙,它只负责宫中文书差事,史上也有担任此职位的女官。
加上封的又是梁守的女儿,那些旧臣们便纷纷看梁守要如何处理此事。
梁守倒是站出来,替女儿请辞了此职。
但上朝之后,圣旨还是下了。
那道圣旨是皇后下的,可盖的却是圣上的龙印,这显然不合规。
梁守接到圣旨之后只觉得如烫手山芋,若是他的女儿顺应了旨意,就意味着他不但认同了皇后干政,还自打嘴巴认同了女子为官的变革。
他万万不该接这道旨意,他该让女儿带着圣旨进宫请辞谢罪。
可女儿反抗出奇地强烈。
在他提出要女儿进宫请辞时,女儿拿起剪刀剪断了自己的头发,一家人全被她吓坏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子断发更是大逆不道!
他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女儿会闷不吭声的做出这种激烈反抗,也吓愣了。
梁书禾却只是将断发放在桌上,没哭没闹,很平静的问父亲:“您教我识字读书,原来真是为了让我将来嫁个好夫君吗?”
梁守竟生生被问住了。
“恕女儿不能从命。”梁书禾散发跪下向他与母亲叩头:“女儿可以听从父命进宫请辞,但也在此立誓此生绝不嫁人,女儿会去玉清观做姑子。”
梁夫人和大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全在对梁守说:天家的旨意,连圣上和皇后都看重书禾,为何他身为父亲要断送了女儿的大好前程?就为了他的脸面和老旧的观念吗?
梁守既悲痛又生气,险些昏过去。
闹到最后,梁书禾还是入宫谢恩任职。
谢玉书在宫中见到梁书禾,留意到她乌黑的头发短了一半,就明白她为自己抗争胜利了。
她笑着招手让梁书禾过来,摸了摸她参次不齐的断发说:“一会儿让宫中的嬷嬷替你修齐整,戴上官帽就不明显了。”
梁书禾站在她的膝边,闻到她衣袖上的墨与纸的气味,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发热,她又跪下去,郑重地谢恩:“书禾谢过皇后娘娘,日后定竭尽所能,不辱没娘娘今日的选择。”
“能不能抓住机会,还要看你自己。”谢玉书让她起来,又吩咐道:“替我起草康阳郡主孟靖继承王侯爵位的旨意。”
梁书禾抬起眼望她,原来娘娘从未放弃过让孟郡主继承王位的念头。
“你也觉得女子不能封侯袭爵吗?”谢玉书也看她。
梁书禾道:“臣若说臣从未这样觉得,恐怕娘娘不信,但臣一直认为,有贤能者就有资格封侯袭爵,不论男女。就如同女子既有赡养父母的义务,就该有继承家业的资格。”
谢玉书望着她年轻稚气的脸慢慢笑了,这张脸上同样不缺的就是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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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靖封王袭爵的旨意在两天后的早朝上,再次下达。
年轻的新帝在朝堂上笑着和梁守说:“梁大人,这份旨意是新的中书舍人起草,当真是才华横溢,由史鉴今。”
梁守第一次在这种时候闭了嘴。
这一次的抗议声已经少了许多,圣意已决,当天孟靖就入大庆殿领旨谢恩。
她从康阳郡主成为康王爷,这是大巽朝第一位女子封王,汴京内外炸了锅一般沸腾,街头巷口渐渐有“后宫干政,女主朝堂,大巽要亡国”的谣言传出。
谢玉书并不将这些谣言放在心上,她只是拒绝了永乐公主进宫看世子景弘。
当天夜里,永乐公主和李善就去见了二皇子留下的朝中旧臣,以这些旧臣的名义,召集了梁守他们这帮老臣子,和他们商议要联合抗议皇后后宫干政。
梁守原本赞同后宫不得干政,可听到永乐公主说要借此机会,逼圣上放二皇子出府,给二皇子应有的封地时,他皱眉起身道:“若两位是为了大巽好,为了百姓好,就不该提出解封二皇子。”
新帝刚刚继位,根基不稳,若此时将二皇子解封送他去封地,谁能保证二皇子没有其他异心?若有异心,必定再起战乱。
他不赞成,他也不赞同永乐公主掺和在其中,直言道:“老臣也不赞同公主所说,皇后扣留小世子当人质。我们今日聚在此地说为了朝堂稳固,天下安宁,不是为了替公主争孩子、争权。”
他此话一出永乐公主立刻变了脸,斥责他道:“梁大人是我父皇一手栽培的老臣,如今皇后给了你女儿官职,你就要站在皇后那边了,若梁大人真的为了大巽朝好,就该让你的女儿辞官!这天下就没有女子为官、女子干政还能天下安宁的先例!”
梁守看向她,冷声道:“这话最不该由永乐公主您对我说,您要是真这么认为就不该出现在此地,该在家中好好地相夫教子!”
永乐公主被气得伏案而起。
可不等她再说话,梁守就已经拂袖而去。
当天夜里,谢玉书换了便服出宫赶去永安侯府。
孟敏临盆难产,生了快两个时辰还没能把孩子顺利生下来。
她赶到永安侯府时,孟靖和孟今越已经在产房中了。
她听见陆太医在问孟靖是舍大还是舍小,心头一凉。
随后她听到谢嘉宁颤抖的声音,“保我母亲!必须保我母亲!我只要我母亲!”
孟靖也没有犹豫回答:“陆大人,我们只考虑敏敏的安全。”
“那我就明白了。”陆太医应了一声。
谢玉书停在门口没进去,她心中产生了一丝愧疚,是她建议孟敏怀孕的,在这个年代女人产子本就危险,很该在当时只建议孟敏杀了谢之安,而是不用怀孕来稳住地位。
她那时还是不够心狠。
背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匆匆而来的谢之安。
谢之安还带了另一名稳婆过来,瞧见她立刻行礼:“臣……参见皇后娘娘。”
“你夫人生产,你去哪里了?”谢玉书站在廊下望着这个身为她父亲的男人,冷声问他。
他便诚惶诚恐的答:“臣方才一直都在,只是情况危急,臣去请了当初为嘉宁接生的稳婆。”答得很是心急,像是生怕谢玉书会怪罪他。
月色下,他低着头既恭敬又害怕。
谢玉书想,权力就是让人生畏,他和那些朝堂老臣一样不服她,却怕她。
她只是沉默着,谢之安就已忐忑不安地额头冒出冷汗。
房间里突然传出婴儿的啼哭声,紧接着是稳婆和陆大夫着急的声音,谢嘉宁在紧张的叫:“娘!娘你听得见吗?娘!”
谢玉书转身推门进去,在跨进去时听见了陆大夫说:“醒了!醒了!孟夫人也醒了!母女平安!”
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内室中的孟今越看见了她,先是一喜地叫她玉书,随后又马上改口行礼,称呼她皇后娘娘。
谢玉书走进去托着她的手让她起来,凑过去看了孟靖怀里抱着的小孩子。
“是个女儿。”孟靖笑着和她说,又抱给床上苏醒过来的孟敏看:“你瞧,她和嘉宁小时候长得多像啊。”
孟敏满脸冷汗的躺在床上,疲惫的笑笑却有些失落:“是个女孩儿啊……”
坐在她榻边正给她擦汗的谢嘉宁立刻轻声说:“我就喜欢妹妹,女孩才好,你以后可别再说生个弟弟给我撑腰的话了,从小到大还不是姨母为你撑腰吗?”
“就是嘛。”孟今越拉着谢玉书的手凑过去说:“我母亲已经封王袭爵,以后永安府的爵位有嘉宁继承,女孩好得很。”
孟敏望见谢玉书,红着的眼眶掉了眼泪,伸出手来拉谢玉书的手:“谢谢……”她有太多感谢之言,想要对谢玉书说了。
谢谢当初谢玉书告知她叶寡妇的事,让她早日看清了谢之安。
也谢谢谢玉书一直帮着她夺回王府的权。
更谢谢谢玉书力排众议,让她的阿姐封王袭爵,为她的女儿,天下的女儿铺了一条新的道路……
她也很谢谢,玉书没有和嘉宁计较。
这么多的感谢都化成了眼泪。
谢玉书握住她的手,松出一口气说:“你要快点好起来,嘉宁和今越的郡主封号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康复领旨了。”
孟敏哭得就更厉害了。
谢嘉宁替母亲擦了擦眼泪,抬头看谢玉书,她没想到自己之前那么对谢玉书,如今谢玉书还肯给她封郡主。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一直以来都是她在针对谢玉书,谢玉书从未反击过她,这些是看在孟敏和孟靖的份上,不然以谢玉书的能力早就可以将自己处死八百次了。
她的手被母亲拉住。
谢嘉宁脸颊发红,低声对谢玉书说了一句:“谢谢你。”
——“恭喜宿主涨了1点万人迷值,来自谢嘉宁。”
——“恭喜宿主,女配主线任务已完成百分之八十五。”
谢玉书垂眼看着谢嘉宁,忍不住笑了,玉书体会到手握实权的快乐了吗?如今的她可以轻而易举让所有人怕她,也可以让从前百般憎恶她的人,心存感激。
某种意义上来说,谢嘉宁是绝对的利己主义,爱来爱去不过是爱给她增光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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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永安侯府时刮起了风。
她在府门外看到了苍术,带着金叶走过去,果然看见了停在小巷内的熟悉马车。
那是宋玠的马车。
车帘掀开,宋玠从马车中下来走向她。
“宫中果然有你的眼线。”谢玉书冷笑一声,她出宫之事这么快宋玠就得知了,宋玠没少在她身边放眼线吧。
“放眼线是为了更方便递消息给你。”宋玠语气柔的像一缕烟:“你若不喜欢我立刻就撤掉。”
“你的话有几分是真的?”她才不信宋玠会真的都撤走。
宋玠望着她,在夜风中叹了口气:“我有骗过你吗?”
“你没有骗过我,是因为我够聪明。”谢玉书不吃他这一套,抓住了快要被风吹下去的兜帽。
宋玠却忍不住笑意上前替她拉好帽子,在很近的距离,鼻尖贴鼻尖的说:“风太大了,进马车里说吧,我的人在二皇子府邸拦下了一封信。”
“什么信?”谢玉书问。
他就知道“正事”最能勾住她,她还是上了他的马车。
宋玠在马车内把那封短短的信笺交给了谢玉书:“是在送菜的鸡蛋篓子里发现的,送菜的人是我查过没有问题的商贩,但他并不清楚篓子里怎么会多一张纸条,我猜是有人偷偷放进去的。”
谢玉书展开纸条,上面只写着几个数字——二十三、六十一、六十二、八十九。
“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谢玉书皱眉:“你有查过接触过那名商贩的人吗?是谁要递信给二皇子?”
“查了,他一天要接触很多陌生的顾客,查不出什么。”宋玠离她近了点,凉凉的手握在她的手上,将信纸拉过去装模作样地看:“但梁守他们今晚见过了永乐郡主,还起了争执,和你预想的一样……”
他离得很近,说话的气息都在谢玉书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