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秋高轩见到大嫂,多少有些尴尬。
彭雪云倒是很热情,可两人之间的尴尬谁都能感觉到。
彭雪云大概也是因为配型的事,才不得不热情。
秋高轩站在人群后,很少说话。
基本上都是童梅和彭雪云在说话。
等几人走进病房,秋高轩迫不及待地看向病床。
病床上躺着他完全陌生的女人。
好像……从未见过的女人。
秋高轩一时恍惚。
这是梦雨?
是总喜欢缠着他一起去河里抓鱼的小女孩?
秋高轩如鲠在喉,不知说什么好。
秋梦雨大声喘着气,和他们打招呼。
二人目光对视,秋高轩不自在地笑笑,他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这场见面让秋高轩措手不及。
他从未想过重逢会是这种场面。
秋高轩一连几日都是恍惚的。
秋楚要去做骨髓移植,每天都很慌,他怕疼。
秋楚偷偷和秋媛讨论,“我必须得去吗?把骨髓抽出来,想想就害怕。”
“你真怂,”秋媛说,“你没看姐姐都快不行了?如果是我配上就好了,我才不害怕。”
“我、我才不是怂!”秋楚硬着头皮说道,“我……主要是担心姐姐!”
童梅无奈道:“害怕是正常的,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就算我们是你的父母,也不能逼着你去。”
秋楚看向父亲。
秋高轩一言不发。
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但秋楚知道,这是去的意思。
秋楚叹气,“我没不想去,我也想救姐姐,我……我也没害怕!这么点儿小事,我怎么会害怕!我……你们都陪我去呗?”
秋媛:“还说不是胆小鬼!”
话虽然这样说,但真到采集那日,一家人还是全都来到医院。
这会儿秋媛反倒紧张起来,拉着医生问采集的步骤,听到要麻醉后又紧张了,“麻醉靠谱吗?醉了还能醒过来不?会出问题吗?”
医生哭笑不得,“你放心吧,我们的麻醉医生可不是草台班子出来的,人家是在国外留学回来的,正经学麻醉的,全国数一数二。”
秋媛不太懂麻醉医生的珍贵,但听说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放心不少。
现在有钱有才的人才能去国外留学。
秋媛又回来给秋楚打气,“桃酥我分你一半,不,四分之三,你多补补。妈,你不能多买点儿吗?糖……糖你就不要吃了吧,一个大男人,是不是可以补血啊?我给你煮红枣水。”
秋楚嫌弃地赶走她,“我一点儿事都没有!”
童梅心里也很不安。
据她了解,这项技术还不成熟,普通医院都做不了,只有首都的几个大医院能做。
她担心会出问题。
秋楚说:“我是不理解爸为什么不和大伯家来往,不过你不是说了吗,大伯一家都是好人,听说姐姐特别厉害,以前是高级工,要是能救活就太好了……这个月能多给我点儿零花钱不?”
秋媛很感动,她感动地捶了秋楚一拳,“不准背着我多要零花钱。”
秋楚:“我明明是当着你的面要的!再打我就揍你!!”
吵闹中,秋高轩退出病房。
曾几何时,他在家里也是这样和大哥胡闹的。
现在永远都不可能了。
秋高轩经过秋梦雨的病房,看到气色好转的侄女。
虽然气色好转,可她的容貌仍然触目惊心。
秋高轩第一次去见秋梦雨时,根本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秋高轩独自一人离开医院。
阳光刺眼,透过枝干缝隙落在水泥地面上,斑驳的光影似乎在跳动,阳光总能带来新的希望。
秋高轩打电话叫来出租车,去了火车站。
他买好回老家的车票,到家后直接去公共墓园。
普通人住不上的墓园,他大哥能住得上,他大哥是了不起的作家。
很多人说他写的散文虽然朴素,却异常的美,可以流传百年。
他走了,却还活着。
他去世后,所属单位为他分配了墓地。
墓地是分配的,不需要花太多钱,只需要缴纳一定的管理费和墓碑成本费。
秋高轩先去墓地的管理处询问情况,然后留下一笔钱,当作未来几年的管理费。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墓碑。
墓地的管理员看着他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走,感慨道:“腿脚不便还来看望,现在有情有义的人可不多了。”
秋高轩走得有些累,他终于在墓碑上看到大哥的脸和他的名字。
父秋高林。
来到墓地,看到不同墓碑上不同人的名字,秋高轩的心总会格外平静。
他会发现,原来很多人都不是寿终正寝,他已经足够幸运。
秋高轩开始打扫墓地,思绪渐渐回退。
年轻的他极为任性。
他自小成绩优异,还未上学便能背诵千首诗词,这些朗朗上口的古诗在他看来并不难背,只要读上几遍,便能进入诗中之境,无需背诵。
他满腹经纶、才华横溢,还考上了大学。
他各个方面都很优秀,然而就是这般优秀的他,工作后却处处碰壁。
他和秋高林都选择了写作。
秋高林的稿子很受编辑们的喜欢,他的文章发表在很多地方,逐渐有了名气。
秋高轩的稿子却被一遍又一遍退回。
秋高林很想帮弟弟的忙,总是带着他参加各种饭局。
可秋高轩分明能感觉到,他们对他不感兴趣,他们只想和秋高林多说几句话。
秋高林还会帮秋高轩递稿件,又接二连三被退回。
秋高林甚至“捆绑售卖”,效果也不好。
靠写作,秋高轩没办法养活自己,秋高林就出钱接济他。
知道他一个月下来分到的粮票肉票都不多,便时常叫他去家里。
后来他混到了单位,有了交往的女友,秋高林也没改掉这些习惯。
这些习惯让秋高轩觉得屈辱。
他不想靠哥哥活着,也不想走到哪里都被别人称为“秋高林的弟弟”。
他向秋高林提出抗议。
秋高林却责备他不懂事,还说只是想帮助他。
秋高轩也曾提过多次,不要再向出版社推荐他,他不想再听到委婉地拒绝,可秋高林却认为,他们是兄弟,他又是哥哥,必须照顾秋高轩。
矛盾积攒,一直到秋高轩想去首都发展时爆发。
秋高轩受够了不被重视的感觉。
他想换个城市,想闯出属于他的事业。
秋高林反对。
反对的理由很充分。
他在老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办?秋高林想帮他一把都使不出力气。
秋高轩这才明白,在秋高林心里,他根本就是个孩子,连自己都无法养活的孩子。
他开始拒绝和秋高林来往。
秋高林很担心,去他家找他好几次,都被秋高林冷漠地赶走。
直到某一日,秋高林终于去开了介绍信,远走高飞。
正如秋高林所说,外面的世界和秋高轩想象得不一样,没有人脉、没有亲人,他走的每一步都很艰难。
他甚至不敢把这份艰难告诉家人,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就怕他们问他过得怎么样。
他还给童梅写信,让她去再找个对象,他觉得自己八成是没法和她过一辈子了,他没这个能力。
直到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去做记者是很偶然的事。
他不怕吃苦不怕累,写文章的风格刚好适合新闻稿,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日子慢慢好了起来,终于能把童梅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