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堂伯给他消息,江东阳就特意去找过这人。
没露面,只是让人盯着些,搞清楚他是为什么来。
最开始也不是没往好的那方面想。
毕竟妈这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如果能有个旧相识来探望, 他们也愿意和对方多多接触, 也想从对方嘴里了解妈年轻时候的一些事。
不过, 看江东阳现在一脸嫌弃的样就知道了。
对方去嘉田大队并不是因为旧情,而是觉得妈手里有一笔宋家嫡小姐留下的宝贝, 甭管这笔钱是宋家嫡小姐给的补偿还是特意让妈保管的财产,宋阳波会找来, 估计是觉得那些东西该归“宋家人”。
“这么长时间没再露面,我估摸着他应该查到一些。”江东阳小声说着, 在查到宋阳波打得什么主意后, 他就一直提防着,爸也说过妈生前就留了后手,就算宋家的人真的找来, 也有正当的理由阻挡。
但对方没来。
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动静他可不觉得对方是放弃了,估计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查到妈当年留下的那封证明信, 那封被大领导盖过章证明她将一切物资捐献的信件。
他道:“你说他们是放弃了吗?”
“你说呢?”
“我觉得不会。”
江小娥轻笑,“好巧, 我和你想的一样。”
她对于宋阳波的第一印象,是违和。
穿扮上的违和。
一顶三、四十年代流行的圆顶礼帽, 边沿都露出了底下的那层内撑, 配上一身中山装,这种配置显然很不搭。
中山装穿在身上,抬手时肩部位置绷得紧紧, 一看就极为不合身,再小一点估计都穿不上了。
坐在车厢里,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嫌弃的燥意,与边上的人格格不入。
其实看他的穿扮就能猜出来,这一身和那些遗老遗少们特别类似。
穿戴在身上的都是一些寻常人舍不得花钱买的,但又都是一些老物件,能看出使用的年份很长。
像这种就是祖上富过,但现在日子过得很拘谨。
不然也不会这么嫌弃了还待在座票的车箱,而不是去人少的卧铺那边。
她轻声问:“他认得你吗?”
江东阳摇了摇头,“我算什么东西,他可是宋家人,哪里会愿意认识我这种小人物。”
讽刺的意味很深。
说来也是好笑,宋阳波打着他妈财产的主意,却对她的儿女们毫不在意,“我就是走到他面前,他都不一定能认出我是谁。”
“不认识也好。”江小娥收回视线,很显然不愿意和这种人有过多来往,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多看几本书。
江东阳撇了撇嘴,“等着吧,等他知道咱妈啥东西都没留下来,总有他们哭的时候。”
江小娥闭上眼,轻轻说着:“这一天怕是得很久很久以后才能看到了。”
在她的记忆里,早逝的母亲其实留下不少“宝贵”的东西,只不过这些东西对于外人来说毫无价值。
她付出最宝贵的就是领导自己的丈夫走出了大山,给予他不一样的人生;将三个孩子带到这个世界,认真教导,让他们树立了正确的三观……
至于像宋阳波所想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她不知道母亲是不是真的没藏,但她确定的是家里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就算母亲偷偷藏了,谁都没透露一声,想找也不可能找得到。
只不过,那些起了贪念的人不会放弃。
哪怕他们否定了、哪怕母亲留了后手,他们仍旧不会信。
因为生活如此拘谨又因为成分问题被压制的他们,估计找不到其他能翻身的机会了,只会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幻想着有朝一日他们又能拥有数不尽的财富。
不说所有的遗老遗少吧,至少她从宋阳波眼里看到了不甘和贪婪,现在有那么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他怎么可能放过?
尤其是宋阳波的日子现在过得不好。
这种不好,不能和寻常百姓对比,而是和以前的他。
肯定是不甘心,才想着去挖掘自己所以为的宝藏。
不过这都和她没啥关系。
人没冲到她面前讨人嫌,这事爸和大哥也搁在心里,有他们扛着,她好像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江小娥将头靠在二哥的肩膀上,迷迷糊糊中进入了梦乡,明明身处在挤满人的车间内,但她却觉得很安心。
这就是家人吧。
……
“小采,快过来。”江湛生对着街那边的小孩招了招手,没一会小杨采就跑到他身边,昂着脑袋脆声喊了一句,“阿爷!”
“欸。”江湛生应得那叫一个响亮。
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儿子结婚那天他就突然升了辈,一下子荣登“阿爷”的身份,本以为得好长时间才能熟悉起来。
但谁让小杨采实在是太乖巧,天天凑在身边“阿爷”“阿爷”地叫唤,谁受得了?
江湛生招架不住,按他想的,他能把程华三姊妹当作亲儿子、亲闺女来相处,怎么就不能把小杨采当作亲孙子呢?
一想一个通,立马接受了!
他先是用袖摆给小家伙擦了擦脸颊上的汗,“别闹得一身汗,小心发烧。”
“好!”
江湛生跟着又从兜里掏了掏,掏出了几颗玻璃珠出来,“拿去玩。”
“哇!”小杨采大大的眼里发着光,“是玻璃珠!阿爷,我的玻璃罐马上就要攒满了。”
小家伙有一个橘子罐头的玻璃罐,专门装他的玻璃珠。
以前装下的玻璃珠,都是妈妈给他的。
攒了小两年,攒够了玻璃罐三分之一的位置。
而最近,他的玻璃罐都快装满了!
妈妈给、爸爸给、小姑给、小叔叔也会一脸肉痛把他的收藏送给他,现在连阿爷也给他买玻璃珠。
“喜欢就好。”江湛生揉了揉他的脑袋,“下回阿爷再给你几粒,不过可千万不能放进嘴里,也不能对着人丢着玩。”
“我不会。”小杨采甜甜笑着,“妈妈说了,这个吃了会肚子疼,打人身上也疼,我肯定不会弄疼其他小朋友。”
“乖,去玩吧。”江湛生拍拍他的脑袋,跟着道:“让你小叔叔带着,有人欺负你就找他。”
南阳年纪不小,但和街坊的小孩玩得倒挺好。
这小子好吃但也聪明,和大孩子玩他当不了老大,带着一群小豆丁他就是能做主的老大哥了。
“我不玩了。”小杨采摇头,主动牵起阿爷的手掌,“我想回去。”
“行,那咱们就回去。”江湛生乐得答应他,牵着孙子的手就一路走回去,在路上遇到哪个街坊,也会停下来说几句话,跟着夸夸小杨采几句。
直到回到家,谢绝娣从厨房将饭碗端出来,打了声招呼,“爸。”
江湛生点了点头,对着她道:“对了,东阳来了电话,说是今晚就能到家。”
谢绝娣轻笑着,“我知道。”
江湛生一听哪里还不懂。
他倒没接到大儿子的电话,而是传达室给他的消息,敢情那小子来了电话但没找他,而是直接联系的儿媳妇。
“爸爸要回来了吗?”小杨采听得蹦跳起来,“爸爸和小姑姑要回来了?太好了,他们走了好久呀!”
“对,他们今晚就回。”谢绝娣将饭菜搁好,牵着他走到边上的打井边,一边给他洗着手一边道:“你今晚早些睡,等明天醒来就能见到爸爸了。”
“好!”
小杨采答应的爽快,但入了夜后根本睡不着。
他甚至不想待在自己屋里,而是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听到巷子那头传来声响,就探头看上一眼。
隔壁的院子也没关上院门,江湛生披着外套坐在院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时不时跟隔壁的孙子聊上几句,两人就这么等到了十来点。
就在小杨采点着脑袋快要睡着的时候,巷子那头传来了蹬三轮的声音,他揉了揉眼,然后探头去看,这一看瞬间精神起来。
“是爸爸!”
隔壁的江湛生立马起身,等他走出来时三轮车已经停在院门口,江东阳站稳脚后就将儿子抱了起来,“乖儿子,想不想爸爸啊?爸爸给你带了好多礼物呢!”
江小娥这会也下了车,对着走出来的人喊了一声,“爸。”
“好好好,平安回来就好。”江湛生将三轮车上的行李拿了下来,他道:“先回屋,屋里给你们热着水和吃食。”
几人进了屋,何泽兰先前听到动静,没出院门而是去了厨房,等他们进来后先是端了一盆热水,“来来,先洗把脸热热手,灶上热好了,等会就能吃。”
一通忙活,三兄妹呼呼吃着肉臊面。
等吃得差不多,小杨采早窝着江东阳怀里睡着了,他轻声道:“程芬那边没什么事,今天太晚了你们明天还得上工,其他明天再说。”
“行行行,她没事我就安心了。”何泽兰松了一口气,闺女没事,孩子们也都平安回来,她今晚能睡个踏实觉了。
江东阳也不算在说谎。
报喜不报忧,与其让何阿姨天天担忧倒不如安安心心过日子,而且说来程芬那边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差。
他放下碗筷,抱着睡着的儿子就回了隔壁的院子。
江小娥这会也有些扛不住了,收拾一下后就回去歇着,尽量轻手轻脚还是将同床的程荭闹醒,程荭没说什么,只是在她睡下后给她捻了捻被窝。
一夜无梦。
江小娥直到太阳照屁股才醒来。
醒来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洗漱完就去厨房找吃的,果然在灶上看到给她留下的那一份。
吃饱喝足后,这才打开院子。
院门已打开,在隔壁玩闹的小杨采就看到了她,一路冲了过来,稳稳站定在她面前,“小姑姑,你醒啦!”
他没等小姑姑回应,就抬起了自己的脚,“小姑姑,这是爸爸送给我的胶鞋,是不是特别白!”
他今天一醒来,就看到摆在床头边的新鞋子以及其它吃的玩的,要不是怕唠叨人,他早就惊喜地大叫起来。
等起来后连早饭都顾不上吃,穿着新鞋子就和小伙伴们显摆起来。
这可是他爸爸送给他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