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的光投射下来,被他身形切割成一片阴影,将秦颂整个笼罩在身下,就像他抱着她一样。
灼热的目光描摹她的唇角,脖颈,锁骨……
良久后,他才轻声问:“疼吗?”
秦颂局促的情绪荡然无存,他以为他要发难于她呢。
秦颂一头扎进他的怀抱,忍不住埋头在他胸口,一遍遍地换着花样唤他的名字:“陆尤川,陆郎,陆哥哥……”
为什么是她呢?他为何会栽在她手里呢?
秦颂知道他好,知道他心中有一面明镜,但他的明镜为何到她这里就失效了呢?
他怎么会在这般情形下,关心的是她疼不疼呢?
老实说,陆尤川这些年也背负了很多,她也许应该更加小心翼翼照顾他的情绪。
可是,秦颂不想。
秦颂想要直白大方地消除心里那层纱,让他接受他们,承认他们,明明白白地惯着她。
秦颂小脸在他胸前轻蹭,“不疼,但我更喜欢你那般。”
·
陆尤川吻了秦颂很久才分开。
这会儿,两人对坐在驿站大堂,静静等着天色明朗。
她谋划了一场关乎长远的硬仗,这一晚过去,她要隆安和李煦都彻底无缘龙椅,李氏江山彻底无人可继。
她要根深蒂固的秦氏大族根基松动。
她要在万众的呼声中入主皇城,成为女帝。
秦颂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在这一刻突然起了彷徨。
可能是多年准备,一朝推进,反倒让她产生了巨大的虚无感。
“你说,一切会顺利吗?”秦颂望着渐起屋外,像是在自言自语。
窸窸窣窣,春夜起了风,微有寒凉的夜风吹进来,掀起秦颂的乌发,沉稳中带起几分灵动。
她还是那样白皙纤瘦,侧面看,像一块薄薄的轻纱笼罩着白玉瓷像,玲珑纯净,美得不可方物。
可比起当初那个只会到处撩拨,单纯到有点愚蠢的秦颂,又像是变了个人。
她的吸引力始终让人移不开眼,可她的目光变得更坚毅,肩背变得更挺拔,思想变得更锐利,却又带着天生的独属于她的包容与温柔。
陆尤川渐渐发现他已经开始需要仰望和追逐才能跟上她的脚步,若是再来一次,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运气被她选中。
他抿抿唇,替她加上了一件薄披肩,坐得离她更近一些,“会顺利的。”
明明不过半个时辰就迎来了天亮,秦颂却像是等待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天色大亮,终于等来了城门守卫的消息。
“报,秦副将谋反,太子殿下……薨了。”
天亮了,长久的未知终于有了进展。
秦颂噌地一下站起身,紧张问道:“情况如何?黎予可还好?”
“秦副将见事情败露,欲架马而逃,众人尚不及反应,只有少詹事策马拦之,然不慎被撞伤了左腿。”
“严重吗?他人在哪儿?”秦颂明显紧张。
那守卫当即禀报,“在府衙休息,大夫已替他包扎,暂时无碍。”
秦颂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冷静询其下文,“秦副将可抓住了?”
“秦副将被团团围困,畏罪自杀了。”
料到了,秦颂早就料到他会走这一步。
她危机之中故意命他去城中解决太子,他定然来不及请示秦氏族长的意思,他只能照做。
只要他找到提前为他准备好的死囚假太子,不管他会不会发现端倪,那假太子都会死在他手上。
她镇定吩咐:“收敛尸身,不可泄露此事半点风声,杀害储君绝非小事,背后恐有阴谋,传我密令,紧急收押其余两位新任的镇北军副将,非我授意,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守卫拱手领命,却未立即离去,复又请命道:“那殿下的尸身?”
倒是忘了,做戏要做足。
“先送回衙门,严加看守,同样不允任何人靠近。”
那守卫领命离去后,秦颂这才转身面向陆尤川:“陆大人,接下来可以交给你吗?”
陆尤川看着她,早已知晓她的计划:“屈打成招?”
“嗯,卸磨杀驴。”秦颂目露狡黠,又从袖袋中抽出一张早就拟写好的认罪状,“只要能让大伯公派来的人在这上面签字画押,秦家的深厚根基,至少得吐出大半。”
罪状所述,隆安帝密行开封,欲斩杀与李煦,清除正统障碍,可惜力有不敌,秦氏副将斩隆安于城外。而秦氏欲独揽大权,秦副将得秦氏族长授意,残忍暗杀太子殿下。
残害大虞仅剩的两位继承人,这等罪过,带兵抄了秦氏全族也无人敢拦。
秦家想让她做傀儡,她便先吸走他们的血。
“好。”陆尤川稍微犹豫了片刻,才取走秦颂早有准备的状纸,替她接下这项任务。
秦颂想起他一心寻求清明的做派,不由追问道:“你认可我的做法吗?”
陆尤川突然对她笑了笑,“我不是迂腐刻板的老顽固,大虞沉疴难愈,何不食肉糜的世家大族,早已成为社稷之恶瘤,自然不能手软。”
“可是我颠倒黑白,栽赃诬陷,完全违反你的做派。”
“阿颂,我信你,你有自己的判断,如果你真有昏聩残暴的那一天,我一定会阻止你。”
秦颂故意瘪瘪嘴,却又带着笑意,“就知道你不会让为所欲为当这个皇帝。”
她笑得比春风还舒朗,浅浅梨涡荡漾着迷人的轻笑。
陆尤川看得出神,忘了回她,他其实想说:她可以为所欲为,因为他始终相信,她绝不会做出伤害江山社稷之事。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秦颂又抿唇问道:“如果有一天,我要分化陆家,你会阻拦吗?”
陆尤川不由怔了怔,“还请留他们性命。”
秦颂会心一笑,这下她就放心了。
他怎么可能杀他们,杀人从来不是她喜欢的手段。
不论是秦家陆家,还是崔家潘家,她的目的都不是要他们的性命,她只要他们吐出他们牢牢占据的过多的田地、房舍、银钱以及无数奴隶的自由。
·
陆尤川审判手段无人能及,秦氏族长怎么也没想到,他想染指镇北军的愿望会成为击溃秦家的一记杀招。
拿到认罪状后,陆尤川先一步回京,稳住了宫中无主的局面。
半月后,李氏皇朝最后两条血脉双双殒命的消息传遍了大虞。
再此之前,黎予早已提笔写了十几篇分析当下局面的文章,以及表面缅怀太子,实则借机暗点太子对秦颂认可的挽辞,又匿名写了无数篇赞扬秦颂的词赋。
很快这些文章被四处传抄,在举国无主的境况下,成功压制了群雄逐鹿的局面,秦颂成了呼声最高的天下共主。
秦颂顺利挥师进京,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宴”。
登记后连续颁布了一系列政令——
取消只有男子可以入仕为官的限制,重新考核隆安擢选上任的女官,考察合格者,保留官位或调任合适官职,逐步提升女子入仕的比例。
又着手调查了陶家当年的冤情,通过老太监和几位有牵扯的老臣之口,终于得以洗清一身污名。
秦颂连着煎熬了一个月,才适应皇帝这个身份。
由于不少内阁官员对秦颂登基颇有微词,秦颂索性下令让他们一一重新参加入仕评选,合格则留,否则,另做安排。
因此,各衙门,各州府递上来的折子统统堆进了御书房,即使陆尤川处理了一部分,案前还是堆积如山。
还好黎予腿伤了,天天守在宫里,批奏折拿主意的事,他能承担不少。
但是……两人姿势渐渐不太对劲。
秦颂被抵得难受,想要挣开黎予的桎梏。“放我下来,你抱着我算怎么回事?”
“别动,微臣在帮陛下看奏折呢。”
黎予早就不正常了,还假装正经地越过她肩头,浏览案前摊开的一本奏折。
秦颂压了他一下,用气君臣之间的语气:“朕乏了,才让你看的。你这般抱着朕,跟朕自己来有何区别?”
“那陛下就勉为其难靠在微臣腿上小憩一下吧。”
“硌得慌,再说你的腿还没好,朕给你压坏了该如何?”
“已经好了,陛下何时纳臣入宫?”他停下看折子的动作,低头来噙她的唇。
秦颂下意识避开,“别闹,你现在不能乱来。”
黎予却猛然放下笔,追着含住她的唇,“腰又没事,在这里,还是去内殿?”
……
一个时辰过去,动静停下,御书房从未如此乱过。
秦颂自行穿好衣衫,黎予坐着替秦颂系腰带,“臣愿做侧君,也让陛下为难吗?”
秦颂抬起他巴巴的脸亲了一口,“你可是安国公府的小公爷,安国公府能同意你进宫做侧君吗?”
“为何不同意?有多少男子挤破脑袋想进宫争宠呢,臣能天天守在陛下身边,那就是为安国公府争荣了。更何况,臣十分赞同陛下取消爵位世袭的举措。”
他拢着她的腰迫使她站到他两腿中间,隔着衣料吻她小腹。
秦颂被他亲得发痒,双手搭上他肩膀,轻轻推开他,随后蹲下来,认真看着他。
“黎予,你是状元出身,才情修养,治世学识样样出类拔萃,你若只躺于龙榻,可就太屈才了,我要你入内阁,替我分忧,你愿意吗?”
秦颂换了称谓,黎予更加不想松开她。
他抱着她的腰,仰头去看她:“我现在也可以为你分忧的,我保证,每日只闹你一回,不要赶我出宫行吗?”
秦颂摇头,“不行。”
黎予略微撒娇,“那隔日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