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济璇没有过多在意布阵失败的事,也没有下一个动作,她此刻的视线已经完全被天际的阴影吸引走了。
那静静盘桓在云层之下的‘巨兽’,有着冰冷的、熟悉的金属外壳,它无疑是亓妙在进岁月晷炼制二代光剑之前,当他们面一直捣鼓着的灵器。
习蛟问过亓妙这件灵器的用途,礼济璇的记忆中,少女当时仰着头,一脸乖巧地说:“这是重型机甲,万一魔修顺着咒法印找来,我就靠它保命啦……”
亓妙后面还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的东西,只是大部分内容都让人听得犯困,到最后就剩习蛟还勉强听着。
而现在,这具名为机甲的灵器无比凶残地冲虚空狂轰乱炸,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仿佛要撕开天地,礼济璇掠过被亓妙灵器肆虐过的土地,心脏猛地一颤,这些焦黑裂痕,和先前所见如出一辙。
所以……把这山脊弄得残破不堪的人不是魔修?
礼济璇微妙的沉默着,突然听到耳熟的声音。
“亓妙!御气静神,不要相信你面前的一切,你现在所见皆为虚妄!”
百草园长老姬无锌的语气十分急迫,礼济璇定睛看了看对空气索敌的亓妙,又转头瞥了眼摧毁了符文的魔修,迅速意识到,亓妙状况有异,且和前方这魔修有关。
须臾之间,她召符杀向娄雨。
与此同时,其他赶到场的苍梧宗长老也将姬无锌的话纳入了耳底,无须传音,便不约而同向娄雨袭去。
杀了这个魔修,自然会解决亓妙的问题。
娄雨遭到各路围杀,面上却无畏色,眼瞳里甚至浮现出些许玩味。
一个小小的聚元期女修,所持灵器诡谲不说,竟能引来这么多人。
娄雨品着这些正道修士身上释放出的担忧情绪,无声勾起唇角,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捻动,摆弄起中了夺心魄幻术的少女。
“杀了他们。”
娄雨朱唇微启,裹着甜腻杀意的轻喃落下,原本躁动的机甲突然静止,引得礼济璇一众人分心关注。
机甲在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有一些机械地调转了身躯,尚滚烫的炮管瞄准了苍梧宗的长老们。
“当心!”
各家长老识海中响起姬无锌的传音,“她应当是要操控亓妙对付我们。”
所有人皱了下眉头。
体术堂长老离姬无锌不远,直白道:“你不能给亓妙破了这幻术?”
“解幻术需要时间,而且要先制住她才行,”姬无锌剜了眼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剑峰长老冷声开口:“分两人拖住亓妙,剩下的人先去杀魔修。”
“说得倒是容易,两个人能拖住亓妙吗?”道法院长老神色凝重,在场但凡是长眼睛的,都应该看出来了,眼前这触目惊心的山脊,定是出自亓妙之手,要绕开亓妙杀魔族怕是不易。
“而且,”法修长老继续说,“魔修是疯又不是瞎,万一情况不对让亓妙挡在身前怎么办?”
“此法确实不妥。”
谢子洲接过话茬,给他们撂下一句令人心头更沉重的话,“魔尊座下有十二煞,她是其中之一。”
魔渊十二煞,和尊者也能打得有来有回。
“尊者知道她?”礼济璇惊讶道。
“正巧见过,”说着巧,谢子洲脸上却尽是冷色,“前几日和她交过手,她所修心法是孽缘结。”
各家长老见多识广,听到孽缘结三个字,眉心一跳。
孽缘结是情修禁法,施术者可强行与人缔结因果,将受术者作为自身劫数的替身。中此术者,命格与施术者相缚,因果缔结浅,则承后者劫难,因果缔结深,则替后者赴死。
“她应该没功夫和亓妙缔结多少因果,”御兽谷长老缓声打破死寂。
可依旧没有人接话,众人心知肚明,即便亓妙中的孽缘结尚浅,但娄雨死后反噬而来的劫难,也足以让她再次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孽缘结的破解之法有二,其一,除去覆在神识上的情丝,抹灭因果,此法至少要耗费几日功夫,其二则得她手刃施术者,自断孽缘,但这个魔修是魔渊十二煞,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替死鬼……”
礼济璇分出一道余光,去看忽然自顾自说起孽缘结破解之法的习蛟,平日里粗犷豪放的男人微垂眼帘,专注地望着全息手环。
礼济璇眸光一颤,视线跟着落到了缓慢闪烁的全息手环上。
……
正道修士的攻势稍缓,疾步向后退去,娄雨看到这一幕,不由笑了起来,似讥讽他们的顾忌,催动夺心魄,诱使亓妙把习蛟一行人视作敌人。
身后漆黑的巨兽发出齿轮咬合的声响,娄雨神情戏谑,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同门相残的好戏上演。
“轰——”
光芒绽开,同时无尽热浪笼罩在娄雨上空,娄雨察觉到异常,她愕然转头,勾着的嘴角僵住。亓妙那具庞大而奇异的灵器屹立在半空,前面还向着苍梧宗一众人的管口不知何时锁定了她。
娄雨眼瞳中倒映出直奔她而来的炙烈光柱,但这一次,她来不及掐诀避开了,电光石火之间,她仓促祭出法器。
袁去那号称可挡尊者一击的护身法器飞至空中,魔气在热浪中显得微不足道,还未能完全显现未能,就像雪一样消融了。
下一瞬,她被萤蓝白色的洪流吞没。
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炸开,娄雨清晰地听到自己皮肉被高温焚毁的呲啦声,紧接着神魂处仿佛被千万根钢针刺穿——这是替鬼身死,因果线断裂的反噬。
娄雨苟延残喘着,艰涩地动了动焦黑的指骨,在确定情丝仍死死地系在亓妙身上时,充满血污的眼里浮现出崩溃的迷茫。
亓妙明明还陷在幻术里,可为什么不听从她的指令?
娄雨掀起眼皮,看见机甲仍对着她忽明忽暗闪烁着,心脏猛地坠入谷底。
“嗬……”
她喉咙里挤出不甘的声音,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轰轰——”
一道接一道的电磁炮迸射出,打碎了娄雨最后一丝希冀。
不远处,苍梧宗各家长老也在怔神,看着机甲那仿佛要贯穿地心的气势,礼济璇闭上嘴巴,咽了咽口水,对着习蛟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们炼器弟子,真生猛啊。”
习蛟:“……”
“等等,”姬无锌一头雾水,指着机甲,有几分语无伦次道,“她不是还中着幻术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习蛟揉了揉耳朵,缓解了一下被爆鸣冲击的不适,然后神情古怪道:“我不知晓。”
也不等其他人再问,他摊开另一只手,露出全息手环:“你们问他。”
少年带着蓬勃活力的声音从手环中响起:“主人是还中着幻术——”
“但我们早有准备,魔修幻术惑心,我也可以给主人‘造梦’。”
亓妙和双一推演过各种战况,制定了包括幻术在内的一系列应对方案。
亓妙不会解幻术,可她对幻术的了解却不少,大比期间,她恶补过情修的心法,私底下也与双一讨论过幻术的抗衡之道。
幻术,说白了就是惑心乱神,以虚妄为陷阱,困人于无形,这种道法恐怖,但在星际,不乏和幻术相似的东西。比如全息手环,在某些地方就和幻术有着相通之处。
不同于幻术是以情丝入侵神识,全息手环是通过纳米级的传感器,捕捉脑电波信号,然后调整信号波传输,让人大脑内浮现出既定的画面。
娄雨对亓妙施幻术,目的是要操控她和同门厮杀,逼她走向自我崩溃。对这种歪门邪道,亓妙也不走寻常路。
娄雨催动夺心魄,亓妙就利用脑机接口,对自己‘洗脑’。
“主人用这种手段,是因为我们先前翻古籍,上面有记载。凡中幻术者,无法忤逆施术者的命令,受控者历来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拔除情丝,要么在被操控中走向自我崩溃。”
“拔除情丝我们不会,”双一顿了顿,“但自我崩溃也未必是绝路,因为受控的人一旦崩溃,施术者会隐下去,也就是说即便是情修也没办法命令一个失控的人。”
“这也意味着,自我崩溃可以削弱情丝的束缚……”
苍梧宗各家长老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姬无锌抚上心口,思绪有些繁杂,亓妙安然无恙是好事,但她抗衡魔修的方式……怎么听上去跟魔修一样子邪门?
武道殿长老喃喃自语:“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以毒攻毒?”
“……”
姬无锌默了两秒,实在没忍住,白了一眼隔壁的医盲。
其他人也没吭声,亓妙抗衡幻术的办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一众人中,只有双一不懂他们复杂的心情,还十分乐观地接话:“我和主人把这个叫,用魔法打败魔法!”
第145章
魔渊血城, 修罗殿内。
卦针突然崩裂,绪凡瞻摆弄卦盘的动作一滞,抬起头望向上空。
须臾, 她唤出雾鸟。
“去禀报魔尊,”绪凡瞻指尖魔气萦绕, 低声道,“崇立真和娄雨已死。”
雾鸟长啸一声,振翅离去。
她看着雾鸟消失, 眸色晦暗不明。
中朝城外,彤婆婆枯瘦的眼皮缓缓掀起, 白瞳里血丝密布,她沉寂数秒, 嘴唇无声蠕动,牵引咒法印,把崇立真二人的死讯传给其他十二煞。
不多时,她掌心的咒法印泛起涟漪, 去往各地的十二煞,借她为桥,陆续出现在她的识海里。
“崇立真死了?!”最先炸响的是柏道才的声音。
十二煞荆烈语气狐疑:“你不是和他一道去的西域吗?他死了你不知道?”
柏道才烦躁道:“他临时改道去了北境。”
“去北境?”
柏道才不愿把他和崇立真因为亓妙的光剑吃瘪一事说出来, 便也不理会对方。
好在有人插嘴:“等等,彤婆婆, 你说娄雨也死了?娄雨那心法邪门, 又有十几个人替死, 谁能杀得了她?”
“是啊,而且我若没记错,娄雨也在北境吧。”
“北境?莫非死在哪个尊者手里了?”
一片猜忌声中,响起彤婆婆沙哑的嗓音:“杀他们的, 是亓妙。”
只七个字落下,识海内的其他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袁去打破凝固,语气充满了荒诞:“亓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