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御书房,顺昌帝看着跪在下面的三司主审官和冯尚书,气得脸犯黑,手覆在带盖茶盏上,紧紧扣着,几次用力想抓起来扔下去,又忍住了,因为他想自己是帝王,要含而不露,暴怒是大忌。
他真是气着了!
废太子挪用军饷私造火器,窟窿凭什么要他来填?
他无法怪方初,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涉及抄家灭族的大罪,方初要是表现懦弱一点,白瞎了这些年创下的名头。
五十多万哪!
顺昌帝可不是不知民生疾苦的皇帝,当年他在方初帮助下,在西北开作坊做买卖,方初特别告诫他以民心为上,千万不能奴役百姓,他便正正规规地、脚踏实地地赚钱,深知赚钱的艰难。
越是知道,他越心痛那五十多万。
查来查去,最后吃亏的却是他这个皇帝!
皇帝吃亏,别人还想好过?
良久,他平复了情绪,淡淡道:“都说父债子偿,废太子捅破的窟窿,朕这个弟弟来补,也算说得过去。”
真要说得过去,他就不是这般语气了。
地下四人心惊肉跳,御书房气氛仿佛凝滞。
冯尚书前次被崔嵋陷害了一把,眼下谨慎的很,心中数落方初十几条罪状,条条都是死罪,却不敢说出一条。
蒋志浩大人先开口,道:“请皇上放心,臣一定查明此案!”
顺昌帝眉头一紧,问:“哦,蒋爱卿也怀疑玄武王?”
蒋大人抬头道:“臣不会怀疑任何人,只认结果。”
顺昌帝道:“你想确认什么结果?”
蒋大人严正道:“皇上,大靖设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护国,玄武王乃国之柱石,何等重要!若玄武失德,固然该罚;但若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兴风作浪,不但害了无辜,还会动摇大靖根基,微臣以为,这种人同样罪不可赦。臣若是查明,请皇上将他活剐了!”
顺昌帝双目大亮,喝道:“蒋爱卿之言深合朕心!”
冯阁老不禁一抖,心提了起来。
蒋大人又道:“况且不查也不行了。刑部那里,谢家一案有了变化。”
顺昌帝忙问:“什么变化?”
刑部王大人忙回道:“谢家护卫,当年曾护送谢吟月去流地,又保护谢吟月的谢侯招认,谢吟月和崔嵋私下勾结在先。”
蔡大人道:“微臣不得不拘押崔侍郎。”
顺昌帝断然道:“不行!崔爱卿不可能和谢吟月勾结。”
崔嵋,很得顺昌帝圣心。
顺昌帝不许人动他。
皇帝明白了:这两桩案子越闹越大,牵扯朝臣越来越多,一个不好就会动摇国本。若真有其事还好说;若像蒋志浩大人说的,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倒霉的可是他这个皇帝,得益的……会是废太子吗?
蒋大人道:“所以,微臣等三人以为,一定要严查。皇上不许动崔侍郎,恐怕难以令人信服。若想查明真相,只好拘押他。”
顺昌帝脸一沉,不开心了。
第929章 情义
忽发现冯尚书还跪在旁边呢,顿时有了出气的地方。
他沉声道:“冯大人,户部归还了五十多万两债务,这笔银子若是用在奉州灾民身上,纵然不能解决全部问题,也可让他们吃几顿饱饭。冯大人可想出什么好法子赈灾了?”
冯尚书心正拎着,猛听皇上问他,急忙开口。
他大声道:“微臣殚精竭虑,想了个法子。”
顺昌帝追问:“什么法子?”
冯尚书道:“召集天下富商捐钱粮赈灾。”
顺昌帝嗤之以鼻,不就是想要锦商捐款吗!
奉州大旱三四个月了,颗粒无收,眼看冬季来临,那么多人,仅靠朝廷拨款赈灾根本无法解决。朝廷已经拨了两百万白银赈灾了,杯水车薪。漫漫长冬如何熬过去?开春拿什么种地?
冯阁老除了要朝廷拿银子赈灾,就没别的话。
这会子改口了,要锦商出钱,转移国库负担。
这法子还用想?皇帝也会。可总要有个名目,不能平白无故地让人掏银子,受灾地点又不在江南,凭什么要锦商掏钱?
只有到这个时候,皇帝才越发觉得银子亲切。
越觉得银子亲切,也就越发觉得钱难挣。
越觉得钱难挣,想起那五十多万两皇帝就越生气。
冯阁老忙道:“微臣还和方大少爷打了个赌。”
顺昌帝立即来了精神,问:“你和方初打的什么赌?”
冯尚书见皇上来了精神,也精神一振,叩头上奏。
听他说完事情经过,顺昌帝面色古怪。
蒋志浩大人微不可察地瞄了冯尚书一眼,很同情。
顺昌帝静了半响,忽然道:“准奏!传旨方初。”
说完嘴角微微上翘,心情似乎好多了。
皇上笑了,冯阁老也开心地笑了。
他发狠想:“方家讨还了五十多万两,老夫要他十倍偿还,吐出五百万两来赈灾。”
若此事实现,朝野上下定会称赞冯阁老巧施唇舌,绝妙地摆了奸商一道,为奉州百姓谋福祉,不愧为大靖户部尚书。
※
方初正在靖国公府。
林世子刚下朝,和他在书房说话。
清哑则和靖安大长公主在素秋园游逛。
五行中,秋属金、属白,故曰“素秋”。
素秋园中有红枫,有秋菊,有丹桂,斑斓的落叶满地,秋阳漏下来,照在落叶上,色泽格外艳丽,有些上面还有一层未化的寒霜,潺潺的流水声从道旁传来,让人感觉置身野外树林中。
大长公主和清哑顺着一条约三尺宽的道路缓缓漫步。
靖国公府的仆妇和细腰等人落后两丈远跟着。
清哑听着脚下“沙沙”轻响,好像踩在地毯上。
大长公主问她,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清哑便告诉她,自己要办那样一个服装和画展。
大长公主笑道:“大家都猜你做什么呢,原来做这个。”
清哑迟疑了下,问:“大家猜我做什么?”
大长公主笑道:“猜你又有什么惊人之举,要再立大功,化解方家的劫难。”
清哑听后沉默了。
她也想帮方家,可是不知怎么帮。她深信方家是无辜的,被人陷害的,可惜她没有能力左右朝政。江南商场的竞争,从来就没脱离过官场,从来都和朝中权贵息息相关。
她敬佩靖安大长公主,不想麻烦大长公主。
再说,非亲非故的,她凭什么让大长公主帮她?
不求人,请教还是可以的。
郭织女一直很聪明,只是很少将聪明用在耍心机上。
她便诚心请问:“大长公主觉得民妇该怎么做?”
靖安大长公主道:“你什么都不用做!”
清哑停住脚步,黑漆漆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大长公主也站住,正色道:“你不善谋划,就不要算计。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喜欢八面玲珑、算无遗策的人。有许多人,比如本宫,就喜欢你这样单纯、一心做事的人。皇上也是。太皇太后也是。
“朝中有老奸巨猾的官员,也有蒋大人那样刚正不阿的铁面御史,还没到奸臣当道、一手遮天的地步。
“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处境。
“无论方家有多大的劫难,都不可能牵连到你身上。
“你无事,郭家和你的孩子便也无事。
“你若学会左右逢迎、八面周旋,那才真危险。”
清哑道:“民妇是想为夫家……”
大长公主道:“你夫家无需你操心。”
清哑道:“民妇是方家媳妇。”怎么能不操心呢?
大长公主道:“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以方家父子的智谋,根本不需要你为这些事操心。方初若没有手段,那五十多万两是怎么讨回去的?你别给他添乱才好。”
清哑愕然看着她,“添乱?”
大长公主点头道:“若本宫没猜错,他现在应该在前面拜托本宫孙儿,求本宫在关键时刻照拂你,在皇上面前为你说几句好话。”
清哑懵懂道:“大长公主不是说,民妇没事吗?”
大长公主道:“可他还是不放心你。”
清哑怏怏道:“是我没用。”
她虽然被封为“织女”,却不好自称“臣妾”,所以还是自称“民妇”,一不留神就忘了,称起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