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心,叔侄二人互相对峙着,眼神锐利,谁也不让着谁,周身冒着浓重的火药之气,大战仿佛一触即发。
秦芙蓉看的头疼,冷笑一声,索性不再去管这场闹剧。
她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靠坐在椅背,拿起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捏起一块糕点吃了两口,又看着二人漫不经心开口:“打吧,你叔侄二人痛快的打上一架,最好分出个输赢来,脸上都挂彩,争取将侯府的脸面全部丢光才好。”
叔侄二人缓缓转身,看向靠坐在椅背上讥讽地看着二人的秦芙蓉。
秦芙蓉抬眸扫视二人一眼,轻飘飘道:“不打了?不打了那便说说如何去安抚长公主府吧。”
裴少阳眉心一皱,脸上挂了彩,神情有些滑稽,疑惑道:“长公主府?”
他夜里一直在伺疾,不知道小像已经暴露了的事情。
此时的裴穆安看着靠坐在椅背上的秦芙蓉,她翘着二郎腿在一旁无所谓似的吃着糕点,脸上挂着讥讽地笑,漏出来的雪白鞋尖还晃啊晃的,竟叫他有些想笑。
秦芙蓉朝继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朝身后摆了摆手,“红艳,赶紧将那东西拿给咱们侯爷好好瞧瞧。”
她将手上没吃完的糕点扔回盘子,拍了拍手继续道:“你那好通房昨夜趁乱,将在你书房发现小像的事情添油加醋的递给了长公主府。”
裴少阳看着手上的纸张脸色大变,这一笔一划,确实是自己亲手所画的她的小像,可这东西在自己书房!到底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动他书房里的东西!
而裴穆安一张脸,在看到侄子手上的小像时瞬间变的又黑又沉,他这个侄子,确实是欠教训了!
裴穆安握着拳头咯吱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再给侄子几巴掌。
秦芙蓉看着叔侄二人黑沉的脸,拢了拢身上的衣裙,起身看着继子,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锐利,冷声质问道:“圣旨尚未下来,你就给我搞这一出,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呢,裴少阳!”
裴少阳攥着手上的纸张,本就带着巴掌印的脸十分难看,不光是被人捅破心事的难堪,竟是他房里的人将他出卖了!
他深吸口气,尽量叫自己平静下来,抬眸看了眼小继母,躬身道:“叫母亲烦心了,这事情少阳自己解决便是。”
秦芙蓉嗤笑一声,一双眸子显然已经是怒火中烧,“你自己解决?你告诉我你怎么解决?是将这小像拿到安宁面前说这小像是伪造的,不是你亲笔所画,还是说是别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故意将这东西放到你堂堂定北侯爷的书房栽赃陷害!”
她生气的看向继子,恨不得再给他两巴掌。
裴穆安站在一旁,看到她动怒眉头锁的更深,他不愿见她生气,转身怒瞪侄子道:“你个混账东西!还不赶紧滚回去换身衣裳去公主府跪着道歉!”
裴少阳却没被小叔的话吓到,他看着面前的小叔和因他生气的继母,脑海中思绪翻飞,在想到安宁知晓了的那一刻,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他冷笑一声,直面对上秦芙蓉的眼睛,语气带上了几分玩味,缓缓道:“母亲不必动怒,安宁既然已经知晓,那这亲事...”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好似是故意在等着秦芙蓉发怒。
且如他所愿,他后头的话未说出口便被秦芙蓉拿起手边的糕点扔了一脸。
裴少阳彻底僵在原地,他这辈子大概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脸上本就带着指印的青紫,如今又是一脸的糕点屑,实在是,滑稽又可悲。
他冷笑一声,拿着袖口胡乱的擦着自己的脸。
秦芙蓉被他气的胸脯剧烈起伏,盯着裴少阳一字一句道:“你敢将这话说出来,我定押着你去你父母坟前跪上三天三夜!”
红艳见她气的狠了身子竟有些晃动,忙前去将她扶住,秦芙蓉闭了闭眼,被继子气的眼前有些发黑。
裴穆安看到她难堪的脸色,只觉得心脏在瞬间被揪动在一处,心中的焦灼不安叫他恨不得一圈打死侄子这个不省心的。
裴少阳低垂着眉眼,到底没再说出什么混账话来。
秦芙蓉半晌缓过劲来,站直了身子继续道:“裴少阳,你且听好了,这门亲事是你父亲给你求来的,圣旨马上就要下了,这门亲事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情,事关定北侯府的未来和陛下的恩宠!还有长公主府,不是结亲便是结仇!”
她盯着裴少阳狠的咬牙切齿,“你若是想叫侯府百年荣耀全部毁在你手中,你便继续犯糊涂,我便从此也不再管你!”
裴穆安听出了秦芙蓉话中的疲惫,心中的疼惜快要溢出。
他转过身子,冷眼看着自己已经是定北侯府掌权人的侄子,朝自己身后挥了挥手,几个暗卫瞬间出现,裴穆安道:“将侯爷请回自己院子,好好休息休息!”
言罢他扫视了周围躲在角落的下人,眼神锋利带着战场上无尽杀意,“今日之事但凡有半点走漏风声,有一个杀一个!”
他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叫人心惊肉跳,“有一双,杀一双,全家连坐,绝不姑息!”
一众奴仆吓的抖若筛糠,不敢抬眸。
几个暗卫跪地齐声应“是”,接着便起身来到裴少阳面前。
裴少阳也不关心走向自己的暗卫,只看着自己小叔,讥讽道:“小叔将我关了,难不成是要亲自替侄子上门求原谅吗!”
秦芙蓉看着这么个执迷不悟的东西,心中竟生出了一股无力之感。
裴穆安目光沉沉,看着侄子只觉心中无比失望,他沉声道:“这事我出不了面,但是你母亲必须出面,你先回去将脸上的伤口处理了,再随你母亲前往长公主府。”
秦芙蓉心累的很,也不想再拉扯什么了,“嗯”了一声看向继子平静道:“裴少阳,我不管你是什么心思,但凡我一日是你继母,便一辈子都是你继母,这事我会亲自向长公主解释...”
她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解释是你思念亡父,整理老侯爷书房时带回了几本书,那小像一直夹在书册中,乃是老侯爷所绘,只是被恶奴发现,才整了这么一出。”
她的眼神落在裴少阳身上,淡淡的,却带着不容人置喙地压迫感,“那个恶奴自然便是杜燕儿,其中的理由,安宁一听便知晓是怎么回事,如此,也能保全我们两府的脸面,你可听清楚了吗。”
她是真不想管这些破烂事,但是她答应了老侯爷会看着安宁和裴少阳成亲,那她便是全力做到。
裴穆安见她说话有气无力的,转身看着还在若有所思的侄子,心中火气又忽得高涨,他朝身旁的护卫递了个锋利的眼神,护卫会意直接上前一个手刀将裴少阳给敲晕了过去。
护卫也不言语,朝着裴穆安微微颔首便带着人迅速离开了。
眼见继子被架着离开,秦芙蓉终于松了口气。
她是真不想跟这么个冥顽不灵的玩意说话,会气死人的。
她没忍住揉了揉眉心,裴穆安上前一步,皱着眉头关心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秦芙蓉轻轻摇头,避开他露骨的眼神,开口道:“小叔回来便好,府上的护卫最近些时日有些松懈,还得小叔差人整治一番,我院里的奴仆你且放心,嘴巴严的很,其余的,便先交给小叔了。”
裴穆安点头,“嫂嫂放心,穆安会处理好的。”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几句关心的话,可看着她被红艳搀扶着的瘦弱身子,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心思,不该成为她的负担...
半晌裴穆安才找回了自己声音,问道:“嫂嫂今日要去长公主府吗?”
秦芙蓉点头,“去,必须去,这事必须跟长公主解释清楚了,且就按我刚才说的,恶奴搞的鬼,少阳思念老侯爷,将侯爷的旧书搬到他书房这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至于长公主会不会信,这事我不敢保证,但这是我能想到最稳妥的法子了。”
她眼睛落到了地上的小像上,就这么一张纸惹出来这么大的麻烦。
裴穆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低头捡起,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火舌舔着纸张,小像瞬间便化成了灰烬。
贪念和那些不安的心思,也能一并毁掉就好了。
秦芙蓉轻轻扯了扯唇角,低声道:“只能这般了。”
她现在才开始打量风尘仆仆的男人,还是那般黑,只是下颌线好似更加清晰了,瞧着是瘦了些许,缓声道:“小叔辛苦了,既然回来了,便先去看看母亲吧,母亲身体有些不适,见了小叔兴许能好一些。”
裴穆安抱拳躬身道了声“是”,可眼睛却又落在离开她的身子,不舍的看了她两眼,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第50章
马车晃晃悠悠, 车轮滚动在青石板大道上,偶尔压过几片落叶,发出吱呀的声响。
车厢内秦芙蓉紧闭着双眼靠在软垫上, 眉心轻皱, 连带着面色都有些憔悴。
秋嬷嬷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嘴唇嗫嚅着,想开口劝解几句,却还是张不了口, 最后只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她从一旁抽屉取出一张薄毯, 轻轻地披在夫人身上。
她确实不知如何劝慰,实在是侯爷的行为太过荒唐。
继子肖想继母, 如此大逆不道, 任谁也想不到是平日里清冷如谪仙的侯爷能做出来的事情。
一早她亲去侯爷的院子,将今日之事已查了个水落石出。
是那通房玉儿在收拾侯爷书房时偶然发现的夫人小像,玉儿本想装作没有看到,将小像悄无声息地放了回去,可她又想到如今府上的另一位通房杜燕儿和兴许很快进门的侯夫人, 玉儿只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艰难, 她本就在侯爷心中没什么份量,便想借杜燕儿的手闹上一闹, 不管谁倒霉,这火都烧不到她的身上。
于是她竟在中秋前一日, 故意引得杜燕儿进了书房,偶然发现了那书本中夹着的小像, 这才引发了之后的事情。
本就是两个通房争风吃醋,此番却将夫人给无端牵扯其中。
玉儿见事情闹得太大,事态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也未等她用刑审问,便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她已经将人给关押起来,回院子向夫人禀告之后,夫人只揉了揉眉心,显然便是不想管侯爷院子的事,尤其还是侯爷的通房,只说叫侯爷亲自发落。
秋嬷嬷也是知晓侯爷性子的,玉儿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可秋嬷嬷还是免不得为夫人忧心,这件事情,完全就是侯爷自己的疏忽大意,德行有亏!
自夫人嫁进侯府,主持中馈,将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夫人孝敬婆母,尊重她们这些老奴,在为人处世上从未有过半分差错。
只夫人一向是不去插手府上男丁的院子的。
毕竟一个是继子,一个是小叔。
可偏偏,叔侄二人对一直守着礼法规矩的夫人产生了别样的心思。
她刚才命人将玉儿带下去后,正好碰到了被二爷差人“请”回院子的侯爷。
她从未见过侯爷这般狼狈的模样。
脸上明显的巴掌印和淤青,发髻散乱,唇角带着血渍。
当她得知侯爷脸上的伤是二爷所打之时,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再回夫人院里问过红艳其中缘由,秋嬷嬷只感觉天塌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孽缘啊!
叔侄相争!争的还是长嫂!是继母!
夫人一早晨累的厉害,勉强喝了些清粥填了些肚子,换了身衣裳便又出了府。
这件事情夫人并未告知姑奶奶,毕竟一个是姑奶奶的亲侄子,一个是亲兄弟,姑奶奶若知晓此事,免不得也会上头生气。
夫人只差人去叮嘱姑奶奶定要前去老夫人院子伺疾,自己前去长公主府又要事商谈。
侯爷院子的事情并未传出去半分,姑奶奶只以为夫人是去商量侯爷的婚事,未曾怀疑。
只秋嬷嬷心疼的看着夫人,侯爷院里的烂摊子,还得夫人亲去收拾。
夫人走时,二爷赶了过来。
兴许是担心夫人,竟是提出要一同前去。
夫人哪里能让二爷去,只叫二爷再去揍一顿侯爷消了她得火气,公主府她自己去即可。
秋嬷嬷无奈,这事哪里是二爷前去的,侯爷去是应当。
可侯爷那张脸,实在是见不得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