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萧祯也心事重重的骑在马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头到尾没有与她说过话。
明明昨夜萧祯还派人送了糕点给她,她不明白今日怎么又变得这么冷淡?
“别闷闷不乐。”她的义兄独孤明拍马到她身侧,用郡国话与她说:“此次一战死了那么多人,或许有一半是这汴京中谁的夫君、谁的儿子、兄弟,对裴将军与他的将士们来说很难开心,他不是针对你。”
谢嘉宁这才意识到,街道两侧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抹眼泪,或许……她们没有等到自己的儿子凯旋回家。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中愧疚,可又觉得委屈,轻轻用郡国话与独孤明说:“我并无坏心,只是想恭喜裴衡和他的将士们死守敌国那么久终于胜利了。”
“我知道。”独孤明依旧用郡国话安抚她:“裴将军也知道的,他没有怪你。”又为了逗她开心似得,小声玩笑:“今日刚见面我就看出来你不开心,可是因为你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变了心?若他变心了,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我。”
谢嘉宁羞恼的用郡国话骂他别乱说,偷偷看了一眼前面的萧祯,他变心了吗?她不在这些年他有没有像宋玠一样也看上了别人?
她不清楚,如今的一切对她来说都物是人非,她对这个熟悉的汴京、熟悉的一切失去了归属感,每一刻都觉得不安。
哪怕独孤明挖空心思逗她开心,她也很难开心起来。
因为她心中很清楚,独孤明说那些要娶她的话,也并非是喜欢她本人,而是因为他身为质子,若能娶永安侯之女为妻,在汴京会好过一点。
她不傻,知道在郡国时独孤明把她当妹妹,要来大巽当质子那夜突然向她告白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她想要的喜爱。
阴沉的天色下,热闹的只有仪仗队。
抵达宫门口时,独孤明与和萧祯同时翻身下马朝她走过来,伸出手扶她。
谢嘉宁坐在马上望着两个人,又忍不住想:萧祯还像从前在道观里一样纯粹的喜欢她吗?不是喜欢她是谁家的女儿,只是单纯的喜欢她这个人。
谢嘉宁扶住了独孤明的手下马,对萧祯道了谢,又忍不住问他:“四殿下今日有心事吗?”
萧祯慢慢收回手,笑笑说:“只是昨夜淋了雨没睡好。”
“淋了雨?”谢嘉宁诧异,又问他:“四殿下怎么会淋了雨?”
萧祯望着她,温柔的眼睛里汪着水一般,很轻的说:“去给很久没见的朋友送她爱吃的点心,想看看她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可惜没有见到。”
谢嘉宁心头猛颤,难道昨夜来送点心的是萧祯本人?他亲自来了吗?是为了见她一面?可他昨夜为何不说呢?
她抿了抿嘴,心乱如麻,她昨夜在陪母亲,以为只是他的宫人来送的点心。
萧祯只是很温柔的对她笑了笑,“嘉宁小姐这些年在外面还好吗?你瘦了许多。”
谢嘉宁心头的酸涩便涌上了喉头,她也不过是想要一句真心的关心罢了。
独孤明望着萧祯,笑了一下,这位四皇子很会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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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衡带几位将领与独孤明入宫述职,谢嘉宁在宫门口与萧祯分别,等着晚上的庆功宴才能入宫。
天又阴了一些,谢嘉宁在马车里想了想,吩咐车夫绕路去相国府,她想看看宋玠怎么样了,他每次发病好像都很难熬过去。
车夫一路疾行,在相府门口停下。
谢嘉宁刚掀开车帘就看见,相国府门口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也不知道是谁府上的马车。
怎会有人来看宋玠?
她扶着丫鬟的手下马车,问车夫:“这是谁府上的马车?”
车夫回禀道:“是裴夫人的马车。”
“裴夫人?”谢嘉宁诧异。
丫鬟便小声道:“裴士林的夫人,玉书小姐。”
又是谢玉书?
谢嘉宁的眉头皱起来,谢玉书居然来看宋阶了?此刻就在宋玠府上?
她一上午的气窝在胸口,快步走到相府门口,直接拿出了一块玉佩,亮给阻拦她的门卫看。
门卫瞧见那玉佩愣了一下,他是跟着相爷的老人,很清楚这块玉佩是相爷的贴身之物,也记得相爷在多年前吩咐过,永安侯府的谢嘉宁小姐可以随意出入相国府,不必禀报,更不许阻拦。
可如今……那位玉书小姐就在府中,他有些吃不准该不该阻拦,还在犹豫,谢嘉宁小姐已绕开他大步跨入了府中。
他不敢动手阻拦,立刻吩咐人去禀报相爷。
可门卫才在相爷院落外,向苍术禀报,谢嘉宁就已紧随其*后到了。
苍术看见谢嘉宁惊的来不及进屋禀报相爷,直接将谢嘉宁拦在了院门口。
盘盘却听见脚步声,冲出屋子,吠叫着扑了过来。
“盘盘停下!”苍术立刻伸手按住盘盘。
谢嘉宁与她的丫鬟吓的尖叫起来。
“盘盘!”谢嘉宁也壮着胆子叫狗的名字,气恼道:“好个养不熟的狗!当初我还喂过你!”
可盘盘依旧张着血盆大口要扑过来咬她与丫鬟。
“坐下盘盘!”苍术抓住盘盘的后颈命令它。
同一时间,屋内有人掀开帘子叫了一声:“盘盘。”
盘盘听见那人的声音立刻不叫了。
惊魂未定的谢嘉宁抬头朝屋门口看去。
阴沉的天色吓,她与谢玉书望见了彼此。
谢嘉宁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她看见谢玉书只穿了单薄的纱衣站在那里,乌发散着,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竟是一点也不避嫌。
她不是已经嫁做人妇了吗?怎么能这副样子、在其他男人的房间里?
谢玉书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仿佛知道了她会来,也仿佛不在意她来不来。
她的身后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正是宋玠。
宋玠几乎贴在她背后,看见院门口站着的谢嘉宁眉头一下子皱紧,竟是先下意识先握住了谢玉书的手臂,低声认错:“别生气,我马上处理。”
处理什么?
谢嘉宁心中着火了一样生气,想讥讽谢玉书和宋玠。
可不等她开口,谢玉书就甩开宋玠的手,放下帘子重新进了屋子里,在屋子里喊了一声:“盘盘过来。”
那只养不熟的獒犬竟真转头,摇着尾巴跑进了屋子里。
而宋玠穿着单薄的寝衣冷着脸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把梳子,就好像刚才在为谢玉书梳头发。
“你不犯病了吗?”谢嘉宁气恼的讥讽道:“堂堂相国竟藏了女人在自己房中,还是已嫁做人妇的女人,你知道廉耻吗?”
“闭嘴。”宋玠语气很重的呵斥她,像是怕屋里的谢玉书听见,挥手命苍术和侍从将她与她的丫鬟强行带到了离院子很远的凉亭里。
谢嘉宁从未被宋玠这样对待过,当即眼眶发红,语气发抖的怒道:“宋玠你是谢玉书的狗吗?这么听她的话,怕她生气!你喜欢谁不可以你喜欢她!就因为她和我长的像吗?”
“谢嘉宁。”宋玠连名带姓叫了她。
亭中风冷,他压着胸口咳了两声,字字冰冷说:“不要胡言乱语,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是谢玉书,和她的长相无关,也和你无关。”
他承认喜欢谢玉书了。
谢嘉宁喉头抖的更厉害了。
他句句维护谢玉书说:“不要再说冒犯她的话,尊重她,也尊重你自己。”
尊重?
谢嘉宁就像在听笑话,可垂眼才发现宋玠竟是光着脚的,他就那么急切的要出来“处理”她?生怕谢玉书生气吗?
她心中的气渐渐变成了失落和委屈,“宋玠就那么在意谢玉书吗?昨晚病发是谢玉书陪着你吗?你们一直在一起吗?她已经嫁人了啊……”
“这些与你无关。”宋玠不想回答她这些问题,只想快点解决,伸出手说:“把玉佩还给我吧,从今以后不要再随意出入我的府邸。”
谢嘉宁攥着玉佩,浑身气的发抖,问他:“宋玠,你是要跟我恩断义绝吗?”
“是。”宋玠非常坚定的和她说:“我早该和你说清楚,过去种种,我很感谢你,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平安回来有自己的人生,我如今也只想要好好的待在谢玉书身边,我不希望她再为这些过去的事情生气,就让我们断干净吧。”
谢嘉宁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断干净……宋玠你好没有良心。”
宋玠抓着冰寒的胸口,咳了一下又一下,笑笑说:“当初你疏远我的时候不就知道我是一个卑劣恶毒的人吗?你早就看清我、疏远我,现在又何必如此?嘉宁小姐,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就到此结束吧,把我的玉佩还给我吧。”
谢嘉宁红着眼抬起手,将玉佩用力摔在地上。
玉佩碎在她脚边,她盯着宋玠说:“你想要结束没那么容易,宋玠当初我救你,你说过要报答我,现在你就报答吧。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做完这件事我们就两清。”
宋玠看着那块碎掉的玉佩,那是玉屏姨留下的唯一东西,他曾经给了谢嘉宁,如今碎了就碎了吧,是他的错,是他要给她的。
活该。
他这样的烂人,怎么配得到人的喜欢?
一切都是他活该,他不奢求谁原谅他,更不奢求谢玉书能接受他,他只想在死之前珍惜和谢玉书在一起的每一天。
所以他蹲下身捡起碎掉的玉佩问:“什么事?希望你说到做到。”
谢嘉宁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泪,一脸决绝的和他说:“今夜庆功宴,我要你向圣上求旨赐婚,求他把我许配给你。”
宋阶愣在原地,紧紧皱眉看着他,只觉得荒谬。
谢嘉宁却讥讽的笑了一下说:“你放心,我不喜欢你,我更不会嫁给你,你不配,我会在庆功宴上拒绝你。”
宋玠仿佛听不懂她的话:“你要我求赐婚,只是为了当众拒绝我?”
“是。”谢嘉宁告诉他:“我就是要当众羞辱你,今晚庆功宴,裴衡一家都会到,我想谢玉书也会到,我就是要你当着她的面向我求婚,然后再被我拒绝。我就是要她明白,她只是在捡我不要的东西。”
宋阶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冷的,他忽然明白了,谢嘉宁为何要来找他,因为在谢嘉宁眼里,他就像这块不重要的玉佩,她不喜欢,但她认为这是属于她的东西,她可以不要,但不允许别人拿走。
宁愿摔碎也不允许。
他很想问一问谢嘉宁,有没有把他当成过朋友?当成过一个人?
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他从出生起,就是如此不是吗?
连他的亲生父母也厌弃他,恨不能他去死,他又在指望谁把他当成一个人?
谢嘉宁怎么看他、世人怎么看他都不重要。
他只想谢玉书,别再生他的气。
天空又飘起细雨,他冷得快要站不住,只想快点回到谢玉书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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