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芙蓉放下了自己踮起的脚尖,轻轻抿起唇瓣,眼睛直直地看着裴穆安。
“我可不是个傻的, 你要是十年八年不回来,我才不会一直等你。”
她红唇微撅,眉眼轻扬,努力做出俏皮的模样,眸子里却带着几分不舍的湿润。
一句话,如同钥匙一般打开了裴穆安的心扉,叫他心中的巨石在瞬间落了地。
他看着她,千言万语只换了来轻轻“嗯”的一声,这一个“嗯”字里,有承诺,有不舍,更有一定要活着回来的决心。
战鼓崔征,离别就在此刻,时间耽误不得。
秦芙蓉抽了抽鼻子,率先挪开了步子道:“你换甲胄吧,我去母亲院子等你。”
说完秦芙蓉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不敢回头,怕落泪,也怕挽留。
明明,他们可以慢慢培养更多的感情的,现在倒像是被催着捅破了窗户纸。
秦芙蓉知晓,她确实是喜欢上这个男人了。
窗户纸已经捅破,边疆的战火不会给他们儿女情长的时间。
这一去,生死难料。
她不要什么海誓山盟天长地久,也没说会等他多长时间,情爱本是两个人的事情,随性也随缘。
裴穆安摸着自己的胸腔,里头已经被她全部填满,从今往后,他亦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茫茫人世,终于有了只为他守候了。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格外惜命。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甲胄上,这是陪伴了他多年的“老伙计”。
甲胄上的每一道划痕,都是他与死神擦肩而过的见证,都是他守护这片大好河山的证据。
指尖抚过冰冷的金属,他在心里默念,老伙计,这一次,我们不仅要活着回来,我还要穿着你,堂堂正正地走到她面前。
情爱从来不是英雄的拖累。
而是让将军勇往直前铠甲。
换上了甲胄的裴穆安去拜别母亲。
老夫人看着幼子,嘴唇动了动,这本是她无数次习惯了的场景,无论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儿子们,他们已经分别了无数次。
半晌,老夫人的万语千言只化作一句:“平安回来。”
裴穆安撩起衣摆,郑重跪地,给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儿子不孝,让母亲挂心了。”
起身后,他又看向了一旁的裴映雪,“姐姐,保重。”
他的目光最后掠过秦芙蓉,二人视线交汇,谁都没有言语。
“府中...母亲和姐姐,还有少阳的婚事,就托付给嫂嫂了。”
这一声“嫂嫂”,他唤得格外轻。
秦芙蓉用力攥紧了袖中的手,努力叫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放心,我自会尽力。”
这一次,她没有叫小叔。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似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随即毅然转身,大步离去。
老夫人被搀扶着,送他出了院门。
秦芙蓉和裴映雪则带着一众奴仆,将人送出了府门处。
那里,裴少阳已经在等候了。
一夜疲累,裴少阳换上了绯红色的官服,见着众人出来挨个行礼。
外头马车上,还有太子亲自来送军出征。
秦芙蓉同裴映雪对视一眼,二人俱是没有出声,只对着裴穆安点点头,叫他一切小心。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裴穆安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秦芙蓉静静立在侯府门前,直到看着裴穆安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这才和裴映雪相携回了府。
她的眸光看着脚下的青石板,心中像是立下了某种誓言,有祈祷,也有期盼。
裴映雪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秦芙蓉脸上,嘴唇翕动,有些欲言又止的。
虽说一夜疲累,可秦芙蓉也不是神经大条的人,对于裴映雪今日落在自己和裴穆安身上的眼神她早就注意到了。
还有她离开裴穆安练功房时看到的紫色衣角,同裴映雪身上的这件一般无二,她应是看到了。
秦芙蓉在心中轻叹一声,停下脚步,朝身后随行的众人微微摆了摆手。
红艳柳儿等人立刻会意,放缓步伐,恭敬地停在数步之外,为两位主子留出私密的空间。
又缓行了几步,秦芙蓉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可是想问些什么?”
裴映雪点点头,知晓秦芙蓉不是藏着掖着的性子,直言不讳道:“其实我早几日是看出来了的,一开始是想问,但是后来想想,还是不问了,你大好年华,本就不必被拘在这侯府的条条框框里。”
裴映雪握着秦芙蓉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母亲也是看出来了的,你不必担心。”
秦芙蓉被震惊到了,她嘴巴张了张,实在不知怎么接话。
这老太太因着陈氏母女不是对自己一肚子意见吗,怎么在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上,竟如此开明?若在别的高门世家,她这样的处境,只怕早被一根扫帚打出府门了。
秦芙蓉觉得,扫地出门都是轻的,背负一身骂名也肯定会。
裴映雪瞧见她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因离别而萦绕的淡淡愁绪也被冲散了不少。
“母亲是对你有些成见,但她心里是喜欢你的,这点,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说完她趴在秦芙蓉耳边调笑道:“反正我是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这么好,就该留在咱们裴家才好。”
秦芙蓉只觉得“轰”的一下,血气上涌,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她用力捏了捏裴映雪的手臂,狠狠道:“你,你胡说什么呢!”
裴映雪却是不怕的,笑着躲闪,又凑过去极快地在秦芙蓉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秦芙蓉先是一怔,随即作势要拧她的嘴,裴映雪笑着跑开两步,秦芙蓉提着裙摆去追。
一时间,庭院深处,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子竟如未出阁的少女般嬉闹起来。
秋风吹起两人的裙边,水蓝和浅紫交相辉映,似是蝴蝶在舞动,叫这深秋的景色也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这一幕叫跟着的奴仆不自觉地都弯起了唇角,虽是离别,但他们却不觉伤感。
因为他们都坚信,定北侯府满门忠烈,守护的是这万家灯火,二爷必定会如同以往每一次一样,凯旋归来。
此时的欢声笑语吹散侯府一日的沉寂和悲伤,连角落里深秋的菊花都舒展起来,开的更盛了些。
昏睡了一日,直到夜幕再次降临,秦芙蓉才终于缓了过来。
浑身的疲累如同潮水般退去,大脑开始渐渐清明。
事已成定局,裴穆安行军打仗时必然之事,昨日虽说她是有些冲动了,但是人一旦被情爱缠身,就会变得兴奋紧张,做出些冲动之事。
她回忆了白日分别时她的表现,她觉得自己还可以,虽说亲吻的那下有些逾矩,但是她一个现代人,这点逾矩实在是无伤大雅。
成功的将自己说服,心里那点微妙的羞涩立马烟消云散。
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睡到了白日,一大早的便在老夫人院里听到了裴映雪要搬出府的消息。
她噘着嘴巴生气的看着裴映雪,这事情竟然没有提前告知她一声!
裴映雪挽着她的胳膊好声好气地哄着她,二人小姐妹一般的行径落在陆馨眼里只觉得很想笑。
舅母同母亲的关系愈发的好了,她这个当女儿的看了都要吃醋的,母亲哄自己都没这般温柔小意过。
为了给闺蜜二人说话的空间,陆馨提着裙摆悄悄退下了。
听完裴映雪的解释,秦芙蓉也不再生气了。
只摆摆手道:“反正待少阳大婚,我也便搬出府去,这侯府的担子就交给安宁吧,我是一点不想干了。”
裴映雪看着秦芙蓉一张摆烂的脸,无奈道:“光是少阳大婚便有你忙的,我闲暇时便过来帮你,馨儿的婚事也马上定下,我这一颗心啊,也是七上八下的,总怕哪里出了岔子。”
秦芙蓉叹了口气,这当母亲的心啊,都是一样的,裴映雪是这般,长公主亦是。
陆馨的婚事这么快定下也是她没想到的,不过对方是同陆家门当户对,且裴映雪的丈夫马上要回京任职了,喜上加喜本就是好事,她没有理由拦着裴映雪搬离侯府。
“只是馨儿的婚事你定的也太着急了些,明年开春便办,我总是舍不得的。”
裴映雪听了立马瞪着秦芙蓉道:“你好意思说我?少阳的婚事不是你同母亲提的定在下月初八?这满打满算也就月余的时间了,就这一个月,我看你怎么张罗的来。”
秦芙蓉却是傲娇的昂起了头,得意道:“那你瞧好吧,我可是早几个月就一直在偷偷忙活了,聘礼早已备齐,只等下定的吉日一到,保管办得风光!”
裴映雪看秦芙蓉胸有成竹的模样,直接上手去捏了住了她白皙的小脸,笑骂道:“看给你能的,要上天了!”
正当二人又闹起来,只听外头下人轻唤了一声,“夫人,侯爷正等在正厅,请您过去一趟。”
秦芙蓉挑眉同裴映雪对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一点也不撑念叨啊。
秦芙蓉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只是眼底还残留着方才嬉闹的笑意道:“得了,曹操回府了,我这便去会上一会,顺便也将下定的章程定下来。”
第73章
定北侯府前院正厅静谧的有些骇人。
秦芙蓉扫了眼周围俱是低垂着头的下人, 朝身旁的红艳轻轻摇头,红艳心领神会,腿脚立在门槛外头, 并未跟着她进门。
裴少阳背对着她, 绯红官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可那紧绷的肩线却泄露了他翻涌的情绪。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清俊的脸上带了层寒霜, 显得愈发不近人情。
秦芙蓉视若无睹, 径直越过他坐上主位,她垂眸整理衣襟, 连一个眼神也未分给站在正厅内的人。
裴少阳很明显是刚回来, 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便来寻她了。
秦芙蓉的表情一直淡淡的。
裴少阳并未同从前一般恭敬行礼,而是朝身后摆了摆手。
很快,正厅内的奴仆全都离去,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很快便被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