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九川将他从伏亓用鬼煞之气化成的死神之手下拽了出来,道:“将军,后人所知历史,都是从史记那得知的,不知者不罪。”
历史之所以会让人通悉,都是通过各种史书记载,至于真假,要考究是要参考大量文献,若找不到,那就是怎么写,后人怎么信。
这就是阆九川之前所说过的,千古流芳和遗臭万年,会被后人如何定论,就看史记了。
伏亓的煞气一下子就卸了。
宫七给自己用了两张符,才把那通体的阴气给散去,但那张因为妖毒发作还没休养过来的脸,更青白了。
他咬着牙对阆九川道:“我也没得罪你吧,保命的丹丸我还给你一颗一颗的吞,不指望你报恩,也不能恩将仇报吧?说什么畅游大郸,你这是嫌我命长……”
他的声音在伏亓扫过来的冷冽眼神下自动消失,神色忌惮地看着他。
这可是个煞神啊!
阆九川看他炸毛,便三言两语解释了伏亓的来路以及他的过往,末了道:“若是换了你,死守一座城到底,甚至以身殉城,只为百姓多拖一点时间是一点,多杀一个是一个,如此壮烈,最后却成了背锅的那个,被污蔑为祸国者,家人不存,你恨不恨?”
宫七变了脸色,道:“那凉国国主不做人事啊,怪不得被灭了呢。”
歪曲事实真相,颠倒是非,甚至撰写成史书污蔑忠魂,这行径,当真是十恶不赦,亡国不冤。
“没有一个皇朝是万古不灭的,总有气数已尽的时候,就像……”阆九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宫七:“!”
我知道,你这是意有所指,倒也不用这么明显。
阆九川说道:“伏将军因了清名被污而愤怒,你就担待一二吧。”
宫七委屈巴巴的:“虽然是这样,但我们不知啊,后人不曾亲眼所见,又如何得知那一场战役是如何呢?更不说,那还是前朝凉国的事,已过去两百年了,故人早已作古,说不定凉国国主都已经投胎了,谁能证明他是被冤枉的?后人都是从史书了解过去的。”
两百年啊,不是两年,就是要证明他是冤枉的,都好难,因为很多东西经不起考究。
阆九川和伏亓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正因为知道,才觉得更憋屈,就是要找凉国国主报仇,人家都早已死和投胎了。
伏亓道:“清名已难正,先解决最紧要的,其余的……都是命。”
这语气带着些沉重和颓丧。
宫七听了,又看向阆九川,这里面还有什么事吗?
还和这八卦城有关?
宫七满脑子疑虑,看着八卦城三个大字,霍然想起,阆九川好像也没说这伏亓将军有什么要紧事,这死丫头也是不干人事,防着他呢!
宫七扭过头,睨着阆九川,嘴角冷勾。
面对他的质疑和冷笑,阆九川没露出半点心虚,问:“前朝凉城被康居占了后,又经了焚烧,重建后,从源城更名为八卦城,你可知为何?”
宫七双手抱臂,一脸冷酷:“不知道。”
你瞒我瞒。
别想从我嘴里知道点什么。
阆九川黑了脸,看向伏亓,又是故地,干脆原地作法,用他神魂为引,以地为阵,将宫七拉进了魂境,经历伏亓和三千伏家军的痛苦。
亲眼看一看,也省了她唇舌解释。
等宫七在伏亓的魂境经历水深火热的时候,她这才看向八卦城的字,用的是篆体,笔锋遒劲有力,铁画银钩,而入色……
用的是朱砂混金汁液?
看着那在阳光下散发着一圈金光的三个字,只有朱砂混金汁,才有这样的效果。
而且,还没有经受风霜沙尘的洗礼,三个字像是会有人随时补色,显得颜色很新,和斑驳的城墙形为鲜明的对比。
阆九川身处的这一片地,几乎是一马平川的,因为地势气候原因,这边显得很是贫瘠,连树都没几棵,有黄沙尘吹来,砂砾刮得人脸生痛。
她拿出那张关于八卦城的舆图,展开比对方位,从城门,缓缓地转身,在朝西的方向,距离十丈远,那里立了一条碑柱。
那碑柱有两丈高,以花岗石而成,呈圆形,柱身有些纹路,而柱顶则有一座小塔,塔尖挂着占风铎,风吹过,铃声铛铛作响,像是法铃击打。
阆九川脸上神色有些古怪,这样的碑柱,似是为亡灵立碑用于祭奠,但真是如此?
恰好这时,有人路过,提了个篮子,取了香在那碑柱之前拜祭,不禁眯起了眼。
阆九川刚想走过去看个究竟,身边冷不丁地爆出一声嘶吼,不由吓了一跳。
扭头看去,却是宫七从伏亓的魂境出来了,他跪倒在地,双手捶地嘶吼,眼睛赤红,戾气从身上溢出。
糟了,忘了这人是有妖毒在身的,看了那样的画面,必定激发他心中的凶戾。
阆九川连忙走到他身旁,一手摁在他的灵台,一手摘了帝钟,轻轻地摇动,带着安抚的柔和力量将他包围,令人烦躁涌动的气血不再往头上涌,情绪渐渐平复。
宫七抬起头,那眼睛像是藏了一条张牙舞爪的赤金蜈蚣,正缓缓地退去。
阆九川看得分明,眉头皱得紧紧的,妖毒深种,要是有一日他控制不住,就会被这妖毒反控制作恶,到时候不但害了他自己,还会伤害到无辜。
这妖毒是祸患,不得不除!
宫七已经恢复平静了,眼泪却是滚落下来,看向伏亓,面露悲怆,喉咙滚动,道:“怎么会……”
他以为只是一个老鬼因为冤屈和执念没去投胎,却不想,还有那么一群忠魂在这里挣扎了两百年。
伏亓无悲无喜。
阆九川道:“这就是伏将军托我办的事,渡亡魂往生。想要渡魂,就必须解其困,才能将那些已经困了两百年的士兵渡往地府,往生净土。”
第243章 观英烈碑,突发意外
渡忠魂往生,是阆九川接下的第一个单子。
宫七却是想了很多,从一开始,阆九川并未言明伏家军的存在,哪怕是伏亓出现了,她也没说出这三千忠魂在反复煎熬地经历着如炼狱火烧的那一日,一直没往生,为何没说?
因为这不正常,他们无法往生是因为执念,还是因为人为?
如果人为,是谁所为,如此卑劣又是图的什么?
他又想起她之前曾问的,八卦城的前身毁了后,收复失地并重建,是谁建的,这有何不能说?
两百年前的玄族真的是人才济济,澹台家善战的叫澹台潇,都说那是白虎星托世,而玄术最厉害的,由老祖澹台敬带着人重建新城。
可阆九川从他这里得知了是谁建的,却没向他言明伏家军的经历,这防的是他么,不,是玄族。
宫七串起来了,既是玄族老祖重建,这里面会不会是他和那些老前辈的手笔,也就是玄族所为。
所以她不说,因为她信不过他,不,应该是信不过玄族,一如之前尸殭,交出那窥探出来的图时,她也很是踌躇。
宫七觉得有些委屈,大家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也不能信吗?
可他想到玄族所为,又不免有几分心虚,万一真的是几大玄族将那些伏家军镇压,必是有所图,他站谁?
宫七落后阆九川一步,干巴巴地道:“兴许这里面有别的原因,未必就是玄族干的,这有损阴德呢。”
两百年前的老祖宗们,还不像现在族里的那么重权,应该不会做出这么狠毒的事吧。
阆九川看过来:“我也没说是你们干的,这不是过来实地看看么。”
“但你心里,却是这样想的,你不信我。”
阆九川一笑:“具体的说,是我不信玄族行事。但你和宫少主,自是可信的,你看,我这不是让你看到了真相?哪怕还没弄清楚是不是玄族人干的。”
宫七讥诮,这话分明是在哄孩子呢,他想反讽几句,忽然又觉得无甚意思。
也是,他身后到底是玄族,如果她真的和玄族有仇,凭什么就会轻易交心呢,便是他和九叔,她都有所保留的。
“如今你看到将军和那三千伏家军所受的煎熬了,有什么想法?可愿意渡他们一程?”阆九川斜着眼问他。
宫七似有些怨气,道:“不是有你么?”
阆九川不说话了。
宫七看她径直往前走,也不再说话,心里反而发慌,追上去道:“修道者,但行好事,是一贯的宗旨,你刚才的话是白问。”
阆九川哦了一声,脸上看不出是喜还是气。
宫七越发的唾弃自己,这还是宫家的小霸王吗,患得患失的,都不像他了,这死丫头果然会收拾人。
阆九川来到那碑柱跟前,看这碑柱底部,插着不少香骨,还有些饭渣烧纸,便知此处没断过祭拜。
“英烈碑。”宫七看着这碑柱,刻画了几个字,道:“这是无名碑,谁立的?”
“仔细看看这碑柱上的道纹。”虽然染了风霜沙尘,但阆九川已经看到了碑柱上的一些纹路,似是符纹。
宫七一愣,有些纹被沙尘黏住了,倒看不太清,他想了想,干脆施了一个净尘诀打了上去。
他的术决施得不错,如此一来,碑柱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干干净净的,不再有沙尘朦在其中。
阆九川一个夸赞的眼神递了过去,宫七骄傲得像只花孔雀,下巴抬得老高,得意极了。
铛铛铛,占风铎击打得异常快。
“啊。”
伏亓发出一声痛叫。
两人同时看去,见伏亓双手抱着头,面容狰狞,可鬼气却不是变深,而是在变浅发虚,若隐若现。
不好,这魂是要散的节奏!
阆九川将他快速勾回,塞进了小九塔,道:“您别出来了,就在塔内养着。”
伏亓连回话的精神气都没有了,靠近这碑柱,他感觉很不舒服,似有什么东西将他重重捶打似的,如力达千钧,明明他只是一个灵魂。
宫七直勾勾地看着她手中的小塔,幽幽地道:“你这塔,也能养魂啊,丰家那个七星金刚塔也可以的。”
阆九川当着他的面把塔收回神识,道:“啥金刚塔,有我的厉害吗?他们家的也可以和人认主?”
这,好像不能,但能打上魂识。
阆九川转开话题,道:“别管什么塔不塔的了,快看这碑柱,伏将军靠近这里,神魂就受到了攻击,这碑柱,怕是不简单。”
宫七一凛,连忙看向那些纹路。
阆九川更是直接,拿出一张黄纸,以及一条削尖的炭笔,按着纹路去画。
这碑柱足有两丈高,又有些年份了,高处的她看不太清,便又派出了将掣,攀了上去,再入那柱顶的小塔。
透过将掣的视角,她看到那高处柱身的道纹,连忙拓下,又看到柱顶四角,竟是雕琢着精致的白虎,只是,白虎身上,又压着一块石敢当。
阆九川的脸色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