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宫里的马车,车内的会是什么人?
想到赵老的身份,他的手指就微微蜷起来,心也跟着提起,而没过多久,一番忙乱后,他提着的心终于碎了。
碎成了数瓣,糊都糊不起来的那种。
那是宫里追封的旨意,赵老被追封谥号为文衡公,这是至高无上的尊荣。
感受到周围若有若无投过来的目光,阆正平脸上笑着,心里却跟掉进了醋桶似的,酸得不行。
他就不该来的。
阆正平暼向身侧穿着素淡青衣,头发梳成一个丸子头,浑身上下只有腰间挂着一个破旧小钟作为配饰的单薄少女,眼神有些怨怼和委屈。
要不是她,今天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遭受那带着内涵的目光了。
阆九川看回去,道:“你这委屈可不是我造成的,怨不得我,看我没用。”
阆正平:“……”
虽然你说得对,但为什么你这孩子说话能这么直白?
“贤弟。”
一身重孝的赵崑脚步匆忙走过来,向阆正平拱了拱手,道:“没想到贤弟会来,为兄有失远迎了。”
“启宁兄说这话是埋汰小弟了,我是来给世伯上炷香,这孩子亦然。”阆正平一脸欣慰,道:“世伯能得文衡公的谥号,当真无愧他老人家数十年为国殚精竭虑的付出,恭喜。”
赵崑脸上也有一点喜色,却没表露出来,只客套了两句,看向阆九川,神色正了几分,道:“我带你们去灵堂,就快起棺了。”
他领着二人,穿过人群,引来不少侧目,更多的还是落在阆九川身上。
开平侯世子带来的这个小辈倒是眼生得很,这身子骨还这么薄弱,是个姑娘?
赵元承听说阆九川来了,如临大敌,从灵堂内冲出来,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那个人。
为什么呢?
明明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刮倒了,脸也不是那种曾见过的绝色,但在人群中,偏能一眼就认出来。
不是因为她长得多好,是因为她身上的气质,让人道不清也说不明。
疏离,冷漠,又遥远。
彷佛不是此间人。
“元承兄,那小娘子是谁啊?”有人好奇阆九川的身份,被开平侯世子爷亲自带着,也不知是什么人?
赵元承声音凉薄,回道:“是阆家排行第九的姑娘。”
那人恍然,又多看了阆九川两眼,阆家还有这样的小娘子?
单薄娇弱,瞧着一副短命相。
不是适合做妻室的女子。
那人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兴致缺缺。
阆九川来到灵前,接过赵元承递过来的香,双手执着在额前拜了三拜,插在了香炉里。
灵堂刮起了一阵微风。
赵崑头皮一麻,下意识地看向棺木,爹,是您吗?
阆正平看她果然只是上个香,一点都没作,心里松了一口气,也接过香拜祭。
却不想,阆九川走出灵堂,扫视一圈,来到那几个手臂系着黑稠的男人跟前,并精准地站在了沈青河身前,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沈青河身材很高且壮硕,气质上不太像文官,倒更偏武官一些,他下巴蓄着胡子,一双眼如鹰般锐利,目光如炬,浑身的罡正之气浓郁。
将掣倒也没说错,此人确实一身刚正之气。
但这刚正之气,却在全力对抗着一股阴邪的晦气,那是污秽且混杂的黑红之血气,极其浓稠,令人作呕。
阆九川皱起双眉,退了一步。
她不喜那气息,张牙舞爪,阴晦恶毒,邪气非常,偏偏它还带着一点愿力。
真是奇怪,谁会供奉这样的邪祟?
沈青河见阆九川走来,本没在意,只当对方是走错了,但看她停在跟前,又有几分探究。
这小娘子意欲为何?
“你过来。”阆九川向沈青河招手,走到一旁。
沈青河:“?”
这还是个脑子不清楚的?
阆九川看他不动,就说了一句:“沈鹏。”
沈青河眼神一利,想了想走了过去,道:“你是谁?”
“阆家九娘。”阆九川说道:“令郎身上的事,是你给他带来的麻烦,你近来去了什么地方,招惹了什么东西?”
沈青河瞳孔一缩,手握成了拳头,声音冷冽:“你在说什么?”
这小姑娘,怎么会知道鹏儿的事,她又凭什么说是自己给他带来的麻烦。
“有因才有果。你若想解决令郎身上的事,须得解决你近日招惹的事,否则,治标不治本,甚至还会令你自己身陷囹圄,不得好死。”阆九川冷冷地道。
罡正之气可护体,可若是他持续倒霉,这罡正之气渐弱,那么那股子阴邪的晦气就会一举将他压制,直至身死。
阆正平上完香,和赵元承双双看到她招惹上了沈青河,脚步飞快地走过来,恰好就听到那最后几个字眼。
身陷囹圄,不得好死!
这个孽障。
阆正平脑壳一炸,像是开出了一朵耀目噬人的白花,晕乎乎的,脸色煞白。
他就知道昨晚的不祥预感是对的,这个事儿精,果真不带停的,她这张嘴,真的抹了穿肠毒才出来的吗?
一开口就这么毒,她知不知道对方是谁,是沈青河,是破案极厉害且刚正不阿的沈青天?
赵元承则是赤红了眼,这个乌鸦嘴,又开始诅咒人了!
第41章 阆家好像出了个嘴开过光的乌鸦嘴
这人呐,平白无故地被人诅咒,换了谁心里都不高兴,沈青河亦不例外。
近日他正在查一个棘手的案子,手下的人不是死就是重伤,轻一点的就是病下了,十分邪乎,乃至于如今手下人一听去查此案,都在打退堂鼓。
可沈青河呢,越是难,他就越是迎头而上,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结果才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儿子沈鹏不知怎地中了邪,精元精气在不断流失,本以为他是在外胡混,便把人拘在了家里,但事实却是他依然在流失精气,太医请过了,还偷偷摸摸地请了神婆,最后还拗不过妻子的哭闹把人送上了慈恩寺静养。
但静养却没让孩子好转,他依旧在枯萎,只是空门之地,自有神佛庇佑,并没有像之前那般枯萎得快罢了。
可就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托了关系去找玄族的人,看能否解决。
一事未了,一事起,恩师突然仙逝,狠狠地打击了沈青河。
他十数年寒窗苦读,拜得良师,一朝中进士,又娶贤妇,仕途顺风顺水,不过四十出头就官拜三品,人生可谓坦途。
但这阵子发生的事,却是各处不顺,就像是坦途布满了荆棘陷阱,一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
所以沈青河这心情不可谓低沉,而在他心里阴云密布时,不知哪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对他口出恶言。
若换了平日,沈青河不至于要和一个孱弱的小姑娘计较,但偏偏在此时,在他将要送恩师最后一程时,她说出那样难听的话。
沈青河的脸黑成了锅底,还没等他发作,就见阆正平飞跑过来,一脸着急地向他拱手致歉:“沈大人,实在是抱歉。我这侄女自小养在庄子,不懂规矩不知深浅,言语上多有得失,在下在这向你赔个不是,请你饶了她一回。”
他不等沈青河说话,腰就弯了下去。
阆九川有些意外,这便宜大伯父竟为她这么能屈能伸?
就在她感慨时,阆正平又压着她的头,呵斥:“九娘,还不向沈大人赔罪道歉。回去后,你必须跟嬷嬷学规矩,别一秃噜嘴就口出狂言。”
阆九川的脖子被压得低了下去,咔的一声,吓得她冷汗津津,连忙施术维稳。
那清脆的一声骨折,让阆正平也吓了一跳,手唰地缩了回来,急声问:“没,没事吧?”
他不会把孩子的脖子给压折了吧?
阆正平看向自己那大手,有些心虚,气上来,一时忘了这孩子可是娇弱得很。
阆九川直起身子,浅浅地摇了摇头,有事,但不能展现出来。
沈青河眉头皱紧,看着阆正平道:“这是世子爷你的侄女?”
阆正平连忙点头,回道:“是我二弟的女儿,因身子骨弱自小就离府静养,她刚接回府,没受过正经的贵女教养规矩,还请沈大人海涵。”
二弟,便是那令人惋惜的安北将军阆正汎,那位是难得的天生将才,有勇有谋,可惜命不够硬,早早就战死沙场,否则开平侯府何至于如此破落?
他在叹息时,一旁的赵元承以为他不快,连忙帮着描补:“世叔,马上就要起棺了,您进去灵堂多和祖父说两句话吧?九姑娘我让内子带下去训斥两句可行?”
赵元承淡淡地暼向阆九川,眼里有几分责备,哪哪都招事儿,还得让人给她擦屁股,这可真是幺蛾子精托世。
沈青河打量了阆九川一番,深吸了一口气,看在她是英雄之女份上,想说算了。
阆九川却道:“沈大人是当我小孩子口没遮拦,无的放矢吗?您近日遇着什么事,您心里有数才对。”
沈青河心里一咯噔,蓦地想起近日查的那个案子。
他和阆九川定定地对视着,眉心越皱越紧,她到底有什么依据,敢来他面前说这么一番话?
“要起棺了。”
沈青河听了这话看向灵堂,果然那边已经有动静了。
阆九川后退两步,道:“大人如果想解决令郎的麻烦,可来阆家寻我,只要您付得出代价,此事我能解。”
她转过身,脚步微微一顿:“不过大人可要快些,等您身上的罡正之气护不住您了,您就要开始倒霉喽,先倒霉,后丢命。”
赵元承眼前发黑,能不能来个人让她闭嘴?
阆正平的脸色比他好不了哪去,只是他不太明白阆九川和沈青河说的什么事,她提到的令郎,是沈青河的儿子?
不是,她不是一直在庄子上,又怎么会认识沈家儿郎?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是先帮她收拾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