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芬还真不觉得好,她只觉得自己特委屈。
一路哭着跑了十几分钟,最后进了一家大杂院,举起手敲响了紧闭的一间房门。
“谁啊?”
“二姑,是我。”
“程芬?你等等……”
房门里传来些许动静,过了好一会房门才被打开,程玉梅一边擦嘴一边笑着道:“瞧你怎么不早点来,早点还能在姑姑家吃上一顿。”
说到吃饭,程芬捂着肚子,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就气得跑了出来,“二姑,你家还有什么吃……”
“哎哟!你咋眼睛都红了?”程玉梅尖叫着打断她的话,拉着人往屋里领,“谁欺负你了?你要被欺负你可得跟姑姑说,姑姑替你做主,你爸要是还在,他哪里舍得你掉一滴泪珠子。”
程芬一听,心里更委屈了。
眼泪哗哗往下落,“我妈不打算让我接班。”
“那她让谁接班?”程玉梅皱着眉头,“她不会想让你哥哥接班吧?你哥哥脑子都烧糊涂了,哪里依靠得住?你妈以后不还得靠你养老。”
她和何泽兰当了好几年的姑嫂,那些年没少扯头皮。
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懒得提,最恨的就是大哥去世后,本属于程家的工作居然让何泽兰顶了班,拿着这份工作居然还二嫁了!
程芬擦着眼泪,“她也不打算让我哥接班。”
程玉梅挑了挑眉头,以她对何泽兰的了解,肯定不会糊涂将工作指标给自己的继子,一定是有其他打算。
她也没着急套话,拉着侄女的手劝了几句,跟着扬声道:“杨丽给你妹子倒杯热水,别天天待在屋里绣你那几块破帕子。”
没一会,杨丽端着热水杯走了出来,她不乐意道:“哪里是破帕子,那是我的喜帕。”
她将杯子递过去,好奇问着:“舅妈不让你接班,难不成让你下乡?我跟你说,下乡可不是什么好事,一走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不是不知道妈对着舅妈使劲。
这么关心程芬也不是看在死去舅舅的份上,只是想着等程芬接了舅妈的工作,再将有工作的程芬介绍给杨家大伯家的儿子,大伯家娶个有工作的儿媳妇得了好处,愿意分间屋子给她妈,同样也能看到大舅妈吃瘪……
够折腾的。
几十年的恩怨,就一直惦记到现在。
程芬擦了擦脸,哽咽着,“我妈想让我嫁人。”
“嫁人?”杨丽觉得嫁人也挺好,她不就相了个对象,打算过年前把婚事给办了。
“哎哟,你妈真糊涂!”程玉梅可不管好不好,好的坏的她都能往何泽兰身上泼脏水,“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嫁人?这姑娘家结婚就跟投第二次胎,这么仓促谁知道会不会遇到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这话听得边上的杨丽直翻白眼。
上个月让她去相看可不是这么说得。
程芬却听进去了,“可不是么,她就是不在意我,不然不会以为拿一百块钱的嫁妆就能打发我。”
“多少?!”
“一百块钱的嫁妆!”
杨丽瞪大眼,她结婚家里要了五十块钱的彩礼和三十六条腿,却只给她塞了五块钱的压箱钱和两床八成新的棉被。
看着哭着快喘不过气的程芬,她真觉得该哭的是自己才对。
第4章
程玉梅说了何泽兰半辈子的坏话,这回是真开不了口。
她甚至敢说,大哥要是真在世也舍不得给程芬这么大一笔嫁妆,宠闺女无非就是嘴上哄哄逗逗,心底里还是重男轻女。
不然当初程华烧得结巴,哪怕卫生院的医生肯定孩子没烧得痴傻,但大哥还是觉得这个儿子“废”了。
要不然也不会跟着又和何泽兰怀上一胎。
只可惜这一胎又是个闺女。
当时为了让何泽兰怀上一个男胎,她和老娘可是跑了不少地方求生子药,这要不是大哥的首肯,她们干嘛这么费心费力?
至于程芬一直觉得大哥对她好。
好也确实是好。
毕竟大儿子废了,小儿子又没见影,不哄着女儿以后谁给他养老?
真要生了个儿子,哪里还会在意她?
即使是自己的亲大哥,程玉梅都不得不承认大哥要是没去世,不仅仅是程芬,何泽兰的日子也不会有现在好过。
为了拼生一个正常的儿子,运气不好还不知道得生几回,就他们大杂院的那户连着生了七个闺女到现在还在生……
而真有了弟弟的程芬,可别说什么给她一个工作指标,为了弟弟结婚和工作,怕是一笔高彩礼就直接“卖”出去,他们程家又不是没这个例子,她大姐不就是被“卖”到了穷乡僻壤的大山里。
哪里会像现在,还给备一百块钱的嫁妆。
她这个侄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么一个妈和继父在,还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搞得她都没心思使坏了,“别哭了别哭了,杨丽带你妹子出门转转,多转几圈心情就好了。”
省得在家哭得她心烦。
何泽兰这个贱蹄子怎么运气就这么好,居然还找了一个愿意给继女备这么多嫁妆的男人,也不知道是真乐意还是装的。
其实江湛生是真乐意,百分百乐意。
家里攒这些钱靠的也不是他一个人,他和媳妇都是拿着差不多的工资,媳妇有三个孩子,他何尝不也是三个孩子?
别看这次分的三百块其中两百给的是继子继女,可他和媳妇都商量好了,剩下的三个孩子也绝对不落下。
他们当父母的没太大的本事,给不了孩子最好的。
那就争取做到最公平。
六个子女尽量不偏不倚,谁也不多拿一分谁也不能少拿一分。
不过江湛生也是看出来了,很显然这个“公平”的分配方式也不能让所有人满意,但没办法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不打算继续再说这事,吃过饭后他就道:“家里的橘子应该挂果了,明天你们回老家摘些回来。”
老家的后院栽了三棵橘子树,不大,很矮的一桩,每年也结不了多少果子。
虽然他每年都会给家里一些孝敬钱,爹娘有个三病两痛也愿意花钱买药,但他和家里的关系也算不上有多好。
早些年受尽了爹娘偏心的苦,也是不想让子女们跟着遭受这种罪才尽力想做到公平。
他要是不让东阳三人回去,估计家里这些果子也轮不到他。
但孝敬的钱他出了,爹娘治病的钱他也愿意掏,农忙的时候也让孩子们回去帮忙。
那凭啥家里结了果子他不能吃?
家里不主动给,那他就直接去要,属于自己那份无论如何都不能便宜大哥。
橘子树结果、生产队分粮、年末杀猪……甚至掰算着自家自留地种植的蔬菜,到了日子就让子女回去一趟,哪怕是一把葱也得要回来。
反正他家离嘉田生产大队近,走路也就两个小时不到,早上去下午就能挑着竹筐回家。
“成,我明天就去。”江东阳答应得特别爽快,只要不是回老家干农活他巴不得多去几趟,每次去了都不是空着手回。
老家的橘子其实又酸又涩,但有得吃总比没得吃强。
“明天不行。”江小娥摇摇头,她还挺喜欢往乡下跑。
嘉田生产大队临着一座大山,大山的山洼处还建了一座小水坝,运气好山里、水里也能弄点吃食。
可惜她明天有正事,去是去不了。
“明天不是放假吗?”江湛生奇怪,他可是专门挑得日子,明天放假后天小娥两姐弟就得上学,要是老家的人让他们留下来干活,正好有借口推脱。
“明天龚庄公社请卢老师去检修农用机械,他说带我们过去现场实践一下。”
江湛生微微皱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很显然,他并不赞同闺女转院的事,哪怕都过去半年了,一想到就皱着眉头。
原先是忍了忍,想说得话都忍了下来。
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忍不住了,开口道:“你搞得那个机械,都没个女同志……”
江小娥听得哂笑一声,“爸,你这思想觉悟不高啊,‘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都还刷在高墙上,你每天经过难道都不多看几眼?”
类似的话她上辈子就听过,甚至上辈子的父母说得更难听。
哪怕那时已经是21世纪,哪怕自家做得就是这个产业,可他们都认为一个姑娘家怎么能选择这个专业?
不体面,也没出息。
但有些事从不看怎么说,而是看怎么做。
江湛生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在家说话呢,别拿那些语录来压我。”
“我倒觉得挺好的。”何泽兰将钱数好放进铁盒里,“车间的周姐就打算让儿子去小娥的学校,说是学个技术出来以后更容易分配工作。”
她还没说全。
当时周姐说着时还特惋惜,说她儿子遇上的还不是好时候,现在申请入学的学生不少,等两年后竞争大得多,不像现在,职工学校里的位置都没坐满,人少分配到的几率就更大一点。
她和周姐没什么接触,平白无故人家也不会专门拉着她闲聊。
还不是因为她家小娥半年前转学,周姐话里话外都羡慕着,说小娥毕业后很有可能能分配到一份工作。
最少比其他专业的强。
程芬也是中专毕业,不过她学的是缝纫,毕业到现在都快两年了硬是没一点消息,再等下去毕业生只会越来越多,更不可能蹲到一个名额。
江湛生听得摇摇头,“那不同。”
江小娥没问哪里不同,问也不会问出自己想听的话,直接当作耳边风,收拾完碗筷就回了屋子。
江湛生有些被噎着了,他觉得这个闺女气性越来越大,都有点管不住。
不过他也不乐意把人管得太死。
把人管得太死压了天性,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身边人:“龚庄公社听着挺耳熟,你阿爷是不是把粮食带去龚庄公社脱的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