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罗朗连连保证,“每半年我就来调整一次,绝对不让这台机器出现问题。”
他其实挺心虚的。
这种修补的方法固然可行,但问题是他造成的,本该他掏钱重新配置一个隔板,而不是用这种方式修补。
只是……
他身上的钱真的不够。
也不想让家里人饿着肚子掏钱,只能厚着脸皮道:“如果、如果你们还愿意信任我,我到时候也可以帮着维护一下其他机器,不用钱,我我……”
“行啊,公社肯定特别欢迎。”王刚不是没看出小同志的难堪,不过他倒没怎么生气,虽然中途是出现点小插曲,但结果是好的啊。
他的工作就是专门守着这几台脱粒机,哪里不知道每台机器的毛病?
就说这台吧。
噪音大,时不时卡顿几下,那突然冒出来“咔滋咔滋”的声响,也不知道吓到了多少人。
可现在,机器运行显得格外顺畅,噪音也比原先小了不少。
他会这么热情地答应也是这个原因。
他不懂维修但眼前的脱粒机确实比原先来得更好用,这几位小同志们还是有些能耐的,“机器维护得这么好,我们巴不得你多过来几趟。”
江小娥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声说着,“到时候我陪你。”
“没错,我也来。”
“还有我还有我,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就以半年为期,咱们五个都一块来。”
罗朗眼里憋着泪,喉间哽着说不出话,只能不住点着头。
江小娥见他心情好了些许,便道:“去喝口水喘口气,十分钟后咱们接着来。”
经过第一次上手后,五人之间要默契不少。
他们轮流尝试不同的任务,将剩下的七台机器全都拆了个遍,期间也不是没遇到过复杂的问题,但经过一些提议和商讨也都顺利地解决了。
但有一点,他们在忙碌时或许都没发现,只不过身为事外人又特别有兴趣盯着他们观察的王刚发现了。
随着一台台机器被维护得越来越好,王刚落在其中一人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那位唯一的女同志。
倒不是他怀着什么坏心思专门盯着人家女同志看。
不仅仅是他,其他四位小同志也是这样,随着一台台机器被拆开,在有疑问时总会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不知不觉中这位江同志渐渐成为了主导的位置。
分配任务、提出建议、维护设备,如果不是年纪看着一样大,王刚都觉得眼前是一位老师带着四位学生呢。
在这瞬间,他忍不住想着男娃女娃都一个样。
谁说女娃就不能搞机械了?瞧瞧眼前的女娃娃,甚至比男娃还要强一些。
或许……他可以建议妹妹了解一下这方面的学校?也不是说一定让她也走技术这条路,至少能多一个选择,万一她喜欢又有天赋呢?
只要想,她或许也能当一位人人敬仰的技术工。
……
同时,其他地方也有为这件事发愁的人。
“孩子倒是想继续读高中,但孩子阿爷觉得现在都不能考大学了,读了高中既不能学一门手艺也不能跟中专生那样分配工作,挺不划算。”中年女人戴着工作帽坐在生产线边上,手里一边忙活着嘴里也没闲着。
她叹着气:“要是早生几年就好了,我家孩子学习成绩不错,原先还以为家里能出一个大学生,现在……哎。”
“她想读大学就读,现在是取消高考了,或许哪年就恢复了呢。”
“那也说不准,还是先学门手艺来得强,上回玻璃厂招工,招得全是手艺工,我家小子去了连根毛都没挨上,要不是他阿奶有份工作让他接班,明年初就得下乡了。”
说到这,黄阿妹看着边上的好友,她问道:“你家什么情况?我听说程芬都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还能为啥?觉得我不疼她。”何泽兰苦笑一声,手里卷着线忙活着,时不时活动活动站久的双腿,她缓声道:“让她去外面冷静几天就好。”
她和程玉梅当了那么些年的姑嫂,哪里不晓得这人的抠门?
待个几天还好,真要长时间待在她家还得供着一人份的粮食,程玉梅肯定受不了,估计这会就已经想法子怎么将程芬赶回来。
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闺女,被人驱赶她也心疼。
但程芬也不小了,她该知道哪些人真心为她好,哪些人心里藏着坏心思。
“你家程芬就是吃得苦少了。”黄阿妹扬了扬下巴,示意着厂房那边的生产线,开口:“刘梅和你家情况差不多,看看她闺女,就为了一笔彩礼嫁到乡下,转头为继子买了个收音机。”
何泽兰不好说别人家的事,她抿了抿唇道:“老江人是挺好。”
倒不是她虚情假意,相处这么多年是越来越觉得当初自己选对了。
也庆幸她当初一直坚持,要不是磨得老江松了口,她和儿女们的日子肯定没现在好过。
每次她这么感叹时,老江都会笑着跟她说,‘咱们两拿得工资差不多,付出的也差不多,可别说得你跟占了我便宜似的。’
可她就是占便宜了。
她性子太软弱了,如果不是碰到老江这个好人,估计被欺负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你家老江确实人好,可不是那个继父都愿意为继子继女这么考虑……”黄阿妹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一件事,她犹豫了一会拉着何泽兰就往门口走,“你跟我来。”
何泽兰一脸疑惑,放下手中的东西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一直走到仓库的某个角落,黄阿妹左右看了看没人,才小声道:“你家程华是不是打算下乡?”
何泽兰点点头。
没有工作指标的情况下,程芬能找个有工作指标的男同志结婚留下来,但程华却难。
哪怕是自己亲儿子,她也不得不承认有工作指标的女同志肯定看不上程华,毕竟他身体上有些小缺陷。
所以这几天她一直琢磨着该准备些什么物件让程华带上路。
“我跟你说啊……”黄阿妹刚说到一半,但怕她误会又重点强调了一下,“我知道你说过程华小时候没烧傻,但如果他是这种情况的话,是不符合下乡知青的条件。”
第14章
何泽兰心里一紧,“什么意思?”
黄阿妹解释着,“我男人有个远房亲戚,她家小孩看着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但其实生来就有些憨傻,本来他就是这批要下乡的青年之一,他家把情况和街道办一说,给她家儿子办了一个特殊人员的小证,就不用下乡了。”
这事本来她不该多嘴。
不然事情一传开肯定有不想下乡的人走这条路子,闹大了说不准还会影响到她男人亲戚那边。
但谁让她和泽兰关系好呢。
当年她闺女生孩子难产,婆家不乐意照顾,要不是泽兰和另外一名好友帮忙顶班,她根本请不来假去照顾闺女。
一人顶半天班,除了白班还得上半天晚班,泽兰足足替她顶了大半个月。
这份人情她一直记着。
她跟着道:“所以我想着你家程华要是不想下乡的话,就去街道办问一问能不能办个特殊证。”
何泽兰抿了抿唇,皱着眉头什么都没说。
可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没说,能看出她心里的犹豫,这要是搁在以前,别人但凡提起程华烧傻的事,她一定毫不犹豫就反驳。
黄阿妹也是看出来,她便多提醒了一句,“可得赶紧做决定,万一办理的人多了,说不准政策又有改变。”
何泽兰张了张嘴,只是艰难地开了口,“我……”
“不急,这事你先回去和家里商量了再说。”黄阿妹打断她的话,她知道泽兰很难说出口。
怎么可能不难?
她要是愿意这么做,那何尝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她家程华是个傻子?
但如果有选择,她其实也不想程华下乡。
这孩子性格太莽了,认准事就一根筋,要是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种性格肯定会被欺负。
但是……
接下来的时间,何泽兰一直紧皱眉头。
心里想了好多好多,但都没想出一个头绪来,听着下工的铃声响起,她难得头一个冲出仓库,一路小跑着赶回家,想问问其他人的意思。
等进了院子,除了坐在墙边和自己下棋的老江之外,也就只有拿着几张纸写写画画的小娥。
她问道:“其他人呢?”
“东阳在做饭,小华在南街砸煤,小荭见对象去了。”江湛生将棋子拿在手里,他抬头道:“小荭对象上门的时间定了没?头一回上门可得好好准备准备,看能不能在大队寻人买一只老母鸡……”
他在那边说着,何泽兰却有些恍惚。
三个子女,最让她放心的就是大儿子。
虽然她一个当后妈的不好说,但就年纪最大的前两个,程华比东阳懂事多了,东阳毕业后到现在已经好几年,还好没闯过祸,但从来都是伸手往家里要钱。
要不来不会生气,兜里空空也玩得高兴。
要来了,一张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
程华就不同,因为说话结巴的缘故他在家在外都很少说话,也就急了气了会说一通,好在家里人都在意他,不然跟个透明人一样。
可他愿意卖力干活。
家里粮食都是定量,六个子女吃得一样多,偏偏程华就更长个头,有一身好力气。
磕磕绊绊读了个初中毕业,就和隔壁家的小子满城找小活干。
挖渠、扛泥沙、砸煤块,全都是力气活,一次也能挣个五毛六毛。
但小活也不是那么好找,家家户户那么多空闲在家的人,要是有添补家用的活,大把人都抢着干。
程华和隔壁小子天天早出晚归,运气好蹲个七八天也能蹲到一次。
每次拿到钱程华都是一分不留全塞在她手里。
“老江。”何泽兰坐在他对面,将黄阿妹说的那事重复一遍,说完之后也没说自己的决定,而是等着对面人的意见。
江湛生听得皱起眉头,“你是想让程华办那个……那个小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