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出门时还有太阳,抵达玉清山下时天就阴了。
玉清观是建在山顶的道观,原是由一位女冠创立的小道观,后因瘟疫时期观主带领几名女冠行医救人,救治百姓无数,帮汴京度过了艰难的瘟疫,圣上特将玉清观封为“御观”,那位女冠尊称为济世元君。
玉清观名声大噪,济世元君却定下只收女弟子的规矩,她虽已仙逝但到如今观中仍只有女弟子。
后来,一些不想嫁人的贵女、宫中的太妃也都在观中出家做了女冠,其中就包括那位贵妃万素素。
马车停下,谢玉书扶着孟敏下马车,换乘了小轿又行了许久蜿蜒的石阶山路,才总算抵达玉清观门外。
没进观中,她就听见里面孩童朗声诵书的声音。
孟敏扶着她的手,轻声和她说:“玉清观从济世元君开始就教孤儿和附近的女孩儿们读书识字,不要银钱,还管一顿午食,所以汴京不少人家将女孩儿送来读书。”
谢玉书点了点头,瞧见不远处又上来两顶小轿,一个里坐着英国公家的女儿章幼微,她的弟弟章翎气喘吁吁的随着轿子在步行。
另一顶轿子里应该是孟敏娘家的弟媳,那位丧夫的孟夫人,因为轿子外护送的是孟庭春。
这两个草包竟也来了。
谢玉书瞧了一眼,手被孟敏轻轻拍了拍。
“别怕,我已教训过庭春了,他不敢再对你无礼。”孟敏安抚似得和她说。
谢玉书有些意外地看向孟敏,孟敏气色仍不太好,眼睛里满是疲惫,握着她的手对她笑了笑说:“从前我多有苛责你与你母亲,你不要介怀。”
山风吹来,谢玉书的心像树叶一样被轻轻吹动,她忽然觉得女人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孟敏这样的女人只是被丈夫、被女儿失踪折磨的快疯了罢了,她最坏的时候也从未断过给乔宝儿月银,如果可以选,她也会愿意放乔宝儿自由,她也不想为难另一个女人、另一对母女。
“都过去了。”谢玉书抬手轻轻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我娘昨日离开侯府时还嘱咐我定要好好照顾您,您今后要放开心胸,将身子养好。”
孟敏望着她点点头,眼眶又被山风吹红了。
小轿一前一后停在几步外,轿子里的章幼微一直在盯着谢玉书看,太奇怪了,谢玉书这个庶女怎么会和侯夫人这般亲近?她远远瞧着她们俩相互扶着的亲密姿态,还以为侯夫人和嘉宁在一起。
她又见前面轿子里,孟庭春扶着母亲过去向孟敏行礼,竟还规规矩矩地对谢玉书赔了个礼说:“之前多有唐突玉书表妹,还请表妹大人大量不要介怀。”
连那孟夫人都屈尊地笑脸对谢玉书说:“玉书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挨了好一顿打。”
侯夫人为了谢玉书打了孟庭春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章幼微吃惊到皱眉。
章翎伸手来扶她下轿子低低说:“看吧,我就说侯夫人为了谢玉书抽了庭春兄好几鞭子你偏不信,也不知道那谢玉书用了什么迷魂汤把侯夫人迷的待她像亲女儿一样,我听说侯夫人还为了她跟谢侯爷大吵一架,气的侯爷夜不归宿。”
章幼微撇他一眼,“这些家宅闲话你是在哪儿听说的?”
章翎却不敢继续答,因为他是在喝酒时,听朋友说的,那位朋友认识秦楼楚馆里的魁首娘子,喝多了才和他说,谢侯爷和侯夫人吵架夜宿在魁首娘子那里……
“少听你那些狐朋狗友乱嚼舌头。”章幼微最看不上章翎跟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扶着他过去见过孟敏,故意无视谢玉书,上前去搀扶孟敏,想将谢玉书冷落到一旁,便和孟敏亲亲热热说:“夫人今天瞧着气色好了不少,一会儿进去找玉妙女冠再替您把把脉,前些日子我上观中替我父亲求了玉妙女冠的一剂药,管用得很……”
谢玉书被挤到一旁,落后的几步,与孟庭春、章翎走到了并排。
章翎突然吸鼻子嗅了嗅,有股子好特别的香气,像冷淡的雪莲香中又夹杂了什么蜜果,他忍不住寻着香味闻过去,发现似乎是谢玉书身上的香气,再想确认,却被孟庭春的手臂挡了一下。
“翎弟。”孟庭春拦住朝谢玉书偷偷吸鼻子的章翎,微微皱了眉,低声提醒他:“别太失礼了。”
章翎吃惊的抬头看他,差点脱口就问:怎么庭春兄竟也开始护着她了?一顿打就怂成这样?
前面的孟敏停住脚步,拨开了章幼微的手,回过头叫了一声:“玉书。”竟对她伸出手说:“来,我带你去见观主和玉素女冠,正好让玉妙女冠开副调理身体的药给你娘。”
谢玉书笑着上前握住了孟敏的手,“您就不要操心我和我娘了,总操心旁人,自己的身子怎么能养好?”
孟敏宽慰地笑了笑,握着她的手与章幼微点头告别,径直带着谢玉书进了玉清观。
章幼微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比不过谢玉书,被孟敏故意落下,她僵站在原地瞠目结舌,方才她没有听错吧?侯夫人那般亲切自然地要替谢玉书的外室娘开药?侯夫人不是最痛恨那个外室和谢玉书吗?怎么短短几日时间变这样了?
不只是她吃惊,连孟庭春也很吃惊,姨母真是性情大变,护着谢玉书他勉强理解为,谢玉书到底照顾过她一年多,但怎么连那个外室也不厌恶了?
“庭春兄你真没闻到吗?”章翎还在不死心的低低问:“谢玉书身上有股很特别的香气……”
“翎弟。”孟庭春打断了他的话,这次真冷下了脸说:“你真该注意你的言行了,她到底是我的表妹。”
章翎被训斥得有些恼了,恨不能质问他:谢玉书也给他灌迷魂汤了?之前他不是不承认这庶女是他表妹吗?
但太多女眷在,他不好发作,只是气的拂袖而去,去了章幼微身边。
孟庭春心烦意乱,也不想去哄这愣头青,他的目光忍不住飘向前面的谢玉书,他当然也闻到了她身上那股香气,从刚靠近她就闻到了,那香气实在太特别了,在这清净之地就像是一朵正在艳丽盛放的白莲……
他脑子里无端端就想到“冰肌玉骨”四个字,这等绝不该有的遐想令他脸颊发烫,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她,只敢这样看几眼她的背影,山风吹动着她素色的道袍,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
孟庭春脸更烫了,太奇怪了,谢玉书明明样貌没变,却又像脱胎换骨一般,让人难以忽视。
他怔怔地望着,跟在谢玉书身后的高瘦随从猛地回头盯向了他。
那目光像一支箭,孟庭春莫名地心头一颤,慌忙挪开了视线。
※
恶心。
小刀收回目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谢玉书的背影,可他总觉得这些男人都在偷看她,令人作呕。
谢玉书却没有留意到,她只留意到玉清观门口守了几名禁军,应该是萧祯带来的吧?
玉清观修得十分巍峨,进入便是殿门宽阔的几座大殿,西侧是专门用来授课的书斋,读书声就是从书斋传出来的。
往里走是供香客休息的精舍,最里面才是女冠们居住休息的地方,那个地方一向不许男人踏足。
孟敏却不急着带她进去,低低和她说:“不知今日玉素女冠有没有在授课,平日里她负责教这些孩子识字。”
贵妃万素素吗?
谢玉书扶着她的手,随她走到了书斋窗下,透过窗朝里面看进去,只见坐满了小豆丁的书斋之上,授课之人却是萧祯。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道服,乌发用白玉簪挽起一半,另一半垂在肩后,坐在案几前握着一卷书,怀里还抱了个看起来才一两岁的小娃娃,轻轻用白皙的手指拍着小娃娃的背,小娃娃靠在他怀里脸上还挂着泪珠。
阴沉沉的天,书斋里点了灯,昏黄的灯烛下显得萧祯格外温柔良善。
“四殿下。”孟敏也有些惊讶。
萧祯似听到了,抬起眼朝她们望过来,望见谢玉书,一双眼温温柔柔地弯了弯。
孟敏拉着谢玉书在窗外向他行礼。
他抱着怀里的小娃娃起身朝她们走过来,脸上的笑容随着灯烛流转愈发亮堂起来,他停在窗下声音都像是春风一般:“侯夫人不必多礼,多谢夫人来探望我母妃。”
他的目光又落在谢玉书身上,唇角的笑容更浓了些:“裴夫人,几日不见是不是清减了?”
好像她们多熟似得。
谢玉书抬起眼看他,他抱着孩子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多了些人夫感,温温柔柔地望着你,说着暧昧的话,他这个人可真擅长伪装。
她甚至怀疑抱孩子也是他故意伪装给旁人看的。
“没有。”谢玉书笑着答他:“许是四殿下记错了,我近来胖了些。”
萧祯依旧望着她,轻轻说了句:“是吗?”目光似羽毛一般轻轻扫动在她脸上、身上。
他怀里的小娃娃眨巴着眼睛看谢玉书,瘪瘪嘴,不知为何又哭起来。
他熟练的轻拍着娃娃的背,轻声哄着,又歉意的和谢玉书、孟敏说:“两位莫怪,他才一岁两个月,刚没了父母送来玉清观。”
连孟敏都忍不住感叹说:“四殿下仁善。”
那小娃娃却哭的止不住,在萧祯怀里扭来扭去,就是要看谢玉书。
萧祯望了望谢玉书,忽然问:“裴夫人要不要抱抱他?他好像想要你抱。”
谢玉书不懂萧祯搞什么鬼,他就已抱着哭泣的小娃娃从大门走出来,靠近谢玉书,倾身将怀里的小娃娃递给她。
谢玉书闻到一阵淡淡的龙涎香向她袭来,她不好拒绝的伸手去接小娃娃时,望见萧祯道袍襟口微微敞开,一片雪色的胸膛若隐若现,那些消下去的红疹子还残留了一些星星点点的浅红色。
勾引她?
正经男人靠有夫之妇这么近?
谢玉书接过小娃娃,他像是怕她没抱稳,扶了一下她搂着小娃娃的手背。
好香的气味,好热的手指。
萧祯慢慢收回手指,看着在她怀里渐渐安静下来的小娃娃,弯着眉眼笑道:“连小小孩童都喜欢裴夫人。”
谢玉书瞥他一眼,百分百确定他这是加大了火力要勾引她。
所以这趟邀请她来,是抱着必引诱她成为棋子的决心吗?
她倒是好奇,萧祯准备了什么勾引人的手段?
“是啊,他竟真不哭了。”孟敏也惊奇不已地看着那小娃娃。
小娃娃在谢玉书怀里,泪汪汪的看她,歪头枕在了她的肩上,像是把她当成了娘亲一般,吸吸鼻子口齿不清的喃喃:“香香……娘亲……”
系统冒头在她脑子里:“宿主,万人迷值外化的一种体现就是香气,您万人迷值越高就会闻起来越香,并且每个人从您身上闻到的香气都不同,他们闻到的香气会是记忆里最美好、最幸福、最想得到的那种气味。所以这个小宝宝可能从您身上闻到了他母亲的气味。”
是这样啊?
怪不得宋玠昨晚总在她怀里闻来闻去。
她轻拍着怀里的小孩子,抬眼看了萧祯,好奇萧祯记忆里美好的香气是什么?
萧祯的目光却一直在她轻拍着孩子的手上,像是在想什么似得走了神。
不远处有人叫了一声:“敏敏,你来了。”
萧祯走神的目光一颤,垂下眼又恢复如常,笑着回头看过去:“母妃。”
母妃?万素素?
谢玉书好奇的一起看过去,只见一位着道服的女冠带着两名小女道从树荫下走过来,她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定了定,当真是脱尘绝俗的一张脸,即便是三四十岁了,依旧风华不减。
她突然听见身后的小刀动了动,回过头发现小刀转过了身躲到了金叶的背后。
为什么?
小刀……难道认识这位女冠万素素?
“女冠。”孟敏朝走来的女冠见礼。
女冠玉素伸手托住了她,嗔怪一般说:“你总要和我这般生分。”
孟敏望着她又无奈地笑了:“若真与你生分,今日就不来送你生辰礼了。”
谢玉书趁着二人叙旧,侧头低声对小刀说:“你去马车上替我取披风来吧,不用跟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