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清哑顶着丧子之痛,谢吟月还那样咄咄逼人,他心里未尝没有怨恨。那一刻,他强烈怀疑谢吟月与掳方无适一案有关,就为了在织锦大会上给清哑致命一击,以雪前耻。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关系的了。
他忍不住叹息,谢吟月求胜的执念是没救了。
清哑手上握有那些新品,却任由她连续几年在织锦大会上夺魁,这份淡然她永远也学不会,也看不开。
他对适哥儿道:“大人们走远了,我们快跟上去。”
稚子无辜,想起适哥儿失踪后自己日夜焦灼和悲痛,他便担心起韩非花来,进而担心韩希夷,要去问问陈家可得手没有。
走在通道内,看见前面夏流星和吴青梅说话。
夏流星去后,吴青梅呆呆转身,神情复杂。
方初冷眼瞅着她,想起适哥儿说的“夏流星的小姨子”那番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眼下夏流星正追查此案,且放过她,回头再说。
夏流星义无反顾地走出锦绣堂,神情坚定。
他脑海中浮现清哑的目光,嘴角一勾,原来和她共进退是很容易的事,且痛快淋漓。再者,方瀚海老谋深算,方家根深叶茂,周巡抚若仅和陈家官商勾结,结果如何还难说;如今和卫昭废太子扯上关系,扣上谋反之罪,再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
这现成的功劳,他不抓住,难道让给黄知府?
他愉悦地想着,觉得自己极善审时度势,原本倒霉受牵连的事,被他利用得好,借此立功,为仕途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完全忘了方瀚海尚未开口时,他就已经答应郭清哑趟这浑水。
或者,是他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
他从立功又想到报仇,然后想到卫昭,想起和清哑住在庄子的日子,后来被卫昭锁在卫家飞絮阁地下,眼中寒芒跳跃。
……
清哑从官厅出来,迎接她的是无数敬佩的目光。
谢家人的目光却十分复杂。
谢吟诗至此才深刻体会到堂姐的心情。以往,听家中长辈谈及大房两位堂姐的事,她总觉得她们不够冷静不够自持,行事有失大家闺秀的气度,所以才输给郭清哑,且给谢氏带来灾难。今日亲眼见了谢吟月和郭清哑斗锦的激烈,方才体会到那种被压制到绝境的绝望。
性格坚韧的她,也被打击得毫无信心可言。
清哑无暇关注别人的眼光,因为公婆来了。
严氏对大儿媳真满意到极点,又真心钦佩。
明明是个安静柔弱的女子,并不像谢吟月和严未央强势,也不善八面玲珑的应酬,然每每该她出头的时候,她从未退缩过,永远站在人前。以前在郭家是如此,现在嫁到方家还是如此,哪怕有方初挡在她前面,有方氏一族做后盾,她也没忽视自己的责任。
今天的表现,严氏自问连她也做不到这样完美。
方瀚海看着清哑,眼底也流露欣赏。
对这个儿媳,他欣赏中还带些疼爱,像疼爱女儿一样。想当初她刚入门时,非要当他亲爹一样待,他偏要给她立规矩、竖威严;如今翁媳见面,她对他倒是恭敬了,却少了当初对他的那份赤诚和亲近。
他忽然有些怀念和她下棋时她悔棋的样子。
第843章 疼爱
“你坐下歇息,什么事也别管了。这一出一出的,轮番登场,亏你应付来。现在好了,适哥儿回来了,你也不用急了。其他的事,有一初和你爹,不用咱们娘儿们操心。”严氏牵着清哑坐下,爱怜道。
清哑原不善操持外事,况且公婆和丈夫都是能人,无需她逞能出头,因此放心道:“知道了,娘。”就往椅子内一靠。
这一松懈下来,只觉浑身疲乏无力,头昏昏的。
严氏见她脸色煞白,吓一跳,急道:“我说你在强撑!这是怎么了?中暑了?”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明白她不是中暑了,而是心力憔悴所至。忙叫巧儿拿药来,又拧热毛巾擦额头,又张罗解暑饮品,一面叫无莫和无悔到近前陪娘亲,说些贴心的话抚慰清哑。
方瀚海在门口委婉打发客人,说今日不签单。
听见里面动静,忙进来问:“怎么了?”
严氏道:“还能怎么了?这一上午,哪一件事能让她好受?撑到现在才倒下,算她坚强了。要是我,早就倒了!”
说着,眼睛就红了,把毛巾放在清哑额头上。
清哑见公婆这样,十分内疚:无适失踪,公婆同样深受打击,还要强撑着出来主持事务、查找凶犯;她被瞒着消息,无忧无虑地过了这些日子,今天才受了这点罪,他们反来安慰她、担心她。
她轻声道:“爹,娘,让你们操心了。”
严氏忙道:“你不用内疚。我们年纪大些,人情世故见的多了,那心肠也硬些,能扛得住。不像你们年轻,才养的孩子,看得跟性命一样,要是告诉了你,你当时就要倒下。平白的多一个人悲伤,毫无益处。好在菩萨保佑,适哥儿回来了,咱们都不用担心了。”
清哑听了,忍不住心悸后怕,泪水涌出。
严氏忙仔细安慰她,又骄傲道:“不是我说,咱适哥儿那份聪慧,是一般孩子能比的?哎哟哟,你瞧他扮上女孩子那个样儿,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我就纳闷:这丫头瞅着怎么挺眼熟呢?”
说得巧儿郭勤等人一齐都笑了起来。
方瀚海又对清哑道:“你好好歇着,今日不签单。”
他叫清哑好生歇息,生意的事等方初回来安排,等会禁令解除,就和严氏回家去,安心养身子。
清哑忙道:“等下我要去衙门。”
她放心不下方初父子。
方瀚海没好气道:“去干什么?衙门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嫌受罪不够,还不躲着那?适哥儿这件事,自有一初和为父去应对。”因瞥见郭勤在旁,又道:“回头你哥哥和勤哥儿也去。勤哥儿是秀才,这类事该多见识历练。你女人家,就不要去了。”
他这样说,还有一个理由:
他替儿子吃醋,不希望清哑见夏流星。
郭勤忙道:“是,方爷爷。”
又劝清哑:“小姑,你别去了。爷爷奶奶要来了呢。”
严氏忙道:“正是。郭亲家还不知道适哥儿平安呢。可怜,当日哭得跟什么似的,那个罪是人受的?你赶紧和他们说了,让他们高兴。”
清哑一想果然,还是回家等爹娘二哥吧。
方瀚海又嘱咐几句,才出去处置事务。
方家和周巡抚对上了,令上下侧目。
方瀚海和郭大全商议后决定:眼下事情复杂,今日两家都暂不签单。等这案子有些眉目后,方家再借着方无适找回来这件喜事,设宴请商贾们,那时有多少单不能签呢!
既不签单,清哑就坐等散场了。
可诸葛鸿和夏流星暗自约定,要扣住周巡抚,故此,陈家那边不搜查完,这边是不会散场的,所有人都不得出锦绣堂。
严氏和清哑低声闲话,严氏说起韩非花的事。
清哑吃了一惊,忙问:“掳走了吗?”
严氏道:“还不知道。不是我狠心,我倒想瞧瞧,她孩子要是丢了,她还这样张狂不张狂。照理说斗锦正大光明,可她不该选在今日。这不是故意对你落井下石吗?她有好的,为什么不早献上去?”
说到这,忽想起清哑那些锦也没早拿出来。
她又道:“你让了她四年,她还当你真没能力呢。”
巧儿悻悻道:“所以她还当她今年能夺魁,以为再拿出一匹好的来,姑姑就落败了,谁知姑姑也有后招。”
清哑半响才道:“应该不会有事。”
她是说韩非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正如她不忿别人对她落井下石一样,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谢吟月幸灾乐祸,丢孩子的伤痛,她体会最深。
至于斗锦,过了刚才那阵艰难关口,无适又平安回来了,她也没那个愤激的心情了,也不在乎了。
严氏道:“说得也是。适哥儿要不是大意了,哪里会被那恶贼得手。赤心被我带回去了,一直锁着……”
清哑奇怪地问:“赤心怎么了?”
严氏叹道:“那天是赤心带适哥儿出去,才丢的。”
便将事情说了一遍,因巧儿在旁,就没说赤心的心思。
清哑道:“这也不怪她,她也没想到。”
严氏见她这样单纯,不放心了,生怕她以后这方面再吃亏,便对巧儿道:“巧姐儿,我那边有新鲜果子,你带她们过去拿来。”
将巧儿支开后,才郑重对清哑道:“你呀,太大意了!往后要留心些。纵然一初没有歪心,也要防着别人有歹意。你道我为何锁赤心?她心思也不正!她恋慕一初,一初无心纳她,她便心生恨意。那天她本想把适哥儿带走呢,到底胆子小,没敢下手,结果被外人所趁。这样人,留在身边迟早出事。等这件事了结,你回去,把你那院里好好整治整治、肃清肃清。”
因爱生恨?
清哑顿时警惕。
严氏见她上心,又热情地毛遂自荐,道:“娘瞧你也做不来这个,到时候娘帮你去掌掌眼。那些狐媚子,娘一看就知道。”
清哑有些错乱,觉得婆婆越来越向亲娘吴氏靠拢!
……
人人都以为韩家孩子不会有事,毕竟韩家家世实力摆在那,难道韩希夷连一双儿女都保护不了吗?再者,陈家都查封了,就算韩非花有危险,也能及时救回来。
可是大家都错了,韩非花失踪了。
对方胆大包天,又用了迷药,挑在韩希夷动身去锦绣堂时下的手,韩家下人那会儿送主子出门,有点乱,韩嶂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发现情形不对,才发现韩非花失踪。
韩希夷也算用心,在一双儿女的衣服上都熏了特制的香料。
当时,他便命韩嶂牵了狗来,寻香味追踪。
一追追到陈家后院一间暗室前。
韩希夷松了口气,想女儿一定在里面了。然打开屋门,里面空空如也。那狗直扑进去,东嗅嗅,西闻闻,从开着的后窗一跃就出去了,狂吠着奔向远处。
韩希夷心沉入谷底,怕的迈不动腿。
第844章 逼供
韩嶂带人又追踪了一段路,香味到河边消失了。
那时,夏流星和黄知府正在陈家搜查,韩希夷将详情禀告,要求他们立即提审陈老爷夫妇,并发动衙役全城搜索韩非花。
夏流星不敢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