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在看着自己,但风漪又觉得祂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看向那些可能曾经会被欺压一辈子,亦或是无声无息死去,因为体型便被夺走了人生的人。
祂们从未好奇问过她现在大荒的事,风漪以为祂们是不在意,或者说,心里有数,对自己做下的布置很自信,不认为事情的发展会超出自己的预料。
她不由伸手握了握风帝的指尖,仰起头道:“其实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的。”
风帝沉默地风漪,却不再说话。
巫咸国国主坐立不安的在自己的白骨王座上蹭了蹭,良久,祂才问:“现在你们还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状态吗?”
风漪愣了一下,如果说她还能理解风帝的话,那巫咸国国主的问题她就是彻底不理解了,毕竟她好歹曾窥视过风帝过去的一鳞半爪,却对巫咸国国主祂们那个时代一无所知,历史的只言片语,并不难让她完全理解祂们那个时代的思想。
她老师回答道:“不是,大多都是因为相爱而在一起。”
风漪觉得,相爱这个词其实是不怎么恰当的,因为绝大多数婚姻都是权衡利弊,并不是完全的感情决定的,但这么回答,似乎也没有错?
“真好啊,”巫咸国国主眼中带着一种憧憬,“现在的你们已经能闲到这种程度了啊……”
风漪一时间都分不清祂是褒是贬。
巫咸国国主也没有解释,祂只需要知道,现在的人族已经能去想这种事就很好了,那说明,他们已经没有了曾经祂们需要面对的生存压力了。
现在的人族是很难想象祂们那个时代的,那时爱情是妖兽间才有的一种‘奢侈品’,而人族结合,只是为了单纯的繁衍,没有感情,男男女女,都是战友。
那种极为惨烈的现状,为了生存被选为‘种母’的女性,和被当做工具的男性,一个好了就换下一个,直至再也无法起到作用,但他们都不会在失去作用后被安排好住处好好休养,而是接着投入到下一个工作中,暗无天日,直至死亡,唯一支承他们活着的,只有信念。
所有人一起,高举的信念。
所以,现在大荒很多人觉得,曾经的那些人看到现在的人族,必然会痛心疾首,但其实,如果祂们看到了,会生出的,是喜悦、是满足。
毕竟,连这种‘奢侈品’都能享受到了,那人族就已经算是翻身了。
巫咸国国主也沉默了下来,风帝在风漪发顶摸了摸:“好孩子,你该走了。”
风漪问:“你们……不想问了吗?”
风帝回答:“我们本来什么都不该问的。”
问了,才会生出欲念,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婪,祂们都很清楚这个道理,就像巫从不求长生,是不愿,也不敢。
人一旦追求长生,又有多少还能全心全意去维护她们呢?
祂们比起妖族本就先天不足,若顶头人还不知天高地厚去奢求自己不该奢求的,那比祂们还不如的,又怎么能扛起一切呢?
所以,祂们不是想不到该怎么延长自己的寿命,是都甘愿赴死的,寿命的长久伴随而来的必然是心态的改变,欲望的滋生。
恰如此时此刻。
祂们,怎么会想不到如何让自己重生呢?
怎么会不想去见见自己曾经一心庇护的人呢?
可如果祂们出去搅风搅雨,世道又该变得有多乱啊?现在的人又该听谁的啊?
所以,不听,不闻,不想。
仅仅只是,关键时刻发挥一点微不足道的余热。
然后,就让祂们成为历史,成为燃烧之后的余烬吧。
第341章 闭关
风漪是无法理解祂们的想法的, 大概是她太贪,从不觉得放任自己的欲望滋生有什么不好,沉默了片刻, 风漪终究什么都没说,选择了离去。
有巫咸国国主的指路,风漪便也没有含糊, 直接跳进血河去搜寻。
血河并不平静, 里头的尸骨本就与人族是生死大敌, 一感受到‘人气’, 便立马沸腾了起来,怨气滔天,似乎想将风漪沉进河底, 永不复出。
不过对风漪来说, 这只算得上是小麻烦,毕竟她不可能会被这样的场面动摇心神。
当初的巫卷都是用特殊材质制成,以防容易腐坏,大巫书写时往往也带有灵光, 所以尽管血河中许多东西都被侵蚀了,但河底还是留下了一层稀薄的‘遗产’。
人总有手滑、失误的时候, 风漪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曾经巫会使用的巫器, 不过在时光的侵蚀下, 这些巫器基本都失去了作用, 毕竟对许多妖兽的潜意识来说, 跟巫有关的东西绝对是恨意最深的, 落在这其中还能保持完好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血河不算特别宽广, 风漪游了一圈, 雁过拔毛, 将其中但凡还有点用处的东西都给带了出来,毕竟都是能增长底蕴的东西,都沉寂在此也未免太过可惜。
不过血河能看着还算风平浪静,其实也全赖曾经的巫投入进血河的东西,纵然祂们当时或许没有这种想法,可祂们使用的东西却总还是带有自己的一分意志的,就像神仙使用过的酒樽,放到人间便能成为神器一样,大巫使用过的东西也有着同样的作用。
血河中的生物本就是被祂们杀死了,哪怕怨气再深,本能也会对此感到忌惮和惧怕,而一旦感受不到那些气息了,便立马变得波涛汹涌起来,如果放任不管,不出意外,血河必会向外侵蚀,没准有那么一天,血河中会走出一个恐怖的‘怪物’来。
对于这种情况,风漪的解决方法也很简单,直接便在血河中留下了自己的武道意志。
纵然因为死了太多的妖,导致无数的怨气下血河滋生出了些许灵性,但趋吉避害、欺软怕硬是任何生物的本能,只要能压它一头,必然会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乖巧,反而能成为一条合格的‘看门狗’。
见血河重新安静下来,风漪便直接带着收获离开,关于造鬼之法,风漪只找到了半篇,可见当初的巫确实是并不算太重视此法,但结合当时的风气来说,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当时主流思想就是宁死毋生,在当时这种方式本就属于‘旁门左道’,若是放到现在,这种方法才有可能得到重视。
如今的巫,也有不少开始追求长生久视,毕竟如今的生存环境与当初不同,人族也算是站稳了脚跟,自然而然便会开始追求一些曾经不敢追求的东西。
不过风漪现在最关注的反而更关注另一篇法门。
造畜之法。
跟其它法门不同,这篇法门是被特意放进血河中好好保存着的,其作用便是剥夺妖兽的灵智,让它们变成山林间被本能支配的普通野兽,只是这个巫术并未现世,一点风声都没有出现在大荒过。
毕竟这是在动摇妖兽的根基,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她们不仅无法将这个巫术拿出来,甚至都不能让别人知道。
要知道,妖兽在大荒繁衍生息多年,从天上到陆地,陆地到海洋,其数量哪怕是如今人族能跟妖兽分庭抗礼了,其实也是远远不如的,只是妖兽内部并不和谐,海洋中的妖兽大多更是不关注陆地上的事,这才让人族有机会逐个击破,等妖兽反应过来时她们却已经站稳了脚跟。
可此法若是被暴露出来了就不一样了,到时所有的妖兽都会站在人族的对立面,那样的压力绝不是当时的她们能够承担得起的,因此便选择了将此法封存。
哪怕是现在,其实也不是此法出现的时机,它真正适合现世的时机,是在妖兽被打疼、打服,认命时,到时这种方法出现,它们也只会胆寒,而不会想着让这种方法彻底消失。
大荒中的人早已习惯了死亡,虽然仍然恐惧,但威慑力却无疑没那么严重了,可如果日后将这种方法放入刑罚当中,威慑力大概是比死-刑还要更足的,毕竟没有哪个智慧生命能忍受自己失去所有灵性,重归蒙昧,只凭本能的活着。
不过这个法门也并不完善,只进行到一半便被叫停,因为她们那时还承担不起被发现的风险。
目前风漪也还不打算重启,毕竟如今的女阴也算得上是人多嘴杂,不过刨除这个,从血河中带走的其它东西,也足够女阴的技术水平再上一层楼了。
离开前,风漪最后回头看了眼酆都,这次离开,估计许多年她都不会再回来了,也不知道风帝祂们是否会感到寂寞。
短命种跟长生种对时间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风帝祂们纵使只是历史投影,可也是有自我意识在的,这种情况下,长期呆在一个一层不变的地方,哪怕不被逼疯,也会变得烦躁吧?
就像风帝的蛇傀,风漪曾听祂们说过,祂们并非一开始就在沉睡,最开始,祂们是清醒的,但这种清醒,只能让祂们发疯,尤其是在眼睁睁看着女阴所遭遇的一切却无法去帮助改变时,为了对抗那种枯寂与疯狂,祂们才学会了沉睡。
风帝残忍地让祂们亲眼见证又旁观了一切,所以祂们出世后既不掌权,也不逾越,岁月已经磨平了祂们的棱角,成为了一把把沉默锋利的刀,毕竟,活得久的长生种,骨子里很难不带有傲慢,更不可能不居高临下的俯视一切,也很难去听命于一个比自己小上不知多少年的小辈的话。
所以长生种的存在,是很容易动摇统治者的地位的,不然又怎么会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
风帝着实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全面,风漪也不清楚,那些先祖们知不知道祂们信任的风帝其实并没有那么信任祂们,但她猜大概是心知肚明的,毕竟谁也不是傻子,只是心甘情愿罢了。
风漪将东西都交给了长老处理,然后将造鬼之法交给了钩吻,希望在自己闭关出来时,对方能够拿出勉强能推行下去的成品。
要想登临至高,要想统一,实力本就是或不可缺的,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环,毕竟如果能以一力镇压一切的话,又还需要什么权衡利弊?
而这,需要风漪去闭关,这期间她不会让任何事去分散自己的心神,因此,这期间便需要找人去监国。
在没有见风帝祂们之前,风漪其实是打算直接交给长老们去干的,但现在,风漪决定交给风扬试试。
其实风漪对原身原本的性格并不是那么满意的,毕竟一个从小体弱,被小心翼翼照顾的人,性格是很难强硬起来的,但或许是在‘出生’被孕育的时间里,风扬也从血脉中吸收了太多的知识和记忆,性情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这也是风漪一开始没认出来的原因,毕竟根本看不出两者有什么相似之处。
哪怕是现在的风扬,风漪也看不出什么来,因为她叫妈叫得太顺口了,且还不是口是心非的那种,让风漪也摸不准她现在的心智究竟是处于什么水准,是成年人的心智,还是会随着成年逐渐恢复记忆?
所以风漪没有草率的将一切交给她,而是先将人带到身边考察了三个月。
风扬对此有些诧异,因为风漪并不是一个‘慈爱’的母亲,虽然风扬有疑问找她时会回答,但平常也不怎么主动管她,还喜欢玩弄她,也就考教功课时会稍微看起来像个合格的长辈,不过她也没多想,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多喜悦。
人的性格可能会随着成长而变化,但骨子里的本性是很难改的,风漪对此也说不上失望,但也不惊喜,或许是幼时体弱的原因,风扬很沉得住气,每天都会分出不少的时间去看书,脾气也好,用安稳两个字来形容再合适不过,处理事情也是朝着这方面靠拢,不会急于求成,也不激进,基本没有冒险精神,想推行什么政策,也永远都是求稳,如果发现反对声音比较激烈,便会退缩,宁愿多花上几倍的时间,也不会急于求成。
这无论是与风漪还是风帝,都是不像的,她们都喜欢让周围的一切来适应自己,而风扬更习惯于去适应一切,或者说跟一切互相适应,总之,如果让她出去打仗的话,大概率会出现无功无过的局面,不会出什么差错,但也不可能会出现什么惊喜,因为她太求稳了。
但如果是作为开国之后的继任者而言,这样的性格客观来说其实是不错的,毕竟该激进的、该疯魔的前人都做过了,她不需要再去画蛇添足,只要守好一切就可以,如果总蠢蠢欲动希望做出超出前人的功绩的话,那反而才容易生乱,没准二世而亡都不一定。
因此总体来说,风漪对她还算是满意,至少以她如今的水准,再加上长老和大臣们的看护,足以保证在自己闭关期间不出什么乱子。
所以在考察三个月后,风漪将权利下放,开始了闭关。
第342章 五年
自古修炼无岁月, 对风漪来说也是如此。
一晃,五年过去了,妖族与人族之间的大战不仅没有停歇的趋势, 反而越演越烈,已经从原本的小打小闹,演变成了中高层力量间的战斗。
而局势更是几乎天天都在变化, 北地的金国因为底蕴最浅, 已经被亡国了, 穰国与夏国选择了重新‘一家亲’, 名义上尊夏国为正统,而曲直国,却是直接投靠了妖族, 成了妖族进攻的前线。
南地因为地形复杂, 妖兽众多,周遭势力更是直接以女阴为圆心朝外扩散,尤其是有水域的地区,更是众人争抢的重点, 因为时至今日,水生的妖族中, 选择加入战线的仍还不算多, 所以靠近水域的地方, 总是安全一些, 并且妖族也需要依托水源生存, 对水域直接下狠手的可能性也会低一些。
在许多人看来, 如今人族的局势已经算得上恶劣了, 毕竟两大国合并, 一国灭亡, 一国投靠,无论是哪一件大事看着都是对人族自信心的毁灭性打击,哪怕这些年来人族休养生息发展了不少人口,可在中高端力量上,却仍然存在着差距的,毕竟妖兽大多随着时间流逝会越来越强,而人族强者,随着时间流逝面对的却是年老体衰和死亡。
不过,在人族高层看来,如今的局势其实仍还是可控的,打仗本就不是单看谁占得地盘多这么简单,胜利奠定的基础是将对方拉出来打仗的精锐吃掉,等对方拿不出人手时,才是集中人手覆盖战场,收拢前期优势的时候。
所以,不少地方,其实是人族主动让出去的。
妖族狂妄自大的性格,不是一场失利就能改变的,直到如今仍然有许多妖族觉得当初人族胜利不过侥幸,全赖当初它们大意轻敌,如今一动真功夫,不立马就让他们节节败退了?
但事情不是这么看的,妖族急于将曾经被夺走的土地重新占领,看似胜局在握,可实际上这些疆土该分配多少兵力去驻守?有多少妖族妄图将疆土变成自己的领土?等疆土归属尘埃落定后,又有多少还愿意全心全意的出力?
而一旦兵力因此被分散了,所需要顾及的地盘太多,到那时,历史上人族与妖族对战的形式必然会重新上演,人族会在它们的地盘上来去自由打游击,到那时,领地需要它们分出兵力去看护,又还能拿出多少兵力出去征战?
妖庭不是没有大妖看出这一点来,但却又心甘情愿入套,因为就算它们胜利之后退去,人族也能从容地重新回去,将其变成前线——外围的领地早就没有百姓了,全被撤走换成了将士。
它们不可能让人族卷土重来,平白消耗兵力,所以地方是必须得占住的,更何况,它们的情况跟人族又不同,人族换一个地方生存劳民伤财,但妖向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不需要顾忌周围的物资,反正在人族占领后,这些地方本来就被他们给弄成适合人居住的地方了,要恢复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
而且,它们也不像人族那样还有那么多普通人需要管,任何一个妖,只要它是妖,都拥有着野兽难以匹敌的力量,带过来之后根本不需要考虑什么生存问题,每一个都能上阵杀敌。
也因此,哪怕明知这是阳谋,它们打下疆土之后,也仍不愿退去。
开疆扩土,无论是人还是妖,对此都是有着渴望的,谁不想自己的领地范围增加?
虽然这样做需要派出兵力去驻守,但大妖支援的速度可不是普通人能比得上的,所以占领疆土,也未必会成为拖累。
而南地这边,因为妖庭的连连大捷,蠢蠢欲动乃至付诸行动的更是不少,但懒得掺和的同样也不少。
说白了,能深居南地的,不少妖都是不想跟人族打交道的,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然也不会在南地窝着了,毕竟也就这里人少山多,呆着舒坦。
长生的物种很难还会有家国大义这些思想,能关注自己的族群便算是负责任的了,多得是连族群都不管的,更不会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思想。
因为活得太久太久,一切在祂们眼里都成了过往云烟、小打小闹,只要没直接惹到祂们头上,无动于衷是很常见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