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小儿子,一向不近女色,别家公子十五六岁房里便有了人,自家小儿子院子里只烧火的婆子是妇人,一度叫她发愁的很,尤其是后来小儿子从了军,怕是连只母苍蝇都没有见过,她心里便更发愁了,就怕儿子再生出个断袖之癖。
她也没少给小儿子相看,但他这人执拗的很,直接推拒了她给相看的婚事,尤其这人又远在边关,大儿子也纵容着,这婚事便一拖再拖,到了如今二十有二还没有着落。
现下听到儿子有心上人,老夫人自然是开怀的,忙问道:“是哪家的贵女?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多大年龄了?可在京中?”
裴映雪看看自家母亲焦急的面色,又看了眼自家小弟似有些难言之隐的面色,心中虽有些疑虑,但是也没往深处想,听到母亲这一连串的问题笑道:“母亲这一连串的问题,还得叫小弟慢慢回答才是。”
老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点点头,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眼睛再度紧紧地落在小儿子身上。
裴穆安只抱拳道:“人在京城,年龄比儿子小上几岁,别的不便多说,待儿子表明了心意,自会上门提亲。”
老夫人张了张嘴,想多问几句,裴映雪看了看弟弟那不想多说的神色,笑着朝母亲递了个眼神道:“母亲,小弟不想说便不说了,来日方长,咱们总会知道的。”
老夫人思趁半晌这才作罢,只是裴穆安也不给她再问下去的机会了,躬身道了句:“儿子还得进宫一趟,这便先退下了。”
转身便大步离开了屋子。
秦芙蓉从始至终都站在一侧,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只在裴穆安说自己有钟意之人时目光闪了闪,只是速度太快,无人能注意到罢了。
裴穆安转身时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无丝毫异样,心里有些憋闷,但又想到二人目前尴尬的关系,在瞬间便释怀了。
他知晓她同长公主保证过的事情,只等侄子大婚,她拿着和离书离开侯府,到时候,他便能正大光明的站在她身侧了。
从昨夜,他便能感受到,她对自己是不同的,此时的他不光信心满满,还对二人充满了憧憬和希冀,只待那天的到来了。
眼看小儿子走出了门,老夫人心中生气了一股无力之感,但她又无可奈何,从前大儿子在时还能管的住这个小儿子,如今大儿子去了,便再也没有人能说的动他了。
她叹了口气,又正了面色道:“这孩子的性子总是这般叫人捉摸不透,虽不知穆安钟意哪家贵女,但是也不能由着他的心意来,”
她转头秦芙蓉,不由分说地吩咐道:“这名册上的几家你也都注意着,该走动的走动,先搞好关系,我儿身为定北将军,总得是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才行。”
一旁的裴映雪看着自己母亲无奈摇头,小弟都如此说了,母亲竟还是要横插一脚,这不纯找事吗。
秦芙蓉看到了裴映雪的表情,忍着笑冲她挑了挑眉,躬身道:“是,母亲放心,儿媳定会注意的。”
第58章
秋日的太阳并不激烈, 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往地面洒上一层金色的暖意。
为了三日后宫中的万寿节,秦芙蓉定制了套礼服,今日一早便出门试衣。
侯府奢华的马车行在宽阔的大道上, 迎着秋风哒哒作响。
裴映雪母女一同前往, 只是裴映雪丈夫并不是京中官员,是不能一同进宫的,裴映雪倒不在乎这个,最近得到的消息是过了年丈夫便能调回京中做守备, 她们一家人也能团员了。
这本应是件叫人高兴的事情, 但她总觉得心头有些阴霾,挥不去也打不散。
她在京中的院子其实早就收拾好了, 只是一直放心不下母亲和秦芙蓉, 这才没有贸然搬出去。
最近她一直觉得侯府有些太过平静了,这平静下面似乎包含着什么惊涛骇浪,实在叫她心慌。
不光是芙蓉同母亲之间别扭的婆媳关系,母亲执拗,芙蓉大胆, 这对婆媳自然多是隔阂。
可她总觉得侯府平静的表面下似乎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连自己女儿也时常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 但当她问是何事之时,女儿又不对她言明, 总是笑嘻嘻的将话题引到别处,顾左右而言他。
侄子还因琐事被小弟给关在院子里几天, 最近更是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连他祖母都很少见到他人。
她一方面担心侄子同小弟的关系, 一方面又有些不放心侄子。
少阳同大哥是不同的,他骨子里就不爱同人亲近,这孩子从小便是这般, 尤其自大嫂去后,少阳更是像变了个人。
她也是有几年未归家了,再次见到侄子,虽表面上侄子待人温厚谦和,但她总是觉得现在的侄子像是带了层假面,看着亲近,却是疏远的,叫她愈发地看不懂。
至于小弟,她更是觉得小弟最近非常奇怪。
每日晨起给母亲请安时总能见到他,她觉得自己在小弟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但她又总是抓不住那些细节,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叹了口气,掀起车厢窗幔看了眼外头热闹的街市,耳边是芙蓉和陆馨两个在谈论最近京中新兴起的妆容,那欢声笑语叫她轻轻扬了扬唇角。
罢了,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她总能知道的。
出了府,秦芙蓉的这个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
来到定制衣裳的绣坊,女掌柜早就守在门前,见几人下了马车,连忙将人迎了进去。
自得到了母亲的嫁妆,秦芙蓉便财大气粗起来,小手一挥叫陆馨去选几身实兴的秋装,不必在乎价格,只要她喜欢的,统统买上。
裴映雪嗔怪的看着她,叫她收敛一些,她笑嘻嘻的抱着裴映雪的胳膊,二人一起细细挑选。
这各色的绫罗叫人看弯了唇角,裴映雪嘴上说着“实在破费”,眼神在看到自己喜欢的锦缎之时也是放着光的,女人嘛,哪有嫌衣裳多的。
命人将选好的成衣送进雅间,几人也进去休息片刻。
天衣坊乃是京中最大的绣坊,雅间自然高端雅致,茶水香料,更有绣娘排列,贴身伺候。
天衣坊是京中高门贵人经常会逛的地方,里头的衣裳款式新颖,算是京中的一个风向标,秦芙蓉的“天下第一楼”其实也有定制衣裳的场所,但她觉得参加宫宴,还是来天衣坊定制比较好,这里的绣娘师父深谙礼制,在材料和颜色上,都不会有逾越品级的危险。
她先试了自己定制的衣裳,腰线和肩头那里有些不合适,脱下吩咐绣娘略微修饰,她便一屁股歪在了窗前的榻上喝茶吃点心。
裴映雪看她这模样,指着她无奈的摇头道,“你啊,是愈发的懒了。”
秦芙蓉挑眉轻笑,才不在意她这包含奚落的话语。
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天衣坊很大,内里还有几间绣楼,她所在的位置便是在绣楼的三楼,透过窗子,她可以看到天衣坊内里院子的全景。
院子里有棵老枫树,红彤彤的枫叶落了一院子,如霞似火,红得惊心动魄,像是铺了一层红色的绒毯。
那女掌柜也是个妙人,也未叫人打扫这满地的落红,任由这景色肆意。
阳光为这片浓烈红色镀上一层金边,她挑眉看着这景色,竟真的觉得自己有几分身在世外的意味了。
只是下一瞬,她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远远地,她便看到了那一对相携而来的身影。
裴少阳身着月白色长袍,身形颀长清瘦,俊美非常,安宁郡主行在他身侧,娇小可人,一身月白色衣裳绣满了金色的牡丹花。
这么瞧着,一个是玉树临风清冷如月,一个明媚非常明艳如火,十分般配。
一众奴仆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不敢打扰。
裴少阳不知说了什么,安宁立时掩唇笑了起来,身子笑的前仰后合的,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脸上还带着一抹艳丽的红霞,跟周身的漫天枫叶竟是神奇的融合在了一起,人面和枫叶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可即使离的远,秦芙蓉还是看清了裴少阳的脸色,他虽然开口说着话,嘴边噙着些笑意,但他的神色分明是淡淡的,眼睛里没什么笑意。
秦芙蓉叹了口气,刚想移开目光,不料裴少阳似是有所察觉,眼神倏然便扫了过来,对上了她的眼睛。
裴少阳冲她挑眉,玩味地勾了勾唇,竟是当着安宁的面冲着自己的方向揖了一礼。
他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可秦芙蓉还是感受到了继子这一行为的挑衅。
秦芙蓉冷笑一声,她这个继子,分明是还没长记性。
她直接无视继子,只脸上重新挂上了和煦的笑容,冲着向她打招呼的安宁微微摆了摆手。
安宁刚才还有些奇怪身侧之人的动作,可当她抬眸看向楼上之人是秦芙蓉时,眼睛倏然一亮。
她很高兴见到秦芙蓉,尤其又是同心上人一起,小姑娘的心思非常明显,小脸不自觉红了又红。
秦芙蓉微微摇头,心中不自觉带了几分怜惜和无奈,这丫头,算是载在继子身上了。
恰在此时裴映雪也走了过来,她顺着窗户看到外头的二人,亦是含笑的朝二人招了招手。
秦芙蓉看着二人明显往雅间来的步伐,撇了撇嘴,继子最好不要在大庭广众的闹什么幺蛾子,不然的话,她这个继母,便是要真的家法伺候了。
陆馨正好换了一身粉嫩的衣裳,刚一出更衣室便看到了一脸纯真娇憨的安宁进门,登时便高兴的拉着安宁又进了更衣室去选衣裳去了。
二人叽叽喳喳的,倒给雅间添了几分热闹。
二人差不多的年纪,喜欢的颜色也都是差不多的,秦芙蓉又吩咐掌柜多送些衣裳进去叫二人选,账目一同记在自己身上。
裴映雪在一旁看着她无奈道,“知晓你嫁妆丰厚,可金山银山也没你这么个花法。”
秦芙蓉只微微一笑,余光扫过缓步而来的继子道:“这不是安宁也在吗,我这当准婆婆的,总得给未来儿媳准备些小礼物,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裴少阳已经行至二人身前,秦芙蓉则是转头看着裴少阳故意道:“侯爷今日便做的极好,有时间多陪陪安宁才是,若是差了银钱,便差人来母亲这里支取,待侯爷大婚,母亲便能松快一些了。”
裴少阳竟是轻笑一声,眼睛直视着她,目光灼热,带着三分讥讽和某些说不清的情愫,他抱拳,冲着秦芙蓉作揖道:“母亲说的极是,儿子记下了,儿子定经常陪着安宁出门,也会定时差人去母亲那支取银钱的。”
裴映雪本是在喝茶,可刚放下茶盏一转头便看到了侄子看秦芙蓉的眼神,她心下猛的一震!
侄子的眼神灼热分明带着玩味,侄子嘴上说着恭敬的话,可那态度却跟从前大相径庭。
她在人前谦逊有礼的侄子,在这一瞬,竟像是个轻佻的浪荡公子...
裴映雪不自觉便皱了眉头。
可裴少阳似是感受到了姑姑的眼神,他知晓自己神态的不妥,在姑姑看向自己时的一瞬将身上的气息全部收敛起来,又变成了那个知礼守节之人。
但裴映雪并不觉得刚才是自己眼花了。
联想到了前几日侄子被他小叔教训的事情,裴映雪脑海里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侄子怎么就因为一封书信就被小弟打了?只是因为郡主吗?
她猛的看向秦芙蓉,想从秦芙蓉的脸上看到些蛛丝马迹。
可秦芙蓉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她垂眸轻吹着手上的茶盏,对裴少阳暗藏挑衅的话,也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裴映雪不动声色的继续打量侄子,可一直到陆馨和安宁挑选完衣裳出来,都没有再看出其他的东西。
于是,看着外头的太阳,她轻笑着邀请安宁同她们一起用膳。
安宁自然是欣然前往,秦芙蓉在感受到裴映雪看向自己震惊的眼神之时便猜出了裴映雪察觉出什么,一同用午膳而已,她自然是不能拒绝的。
幸好之后裴少阳再也没露出什么奇怪的眼神来,用过午膳,安宁和裴少阳便同她们分开了,秦芙蓉命人又打包了套首饰一并送到了安宁马车上,又带着得体的笑容嘱咐了继子两句,她这才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好不容易出府,自然不会午膳后就回去,一行人往“天下第一楼”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落在每个人的脸上,车厢只有陆馨兴高采烈的声音。
裴映雪虽也面上含笑应和着陆馨,但那笑容底下明显藏着心事,目光时不时飘向秦芙蓉,带着探究与欲言又止。
秦芙蓉将她这番神态尽收眼底,心下明了,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方才裴少阳那片刻的失态,果然没能逃过裴映雪的眼睛。
秦芙蓉心里叹了口气,这关还是来了。
一进“天下第一楼”,陆馨便像是脱了缰的小马,一脸兴奋的带着几个丫鬟自顾自去玩耍。
秦芙蓉看着又瞧着自己欲言又止的裴映雪,无奈上前牵着她的手道:“走吧,咱们去喝茶,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