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好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下了课的闻以序不知道为什么比上课的时候收敛了一些,闻以序乖巧地坐在教室里等着我。
我收拾着手上的笔记,把班主任推给我的作业哗啦推倒在地。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我。
——“捡起来,帮我捡起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道。
实际上这是很不成熟的行为,是一种发泄自己的不满的情绪,我敢这样做,是因为我知道闻以序爱我爱的要死要活,我这人就是很怂,又很会见风使舵,只敢欺凌弱小,不敢挥刀向更强者。
闻以序一点怨言都没有,动作温顺地把我推倒的书本一本一本捡了起来。
他笑容咧得更大,看得我心慌,“一一,我收拾好了。”
将手中堆叠整齐的作业本放在我的课桌边,我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他周围似乎在散发着浓烈的、无形的黑气。
如浓雾般的双眸痴痴地看着我。
即使没有身体上的接触,我也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用眼睛舔了不止一遍,隔着屏幕我都有这种感觉,现在没有屏幕的遮挡,这种感觉就更浓烈了。
寡淡的眉眼,从前还算有点颜色的唇如今也变成了白色。
偏生他又常年戴着黑色的卫衣帽子。
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终年不见日光。
真的就和鬼一样,我不禁后退了一步,“不许靠近我,闻以序,你要是敢靠近我,我就把你的联系方式拉黑,你这辈子都别想看到我。”
闻以序没有动,他在正面面对着我的时候看起来真是乖巧极了。
所以我才会那么猝不及防地被他坑上一把。
教室内的监控卡兹小声运转着。
我抿着唇,抓住了闻以序收在卫衣里的手臂,隔着卫衣,他很瘦,瘦极了,我抓上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抓一具剃光了血肉的骨架,如果这个世界的鬼真的有实体,就该像是闻以序这幅模样。
又鬼又狗。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几乎不需要我耗费什么力气,就轻而易举地把他抓进了一间不见天日的废弃体育器材室。
我把人丢在地上,松开时无意触及到了他的指尖,冷得我打了一个哆嗦。
起身沿着墙壁寻找着这间体育器材室里的监控。
以确堵住了所有的监控。
“咔嚓咔嚓”,微不可查的声音响起,
起初我以为是监控运转的声音。
但经过一番探查,我确定这里的监控因为年久失修,被久久地遗忘在了这里,所以根本不可能是监控运转的声音,蹙着眉头转过头,正准备带着闻以序另寻他处。
——这很麻烦,因为这间废弃的体育器材室是我精挑细选了很久才选中的地点。
不过这里如果真的有我没有找到的监控,那还是隐私更重要。
但在回头的那一瞬,我愣住了。
闻以序的脑袋深深埋在卫衣的黑色帽子中,叫人看不清神色,所以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我看得到他白森森的手指正拿着几张不知道什么被他藏在身上带进来的、和他的手指颜色差不多的白纸,另一只手,正拿着一把尖锐的黑色剪刀,咔嚓咔嚓剪着面前的白纸。
看得我都怀疑他真的不会不小心把手指看成白纸,然后一起剪掉吗。
这一幕真的很吊诡……
我咽了下口水,默念,他是人他是人他是人他是人他是人他是人他是人他是人。
念着念着竟也怀疑了起来。
……手那么冷,那么瘦,是人吗? !
犹豫着往前走了一步,闻以序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静,咧着那诡异的笑容,惨白的脸,凉白开般寡淡的眉眼,单眼皮,狭长眼,眼中没有高光,即使是笑,也不怎么好看。
他笑着念着我的名字,“一一。”
然后,摊开了手中的白纸,将自己的剪纸成果展现在我面前。
没有颜色的唇上下开合。
“好看吗?”
是白纸剪的,两个手牵手的小人。
仔细一看,满地都是,除了细碎的纸屑外,就是手牵手的白色小人。有的大有的小,似乎是一张纸从大到小剪出来的。
一张能剪好几个。
我又开始怂了,刚刚支棱起来不过几分钟,就又开始腿软了,是人我还能斗一斗,但是碰到了鬼我一个碳基生物怎么和鬼斗。
牙齿也开始上下打架:“你,剪的是什么?”
“是我们哦,只有我们两个。”他弯了弯眉眼,把刚刚剪好的那对小人摊开放在手上,供我欣赏,他指着其中一个,这个剪得很完好,“这是一一。”又指了指另外一个,脑袋上破了一个口子,剪我的[小人]的时候显然更用心,“这个是我,我们两个,手牵手,永远在一起。”
第91章
体育器材室并不算黑, 尤t其现在还是午休时分,阳光最强烈的时候,人眼适应后能够很轻易地就看清这间小房间里的所有事物。
当她能够看清闻以序的时候, 闻以序也就看清了她。
满地的小人, 但多看几眼就会发现,闻以序的剪纸技术一点都不好, 常常把小人手牵手的地方剪坏,只有他手上的那个,是最完好的。
可惜她并没有心思去欣赏他好不容易才剪好的小人。
——“闻以序,对不起, 我现在也没有想起你。”
“没关系,不用道歉,只要是一一,就永远不需要对我道歉。”闻以序轻声细语道,善解人意的原谅了她,痴痴地笑着,嘴角的笑容又一次勾起,一个圆润的,饱满的弧度。
“一一只是记忆力有些不好……”
仿佛是要把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展露在她的面前。
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惨白的面容有多么地吓人。
兜帽把他的上半张脸遮掩住了, 只能看到他扯出的笑容和尖尖的下巴。
她捏紧了缠满绷带的手,听到他这句话,手臂短促地抖了一下。
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闻以序的目光不禁看向她的手臂,绷带缠到了她的手上,只露出了指头,刚刚换过的绷带,洁白,干净,整齐,他不知道她的手是怎么受伤的,只能看着绷带角落处掉落的一根绷带尾巴,用茫然乖巧的眼神无声地祈求,希望她能告诉自己。
但她被盯得浑身发僵,在他欣赏的目光中,张了许多次唇,犹豫了许多次,才把想说的话述诸于口:“你能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吗?”
“为什么要这么犹豫呢……?明明只要是一一,一一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一一的,想对我做什么都没有关系的……”闻以序有些难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柔和了语气:“因为想不起来,觉得太对不起你了,所以才会这么犹豫。”
她贴着墙,又重复了一遍: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之间,是怎么认识的了吗?”
原来是因为觉得愧疚啊,闻以序有一点点开心了,比难过多一点,所以难过烟消云散了,他想把笑咧得更大一些,用自己的开心告诉她,完全不需要对他有愧疚。
可惜似乎已经到极限了,嘴角咧得太大,缺水,没有颜色的唇上裂出了一丝鲜血。
顺着面部的线条弧度,滑落,凝在尖尖的下巴边缘。
“滴答。”
落在他捧起的白色小纸人上,正好落在他剪坏的那个小人的脸上,渗透,闻以序有些无措地把纸人竖起,那滴血就变成了一滴眼泪。
他又有些难过,笑容不是那么大了,有些颤抖,有些勉强,但怕被她看出来,所以还是很饱满很饱满,这样她就不需要愧疚了。
呆呆地看着小人脸上的眼泪,闻以序轻如鸿毛的声音在这间昏暗的体育器材室响起:
“四年前……”
***
四年前。
边缘城初级学院。
五班。
天气转冷,边缘城初级学院隶属于联盟,面向平民与下城区通过面试的穷学生,学费全免,但联盟财政赤字严峻,无法供应边缘城地区的天气系统。
那年边缘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沐浴在风雪中。
闻以序蹲在角落,抱着头,把脑袋埋在了卫衣的帽子里,一瓶透彻心骨的冰水从头淋进了脖子,冻得他嘴唇发青,浑身发抖。
围着他的是五个男性Alpha 。
往他头上倒水的就是其中一个Alpha。
“哈哈哈哈你们快来看他这幅鬼样子。”“哥,你看,他还会瞪你呢。”“臭小子,一个Omega也敢这么瞪Alpha ?嗯?哪里来的胆子!”藏在帽子里的头发也难逃一劫,被拽住了头皮,往墙上摔去,闻以序无力地滑落在地。 “瞪啊,再瞪啊。”“活该哈哈哈哈,谁让你分化成了Omega呢?”“男Omega哈哈哈,说出去笑死人了。”
ABO之间除了三种性别鄙视链以外,内部也存在高低区别。
第二性别需要等到分化后才能知道。
但第一性别一出生就知道了。
即,男女,平民和下城区的大部分底层居民都没有条件,也不会提前去测未来的分化结果,所以在ABO们的未曾分化的幼年期,天性使然,女孩子喜欢和女孩子一起玩,男孩子和男孩子之间一起玩,所以,内部鄙视链就出现了。
Omega天然就认为是柔弱的,不配和Alpha相提并论的,边缘城爱护Omega的意识十分单薄。
可却常常有小时候喊着兄弟哥们,结果到了分化期,哥们摇身一变,变成了人人可欺可辱的弱势的男Omega的情况,这类男Omega往往不受欢迎,也让一些底层男性Alpha接受无能。
底层Alpha择偶也更多偏向女性Omega。
经典的AO情侣夫妻搭配:女Alpha,女Omega。
排名第二的是:男Alpha,女Omega。
闻以序所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
五班里男性,大部分都在分化期后分化成了不上不下的Beta,其中五个分化成了Alpha,从前他们便总是肆无忌惮地一块玩耍,哪怕闻以序分化成了一个Beta也没有问题,偏偏闻以序分化成了一个Omega。
偏偏他的父母全都在战场上,在前线上,除了定时汇款外,便无法再照顾更多。
他的衣柜里全是同样的黑色卫衣,因为好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