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事是发生在村子里,大家都知根知底,也这么多人看着,若是在外面,这么冲动,或是踢到了惹不起的铁板,是要吃大亏的。
禾甜虽然不赞同里正那句‘没人护着你’这话——她自己就能护着自己,还能护着身边人,但她很领里正的好意,认真同里正道了谢。
里正四十岁出头,摆了摆手,让她不用客气,又皱着眉头对禾二郎一家三口说:“还不回你们自己家去,再找上人家家里欺负人,被人家打死了,都是活该,你就是去报官,你看衙门管不管?”
李氏还是有点怵里正的,虽不忿,到底没敢反驳里正,免得惹众怒,只低着头,假装知道错了。
禾二郎和禾晋父子俩腿都断了,还正是最疼的时候,压根走不了路,李氏一个人也扛不住俩,只好回家拖了板车,把两人放到板车上拉回家。
“田田,”李氏才把人拉出院子,人群里突然有人问禾甜:“朝廷发下来的你哥那二两银子抚恤金,你从里正那里领过了吧?”
来都来了,里正也没立刻走,就站在那儿等事情彻底结束,听到这话,他眉头皱了皱。
他看了看禾甜,又看了看脸色突然大变的李氏,心里顿时明了。
禾甜朝着问话的人看过去:“什么抚恤金?”
她怎么不知道?
怕弄错了,她还转头问了柳二娘。
柳二娘也不知情。
那人明显知道内情,大声道:“就是朝廷给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金啊,二两银子,去里正那里领,你还没去啊?正好里正在,你直接跟里正说。”
李氏白着脸,忙推着禾二郎和禾晋就要跑。
“李氏你们先别走!”里正直接喝住了妄图逃跑的李氏。
其他人一听也知道怎么回事了,纷纷不经意地挡在了板车前面。
见人不会跑掉,里正这才说道:“禾栋的抚恤金,五日前就已经被禾二郎领走了。他说寡嫂重病,侄女年幼,由他负责代领,还说需要这笔钱给寡嫂请医抓药,我就让他领了。”
儿子的命换来的钱被禾二郎昧下,柳二娘彻底怒了,她颤巍巍站起来,要扑过来找禾二郎和李氏拼命。
“你们把我家的家当全都抢走,说是还了治丧的账,我就不说什么了,我儿子拿命换的钱 ,你们也抢,你们这对黑心肠的东西,不怕遭报应吗!”
禾甜和柳二娘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下本就看不上禾二郎夫妇的村人,脸上更是多了鄙夷。
太下作了。
但李氏和禾二郎的为人,这个钱进了他们口袋,只怕很难再吐出来。柳二娘和禾甜现在日子有多难,大家都有目共睹……真是造孽。
禾甜并没跟李氏他们多费口舌,把背着的背篓还有草往院子里一放,拎着剁骨刀,三两步就走到了李氏跟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直接把早就用得锋利的剁骨刀往李氏脖颈一横。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主要是谁也没想到禾甜会这么做,一时间惊呼声四起,还有人让禾甜别冲动。
踹断了腿和杀了人,差别还是很大的。
禾甜只看着脸色发白,不住发抖的李氏:“我哥拿命换的钱,你们想要昧下,那就也用一条命来换,你的命,还是禾二郎的命,还是你儿子禾晋的命?你自己选。”
李氏抖都不敢抖了,因为她感觉到那带着血腥的冰冷的刀锋又往她脖子上压了压。
死亡的逼近,让她几乎一瞬间就做出了选择:“还钱!我还!我马上就还!”
她毫不怀疑,禾甜真的会杀她。
她怕了,真的怕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禾甜冷冷看着她:“现在就回家拿钱。”
李氏脖子不动,脑袋动地小幅度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回去拿钱。”
说着她要推着板车走,被禾甜伸手按住:“把抚恤金还回来,再推车子。”
李氏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两腿打着颤,跌跌撞撞往家跑。
直到李氏慌里慌张捧着一块碎银子带一串铜板惧怕地递给禾甜,众人这才从惊讶中回神。
这就解决了?
这么快?
转念一想,对付李氏和禾二郎这种恶人,还真的只有这招最管用。
他们恶归恶,但是怕死,要不是禾甜对他们了解这么清楚,直接掐住七寸,这二两银子有的掰扯呢。
看着李氏仓皇推着板车回家的背影,村人都有些幸灾乐祸,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禾二郎李氏两口子也有今天,真是痛快。
至于禾甜的这番变化,也被村人自发脑补合理化了——别欺负老实人,老实人逼急了也会反击的,还会是更凶猛的反击。
尤其禾甜还经历了这么大的家庭巨变,性子发生了变化也是正常,认真说起来,怪可怜的,一个小姑娘生生被逼成这样。
事了了,里正又说了几句让大家注意邻里和睦的话,安安生生过自家日子最要紧,便走了。
围观的人中有夸禾甜的,有安慰禾甜的,倒也没多待,很快就都散了。
禾甜这才把大门关上,扶着气得呼吸不畅的柳二娘坐回去,把抚恤金给了柳二娘。
似是察觉到家里氛围不对劲,小崽子们都乖得很,默默跟在禾甜身后。
看着手里有碎银子有铜板的二两抚恤金,柳二娘潸然泪下。
她再绷不住,嚎啕痛哭起来。
哭丈夫哭儿子,还哭她自己,和女儿!
她都不知道该怨谁。
只能靠着痛哭发泄委屈和悲伤。
禾甜没有出声安慰她,只是站在她身旁,默默陪着她。
原本不知道禾甜家里事的容焱,这么半天的功夫,已经全了解了个全。
虽然只被捡回来不到两日,但人总是会被最淳朴最真挚的情感触动,容焱也有些唏嘘,尤其听柳二娘哭得这般伤心,他想他上辈子死后,有谁会为他掉一滴泪?
仔细想了想,除了自幼伺候他的宫人,旁的也没了。
至少,他那些所谓的‘家人’,不会掉一滴泪。
甚至现在,那些‘家人’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找他——找到后杀掉他。
他眨了眨眼,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自嘲。
柳二娘哭到几近晕厥,被禾甜半扶半抱着送回屋里躺着休息。
给她盖好被子要走的时候,柳二娘抓住了她的手。
禾甜看过去。
柳二娘眼泪还在无声流着,她把那二两抚恤金递给了她,嗓音低哑悲痛:“你拿着吧。”
禾甜正要说不用,她能挣钱。
柳二娘已经闭上了眼睛:“拿着吧,你哥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禾甜想了想,还是收了。
带着一群崽子从屋里出来,外头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呼啸着扑到脸上怪冷的,她看了看容焱:“你没事吧?”
容焱摇摇头,并盯着她看了看,她情绪似乎并没有什么起伏。
哪怕是刚刚被那般欺负,她情绪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
很冷静。
冷静得有些可怕。
容焱自认,换做是他,哪怕活了两辈子,都做不到这么冷静。
“起风了,我扶你进屋。”禾甜又道。
容焱没有拒绝。
把容焱放回灶屋的角落,正准备去院子里收拾刚刚从山上割的仙草,虽然禾二郎和李氏这两只臭虫刚刚在她面前又蹦又跳,可已经赶走了,也不能被他们影响到她想吃烧仙草的心情。
为着两只臭虫影响自己的生活和节奏,不值当。
正要走,容焱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禾甜:“?”
她顺着抓着她衣袖的那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目光落到容焱脸上。
他面色平静,不像是哪里不舒服。
难不成他也有钱要给她?
她微微挑眉,没等询问,容焱便拿起身边的长树枝子,在地面上写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千万小心。”
活了两辈子,再不会看人,那他也白活了。
尤其禾二郎和李氏又是最容易被看懂的那种纯小人之流。
他们两人连同他们那个儿子的反应,他刚刚都看在眼里,哪怕被收拾了,一时服软,也绝不可能是咽的下这口气的人。
不怕明面上作恶,就怕暗地里使坏。
毕竟,禾甜年纪也不大,家里还有个病弱的妇人。
有心使坏,很难防的。
他上辈子没防备丢了命,这辈子有防备了,也还是九死一生,她今天维护了他——虽然她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但到底,他也沾了光,他还是觉得提醒她一下比较好。
看着地面上清俊的字,禾甜微微瞪大眼睛:“你识字?”
容焱拿树枝子的手一顿,她的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
禾甜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对哦,你虽然说不了话,但你手能动了,是可以写字跟我交流的啊,我怎么忘了问你识不识字了。”
容焱:“……”她确实很奇怪。
眼看着要把重点拉偏,容焱用手里的树枝子重重敲了敲地上他刚刚写的那几个字。
禾甜笑了下:“我知道。”
禾二郎和李氏怎样的人,她清楚得很。
只是他们太菜了,不值当她费太多心神,尤其不能妨碍她吃好吃的。
容焱眸色顿了顿,她说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