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仙又拉住他,哭着跪下求他救裴士林。
他托起李慧仙望着小刀跨出大殿的背影,想起小刀在营地中孤零零坐着看月亮的背影,他与所有人都不熟,他不爱说话,就算受伤也自己解决。
可那一晚,裴衡走到他身旁,他第一次主动跟裴衡说话,他说:“若我死在战场上,你能不能把我的一节骨头带给谢玉书?这世上只有她在意我的死活,我死了也想回到她身边。”
裴衡的心像是被煎熟了,他拉起李慧仙,再看着她形容枯槁的脸,又一次问自己:他要守卫的是萧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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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殿外等我,我会把裴士林带出来。”裴衡把李慧仙留在殿外,跨进了寝殿中。
烧了地龙的寝殿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药味。
他看见跪在殿中的裴士林,裴士林额头贴在地上,哆嗦的如待宰猪羊。
他也看见了谢玉书,她坐在龙榻边低垂着眼谁也没有看。
偌大的殿中安静得只剩下萧煦闷咳的声音,他已经醒了,半躺在榻上一双眼从谢玉书身上,挪到裴衡身上。
裴衡看着他跪下行礼:“臣裴衡见过圣上。”
他并没有让裴恒起来,只是在宋玠将清河道人递过来的汤药,要端给他时,抬手指了指谢玉书:“给她。”
宋玠顿了一下。
殿中连萧煦的闷咳声也不见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谢玉书身上。
裴衡却在看着萧煦,他能清楚地看到萧煦微扬的唇角,仿佛是胜利者在炫耀他的驯马成果。
而谢玉书就是他驯服的马。
萧煦耐心地看着她。
直到谢玉书慢慢抬起手接过了那碗汤药,如同一潭死水一般喂给萧煦。
萧煦那张脸上的笑容就更清晰了,清晰到有些变形。
他无比满意的喝下一勺汤药,侧头又看裴衡,问他:“裴衡你知错吗?”
裴衡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谢玉书的侧脸,那张曾经生机勃勃的脸在这一刻多么像枯萎的“万素素”。
她失去了自己的光彩,屈辱地坐在那里,服侍着她最讨厌的男人。
而志得意满的萧煦丝毫不在意裴衡此刻的愣神,他甚至要继续驯服裴衡这匹马。
“玉书。”他语气温和的说:“去告诉裴衡,你是否自愿和离进宫侍奉?”
谢玉书垂下了端着汤药的手,声音很轻很冷的说:“我不想说。”
萧煦脸上的笑容就没了,忽然抬手挥落她手中的药碗,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眼看他:“你在忤逆朕?”
“圣上。”裴衡看见汤药洒了谢玉书一身,站起身近乎痛苦的道:“您何必这样羞辱她?”
“谁准你起来!”萧煦怒目瞪向裴衡,胸口起伏不定:“跪下裴衡!”
可裴衡依旧站着,上前一步:“圣上还记得当初万贵妃是怎么被您的叔父、逆贼萧安羞辱的吗?现在的您和他如出一辙。”
“大胆!”萧煦气得坐直身体呵斥:“你一再忤逆朕是要谋反吗!”
裴衡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呵斥,只是朝前走质问他:“圣上为何昏聩到如此地步?宠信佞臣、信奉妖道……”
“跪下裴衡!朕命你跪下!”
“甚至不惜用几位皇子的血来做药引。”
“来人给朕拿下逆贼裴衡!”
“如今圣上为了欺占臣妻杀害臣的家人……”
裴衡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完,小刀已割开了萧煦的喉咙。
热血喷在谢玉书脸上,她低低“啊”了一声,殿中所有的声音终结在她的声音中。
她抬起眼看向萧煦身后的小刀,他大半张脸隐在床帐之内,只有一双满身疤痕的手显露出来,一只捂着萧煦的嘴巴,一只握紧匕首从喉咙割进去。
那是小刀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战利品。
裴衡凝固在原地,听见血涌出来的声音,看见萧煦瞪大双眼挣扎着朝他伸出手,向他求救。
大殿之中没人发出第一声尖叫。
因为苍术不知何时出现将宦官和宫女干脆利落的杀了。
血喷涌在裴衡几步外的地砖之上,他盯着萧煦,最终闭上了双眼。
小刀用力将匕首割进去,几乎要将整个脑袋割掉。
宋玠上前两步,抬起衣袖挡住了朝谢玉书喷溅的血。
谢玉书依旧坐在榻边看向裴衡,抬手抹掉了脸上的血,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她想:她这条贼船,裴衡是下不去了。
弑君者,裴衡也有份,这个烂摊子他自然要帮着一起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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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嘿嘿老皇帝死啦[比心]
第83章
闷雷轰隆隆响起。
裴士林先发出了第一声尖叫,他瘫软在地上,吓得魂不附体,弑君,这是弑君!他们竟然敢……
苍术迅速欺到他身前,一把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口。
裴衡要动身去救人时,已听见谢玉书说:“留下他。”
苍术停住手回头看谢玉书。
谢玉书从榻上起身,半边的脸上还有些血痕,脸上却没有一丝惊慌,看着裴衡轻轻笑了:“他的命,留给裴将军。”
裴衡看着她带血的脸,那张脸在这一刻换上了胜者的笑容,他近乎困惑刚才被羞辱到失去光彩的谢玉书是真的吗?
还是那也是她计划的一环?
此时此刻,宋玠与小刀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后。
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宋玠似乎也是她的人……宋玠就像是从来不曾与她反目,那之前的一切也是宋玠演的。
而如今这个局面,她毫不意外。
裴衡隐隐意识到什么,那些疑问又重新涌上来,可现在多说无益,萧煦已经被杀,他也是弑君的同谋者。
从他闭上眼那一刻,他就赞同了这场弑君。
所以他压下所有的疑问,将地上的裴士林抓了起来说:“我会让他闭嘴,他绝不会乱说一个字。”
“我当然相信你。”谢玉书毫不犹豫道,她近乎慷慨地说:“裴士林是你的家人,我绝不会像萧煦一样用伤害他来威胁你。”
这一刻她已全然不像方才坐在榻上,垂着眼任人欺辱的谢玉书。
她大度地丢开和裴士林的私仇,和裴衡说:“我也绝不想勉强裴将军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家人回裴府。”
可走到这种地步,裴衡已不可能独善其身,这是弑君,很快大皇子、二皇子就会知道,满朝文武也会知道,到时候谢玉书和小刀怎么办?
他在站起身不跪萧煦时已经作出了决定,自然会走到底。
所以他直接问:“你们有计划过如何善后吗?需要我做什么?”
谢玉书笑了,那是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雷声之下,外面突然传来厮杀声,禁军在外呵斥道:“有刺客!”
这像是一道指令,宋玠朝苍术抬了抬下巴。
苍术已快步到梨花木衣柜前,拉开衣柜从里面抓出一个人来,丢到了谢玉书的脚边。
居然是萧祯!
裴衡吃惊地看见那被捆绑的人,居然是被软禁在宫外的萧祯。
他什么时候被带进的宫?还藏在衣柜中?
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藏一个人进宫,除了宋玠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苍术揭开了萧祯口中的布团。
萧祯抬眼瞪向谢玉书:“你想要将弑君之罪嫁祸给我?”
“四皇子真的很聪明。”谢玉书垂下眼,很温柔的对他笑了:“但这不是嫁祸,你听见外面的厮杀声吗?那是宋王死后留下的余孽,是孤掌楼的刺客,他们都是为了救你而来,圣上自然也是他们为了救你而杀的。天下人会相信,先帝余孽杀了圣上。”
萧祯盯着她那张许久不见的脸,忽然意识到她是如此聪明又如此心狠手辣。
她根本不会给你任何选择和反抗的机会,她会将一切布置好,将你逼到绝境。
就像她对裴衡,根本没有给裴衡其他的路选,她将裴衡逼上了不得不成为弑君同谋者的绝地。
他再看向宋玠,已全不了然,宋玠昨夜就将他迷魂后偷偷带进宫藏在了这衣柜中,那么宋王的余孽也是宋玠联系的吧?
是宋玠还是小刀?
他不确定,他只是冷笑着说:“你的心狠手辣倒是和宋玠真般配。”
冷风突然将大殿窗户吹了开,几名刺客提刀闯进来。
小刀和裴衡几乎同时动身将几名刺客击杀在地。
等裴衡再回过头,只看见萧祯被宋玠提剑贯穿了胸口。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抬手抓住了宋玠的手,盯着他,口吐鲜血的艰难道:“我不甘心……我真不甘心,和你斗了这么久,被你欺凌了这么久……我却不是万素素的亲生儿子……这算什么?算什么!”
“你也享受了十几年万素素的疼爱和皇子待遇,很公平。”谢玉书如此冷漠的说:“要恨就去恨你的父亲,恨他不该强占万素素。”
谢玉书没有一点留情,抬脚蹬着萧祯的肩膀,一脚将他从剑刃上蹬开。
他倒在地上,血喷涌而出,他痛得挣扎着盯紧谢玉书,很想张口问她:为什么这么恨自己?
可张开口全是血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谢玉书也再未看他一眼,走过他身边,与众人道:“萧祯潜逃出府,带领宋王余孽刺杀圣上……”
萧祯看到满地自己的血,忽然觉得他的人生像是被人偷走了气运一般,急转直下,让他从未来的天子变成了刺杀皇帝的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