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是,是,小的告退。”
知府云里雾里退下后,里面似乎有了动静,李煦不顾身份闯了进去。
可他还没进入内院,就被一青衫女子蒙着眼睛拉了出来,“殿下,你来小姐院里做什么?”
云浅的手因为在青泽磨药变得粗糙了许多,捂在李煦脸上触感更为明显。
他一把拽下云浅的手,担心道:“你没事吧?”
云浅觉得不可思议:“我能有什么事?”
“姐姐没事就好,我担心他们会误伤到你。”
李煦仰着头对她浅浅一笑,他在宫中见过太多,主子间的争端,累计无辜下属的悲剧了。
云浅如往常一般,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瞎操心,以后少来小姐院子,以免撞见些别的。”
李煦心下了然:“那我等他们走了再来。”
云浅却默默苦笑。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仅仅离开几个月,小姐完全变了个人,这几日所见所闻险些惊掉她的下巴。
就连从前循规蹈矩,唯唯诺诺的春和都变得不再大惊小怪了。
她望了一眼院内,“他们今晚都不会走,以后也是,你少来就是了。”
李煦并未很震惊,只急切道:“那我日后如何找寻姐姐?”
“找我作甚?还有,云泥有别,以后莫要再叫我姐姐了。”云浅撂下一句就想走,却被李煦抓住袖子。
“姐姐,别丢下我。”
云浅脚步顿下,转回头,看到的是他仰起头,红彤彤盯着她的眼睛。
这是要哭了吗?
云浅态度松了些,却又觉得烦闷,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她想继续把袖子拽回去,李煦反倒抓得更紧,显得十分依赖:“姐姐,你帮我补的衣衫还没给我。”
云浅握着他的手欲将他扯开:“殿下,你现在金尊玉贵,破掉的衣服就不用穿了,奴婢会帮你处理掉的。”
“可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件衣服了。”
他撒了谎,他连他娘亲的面都没见过,他娘没给他留下任何东西。
可他就是不想松开,他觉得自己又要被人踢开了,若是没了那些仅有的联系,眼前这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姐姐再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了。
想着这里他就心头钝痛,泪水瞬间氲湿了眼眶。
云浅彻底心软下来,无奈叹了口气:“小姐特许,我每日下午能去沈夫子的学塾里听学,空了便来那处寻我吧。”
第79章
春光明媚的午后, 清风舒朗,生机勃勃。
拔节生长的清秀少年,重新换上崭新的衣裳, 增加了一条红色抹额戴上, 最后一次在镜前整理了一遍仪容后,将抽屉底下的精美螺子黛放进了胸口衣襟,他才佯做随意地跨门而出。
一路走向城西私塾,他的步子又变得缓重,踯躅候在能听见木块机械碰撞声音的廊庑下,安静候着院内人出现。
高矮胖瘦, 有文有武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 总能碰见少年人假装若无其事经过的身影,大家早已见怪不怪, 只相当礼貌地对他颔首招呼一声“殿下”后, 便各自忙碌。
直到院内动静渐歇, 李煦再次提起精神,假装毫不在意地眼巴巴望着院内人出来清点库存的倩姿。
“都轻一点,这些东西送到木工师傅那里, 那边的都送到锻造室。”云浅捧着一本厚厚的账本专心盯着刚送来的货物。
五年过去,李煦觉得这位姐姐好似从未变过, 又好像变了很多。
她依旧对他冷淡敷衍, 但对于她家小姐却从曾经的依顺照顾变成了如今的鼎力相助。
她学会了读书认字, 算账记账, 并且掌握了一手娴熟的卯榫构造技术, 现已接管了她家小姐开设的农耕制造堂管理。
她比以前忙碌,却比以前开心了。
他每日能正经跟她说上话不超过十句,有时她甚至专心到都没留意到他。
“姐姐。”李煦趁她低头记账, 赶紧凑上去。
云浅头都没抬应道:“你怎么又来了?不用去寺庙祈福了?”
李煦闷闷抿唇,“祈福昨日就去过了,姐姐这么忙,以后嫁了人也这般吗?”
云浅忽地停下笔来,她还从未想过这件事,但最近倒是不少人给她提成亲之事,“说起来,小姐前日还说让我与夫子新收的弟子接触一二,若是合适可……”
“不合适。”李煦突然打断。
话音落下,他才发现自己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围人都瞧了过来。
他虚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夫子新收的儿郎我都认识,确实有几个不论样貌还是学识都不错的,但他们都不是良配,不适合你。”
他说着突然觉得胸口处螺子黛有些硌人,想拿出来,又怕被无情拒绝。
云浅盯着他紧张兮兮的脸,“你倒是说说他们怎么就不是良配了?”
“别的不说,他们的心就不干净,那王公子、张公子,还有易公子眼里全是你家小姐,还有姓窦的,姓姜的,天天围着小陶将军转,还有一个姓崔的,就是个书呆子,岂能配得上你?”
云浅忽地笑了,她家小姐和陶二小姐本身就闪闪发光,被人觊觎太自然不过了,她一点不意外。
“那他们要失望了。小陶将军一心痴迷保家卫国,去年刚剿了西南的流匪,开春又去了沿海治倭,她的眼里只有如何砍下更多犯我境内之贼的脑袋,根本留意不到那些白面书生,至于我家小姐,岂是他们能觊觎的?”
别说她已经好几次念着受不住要躲起来了,就算没有那三位郎君,她也无暇多看其他人。
区区五年,她家小姐令镇北军在开封城外开辟了大量的良田土地,耕耘播种兴隆鼎盛。
又高价买回了二伯老爷带回来的稀奇物种,成片成片的高产粮食,让大虞百姓和镇北军队再也没人饿肚子。
不仅如此,她还用秦氏提供的银钱,开设研制各种农耕、纺织、腌制等各种各样的实用技艺,并将此推向除京城以外的全国各地。
推行期间,还有意打通各地的商贸往来,经济、农耕齐头并进,她的名字也越来越响亮。
大家已经渐渐忘记安守在开封的是拥有皇室血脉的前太子李煦,众人讨论的话题只有以女帝身份登基的隆安帝和造福开封甚至整个大虞的神女秦颂。
“话说,隆安帝从早年频频遣人与太子主事少詹事交涉,到后来渐渐平息了猜忌,双方相安无事,修生养息,到如今,京城依旧有一帮老臣顶着,还有都察院广派御史牢牢辖制各州府衙行令,危如累卵的隆安朝堂居然奇迹般撑到了今日。”
举国上下的说书先生最爱讲的就是大虞朝割裂的朝堂统治,惊堂木一拍,耳熟能详的桥段继续讲来。
“但这开封更属不一般,早年镇北军大军压境,先太子完全可号令群雄一举入京,但他却按兵不动,听信秦娘娘的神谕,在开封一待就是五年。”
“守在开封是为何意?要说分割而治吧,秦娘娘从未在开封有过任何另起政权的举措,这里不设朝堂,也没有另行皇权,只有秦娘娘播种的番薯、玉米、红辣椒等人间美味,还有秦娘娘研制推广的水车牛车,以及闻所未闻的嫁接培育,果真如秦首辅所言,其女当真神女。”
“要说这女子当家做主原本的确天方夜谭,可如今却让我等开了眼,镇北军主帅其妹——小陶将军,率领十万镇北军打出了惊人的功勋,西扫匪寇作乱,东剿倭寇来袭,谁说女儿不如郎?”
“不仅如此,女子能武更能文,江南之地出了一位女子教书先生,人称书绫先生,小小身板柔柔弱弱,却有一身坚毅不屈的文人风骨,她举办的宴清学堂,只为社稷,不分男女,不涉党争,仅仅三年已有无数学子成为秦娘娘的左膀右臂……”
说书先生每说一段,陶卿仰就会打赏一两,直到秦颂听不下去了,他才起身随秦颂一同出门。
“你不开心?”
“是动容。”秦颂放下帽前纱幔,遮住面容,尽量避开与人群接触,大步回住处,“我想起还有一件急事要办。”
“又要去京城见陆尤川?”陶卿仰突然停下步子,语气不悦拽住她的手。
秦颂被他扯得脚步一滑,险些栽倒在他怀里。
只怪她每次想躲他,都是找理由偷跑去京城。
难怪他会误会。
“陶将军,你昨晚也是捏着这只手动的,你看,现在还有印子。”秦颂故意转动手腕,露出腕间的指痕,“你晚上凶就算了,白天还这么凶,是想如何?再说了,谁说我要去京城找他了?”
是他从京城来找她了。
秦颂努力了五年还是没能调和陶卿仰与陆尤川之间的关系,也是很失败了。
还好黎予很乖,甘心做外室,很少让她为难。
“对不起,我以后会轻一点。”陶卿仰抬高她的手腕,亲昵地吻了一下,“那你眼下要去做何?”
“见黎予。”秦颂故意弯起笑眼。
陶卿仰脸色难看,“你不是前天才找过他?!”
“哎呀,都是任务,任务,你才是我最宠的那一个。”
毕竟有军权,她肯定得重视。
秦颂渣得心安理得,笑吟吟捧着他的脸,讨好般地笑,“不过,眼下这件事很需要你呢,我的陶大将军。”
陶卿仰还不开心她刚刚说的话,只微微挑眉,听她道来。
“赫依图派人送了一批战马入境,还请陶将军以等价的粮食和布匹相送。”
秦颂当初与赫依图约定友好合作就包含了互通有无,待她入主京城后,还会互通两国贸易,甚至提供葡萄干制作、土豆种植等技术交换,避免北蛮再因吃不饱屡犯我朝。
“简单,我遣郭副将带人前去交接即可。”
陶卿仰稳稳抓住她的手,丝毫没打算离开她半步。
秦颂也是心力交瘁,这陶卿仰长了一张最阴柔的脸,却是最凶猛的一个,偏偏十分粘人,占有欲极强。
秦颂放松地靠进他怀里:“不行,如今民众对太子党十分信任,眼下还不可被人发现我们与尚未缔结盟约的北蛮合作,陶将军你是少数知道内情之人,我只能信得过你。你且以押送粮草回营,巡防北境为由走一趟,方可掩人耳目。”
陶卿仰回搂着秦颂,语气认真:“可这一趟来回至少半个月,稍有耽误,还会更久,我若离去,京城恐有异动,到时如何应对?”
就是要她有异动,她要是按兵不动才教人失望呢。
秦颂赏赐了陶卿仰一口,“你在能如何?举兵对阵?我说了,我要兵不血刃登极龙位,如今民众修生养息、安居乐业,何必要动刀动枪?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秦颂三言两语安抚后,陶卿仰当日便领兵回了北境,也是这五年来首次离开秦颂身边。
陶卿仰走时牵肠挂肚,秦颂站在城外长亭遥遥相送。
但陶卿仰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秦颂还候在长亭边,苦苦等待。
若是陶卿仰知道她一直没走,恐怕会激动到立马调转马头。
若是他真的回来了,恐怕会暴跳如雷,毕竟她站在这里送走他,等的却是另一人。
“春和,快,帮我把这支发簪插上。”
秦颂从袖袋里摸出那支精致的桂花发簪,递给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