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秦颂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面具,二话不说就往他脸上凑,“戴上。”
陆尤川不自觉往后缩着脑袋,抗拒之意溢于言表,“哪里来的?”
狗头面具很……特别。
秦颂一笑,往他脸上戴的动作没停,“刚刚在医馆一小妹妹不要的,别嫌弃了,黎予认识你,你总不能一直戴着黑巾吧?太怪异了,跟陶卿仰一样,戴面具就不奇怪了。”
陆尤川仿佛被什么刺了几下,黎予,陶卿仰,真讨厌的名字!
他握住她手腕,“秦大人也认识我,为何方才见秦大人时 ,你不给我戴?”
秦颂被她问住了,方才她一心关心她爹,完全没想起他的事,现在也是因为他咳了一声,她才想起身后之人。
但现在来不及解释了,她强硬给他戴上,“回头给你解释。”
冷肃倨傲的陆大人,带上狗头面具,秦颂越看越喜感,忍不住发笑。
陆尤川也觉得别捏,但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只能从面具的缝隙中看到秦颂的笑眼,很快又不那么排斥这张“别致”的面具了。
“秦姑娘,你没事吧?”黎予终于来到了她跟前,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
他单薄耳廓有些冻伤,带着微微的乌红,眉尾处被擦伤,溢出的鲜血干涸后,变成了一块血痂,但对比眼前等待救治的伤患,倒也算不得什么。
“我没事。”秦颂笑着应了一声,正打算询问他们运粮一路的事。
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目光又移到了秦颂身后的“狗头人”身上,眼神不悦,“这位是?”
秦颂睁眼说瞎话,“薛太守替我安排的暗卫,很好用。”
特别是榻上。
她这脑子被颜色污染严重,什么时候都能飘到那点事上面去,想着又展开了笑眼。
黎予却因她的笑意更加低落,故意挤到两人之间,“既然是暗卫,合该藏到暗处,明晃晃跟在主子身后,那就是逾矩,当大刑伺候。”
……编错了,侍卫也分很多种,贴身侍卫好像更合理!
秦颂默默苦恼如何解释,陆尤川先开了口。
他故意提刀抱臂,冷嗤一声,“护卫主子自当如影随形,无礼靠近主子者,可抽刀斩之。”
黎予闻声怔了怔,好似发现了什么。
秦颂记得方才夫子所言,不可暴露陆尤川行迹,她赶紧岔开话题,“对了,我去过医馆,但没发现降月,不知她如何了。”
秦颂确实记挂着降月的,本打算看望夫子就去看她的,结果先看到了她爹的身影,便把这事耽搁了。
黎予不再关注陆尤川,回头看向秦颂:“她已苏醒,沉星带她回衙门了。”
“那太好了,我们也先回吧。”秦颂眼睛亮起来,说完就转身往回走,身后二人也提步跟上。
回了衙门,陆尤川亦步亦趋,黎予也黏在身后,仿佛她养的两条粘人宠物。
抵达西厢住处,她故意停下步子,反观身后两人。
按往常,黎予靠近她闺房门口时,看似清风朗月,但踌躇不安的小反应骗不了她的眼睛。
可今日不同,他时时防备着陆尤川,大门跟到了她住处门口,
秦颂跨进屋内,故意问:“进来吗?”
她是不介意的,就看他们敢不敢了。
黎予好似这才发现身处何处,睫毛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克制住局促,故意看向陆尤川,似乎在请他识相。
陆尤川戴着个狗头面具,明明很喜感,但他动作身姿却是一副冷淡倨傲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割裂。
他一眼没瞧黎予,静静侧身背对屋内,当真如侍卫一般,护在主子门口。
黎予开始烦躁,恨不得他来当这个侍卫,至少可以正大光明、如影随形跟在秦颂身边,那怕让他蹲在她屋外睡一宿也没关系。
他正懊恼,沉星的声音传了出来,“公子,小姐,您们终于回来了。”
黎予突然就不烦了,因为他也有了理由留在这里。
他的两个丫头住在秦颂外间,降月病的也正是时候,他便有机会出入秦颂领地了。
“降月好些了吗?”黎予压制住胸中的兴奋,不冷不热地问。
沉星面露感动,心道公子真是好人,不仅提出让她们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出行外差,还会关心她们的死活。
沉星激动道:“劳烦公子挂心,平稳多了,不过没什么精神。”
“要进来看看吗?”秦颂抬手扶住门框,一半逗弄,一半实意邀他进来。
黎予守得云开见月明,佯做客套:“冒犯了。”
看似平静的护卫就不一样了。
一路不动声色、自认略胜一筹的陆尤川紧握刀柄,森冷侧目,若他真是护卫,若真有外男靠近主子一律当斩的准则,对方可能已经血溅当场了。
当然,其实他更该死。
可惜面具遮挡,他的威慑不足为惧,黎予迎着他的目光,镇定跨进屋内。
寒寂的穿堂风抚过,陆尤川心下越发不是滋味儿,手指不自觉推开刀柄。
他的目光扫向门内,一张秀丽的小脸扶着门框探出身来,借着黎予主仆走向屋内的间隙,她笑吟吟推开他脸上的面具,在他侧脸亲了一口。
如春风化寒冰,陆尤川手指松开,抵出几寸的刀刃猝然落回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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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秦道济伤口比较深, 待他处理好后,薛词已经调集一应官员商讨眼下局势。
客栈地方不够,衙门大堂被征用做了安置伤患的地方, 一切办公商讨事宜, 全部挪到了后衙。
秦颂扶着秦道济进入后衙,一众人等立马起身恭迎,薛词让出了主位。
“各位继续。”秦道济坐下,没有遣退秦颂。
众人觑了秦颂一眼,神色各异,但也没人敢多置一词, 议事的声音再次响起。
“辛苦各位大人, 带回的粮草足够支撑城内百姓渡过年关,我薛词郑重谢过各位位云州百姓做出的牺牲。”
薛词说着欲起身致敬, 秦道济大手一抬, “好了, 不说虚的,道正事。”
薛词复又坐下,继续汇报现下情况, “城内恶疾来势汹汹,病患越来越多, 且始终找不到关键症结, 医者药材缺口较大, 不过战事情况尚算稳定, 昨夜鏖战一宿, 西边的敌军已不成气候,但北面与澹州的对抗,仍需时日, 陶将军已连续作战五日,城防军也倒下大半,我等能做的只有粮草供应,静候凯旋。”
秦颂替秦道济续了一杯茶,安静听着各位的声音,本想侍立秦道济身后悄然旁听,那边黎予让出半边长条凳,悄然向她递眼色。
秦颂向来不为难自己,有地方坐,她当然不愿意站着,心安理得坐了过去。
部分在场人略略瞧了一眼,倒也没做出多余反应。
只有坐在隔间,观察厅中动静的陆尤川对这一幕尤为记恨,恨手里的刀不能架在那小子的脖子上。
而黎予正兴奋于正大光明与秦颂坐在一起,根本没留意到暗处的那双眼睛。
秦道济皱眉听完薛词所言,喝了一口热茶:“那薛大人认为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什么?”
薛词合上手里的牍文,接话:“退敌,治疫。”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各位大人运回的粮食解了城中缺粮的燃眉之急,不过也最多撑到初春,粮食迟早用磬,最好的办法就是攻下澹州,取回本属于我们的地盘,以敌军的粮食补充,所以当下任务主要是两件,退敌攻城,振民治疫。”
薛词说了大家都看到的问题,但他作为当地父母官,并没有说出比在场官员看到的更多的情形。
众人都瞧着他,等他下文,他却礼貌笑着,似乎并无更多要补充,只等大家探讨。
秦道济威严上坐,看得出情绪不好,但他没有直接开口指摘,又将目光落到堂中其他人身上,“各位如何看?”
众人面面相觑,似有话说,却没人率先开口。
沉默霎时,官阶并不高的黎予打破沉寂:“薛大人所言合理,但下官尚有补充。”
众人目光望过来,他从容道来。
“此去筹粮,我等接连周转了邻近三座城池,各地衙门所余粮食均很有限,大多为户部拨银购买而来,南边三城地处中原,粮食理应充足,口风虚实有待考证。
以云州眼下的情况,除了筹粮,药材也是眼下急需之物,依然需要从周边城池周转,若继续拨银,户部恐怕难以支撑。”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沉默,反倒因为黎予发言,坐他旁边的秦颂被人借机打量。
黎予放在膝上的手如他的表情一般,越来越僵。暗处那道目光也越来越有存在感。
好在稳坐上位的秦道济这时假意咳了几声,众人当即将目光收回去。
户部几人顺着黎予所言,接连道出户部余银情况,大抵都是哭穷。
秦道济轻置茶盏,发出一声脆响,“若薛太守无甚补充,今日就到这儿吧,先按薛太守说的做,北边战事我等无力插手,城中疾疫各位需全力解决。”
他语气沉肃,明显不悦。
众人不敢违逆,只能动身各司其职。
黎予被分配进了医馆,协助隔离恶疾患者。
临走时,他频频回头观望秦颂,两人却不便多说一句话。
出了大门,他招来阿钊:“时刻护在秦姑娘左右,重点盯着那名戴面具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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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中无声,秦颂上前扶秦道济回住处。
跨出后衙大门,秦道济侧目瞧见头戴犬首面具,携刀侍立一旁的暗卫,冷声命令:“你也一起。”
秦颂有一瞬惊诧,但陆尤川好似并不意外,跟在秦颂身后一起前往内堂。
抵达住处,秦颂父女进门,他暂且留在了门外。
秦道济坐在外间木桌旁,秦颂拿来薄被盖在他腿上,欲请安退下,秦道济叫住她,“颂儿说说你的看法。”
他问得很简单,但秦颂知道他问的是方才尚未聊完的云州一事。
“女儿看来,此事多有蹊跷,南面三城地处中原,盛产稻米,近两年并未出过天灾,且中原之地局势安稳,粮仓不应空虚,这背后的原因需要尽快查明。
另外西面毗邻灯阳,也是大虞的城邦,西面的敌军又是如何绕过灯阳突袭云州的,也是一大疑点。”
秦颂说出了心中的疑惑,秦道济眉头虽然紧锁,但眼里多了一丝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