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大队长还没几年,但因为为人公正不偏不倚,在大队部很受爱戴,所以去大队部路上遇到的人都会停下来和他打招呼。每当这时候,谢宝山总是会和和气气地答应,偶尔还跟人寒暄两句。
一路走一路挺,正常几分钟的路谢宝山走了十分钟出头,到办公室刚坐下,一名小干事过来,跟他说书记找他。
兴丰大队现任书记姓赵,是前头那位被谢宝山搞下来后,从上面调下来的。赵书记今年五十四,因为年龄大自觉升官无望,所以于事业上没有什么企图。再加上谢宝山强势,调任兴丰大队一直处于退居二线的状态。
所以听说赵书记找他,谢宝山心里纳闷了一下,但他没有多想,反正什么事见面也就知道了。
谢宝山嗯了声,拿了个本子和一支笔去隔壁赵书记办公室。
他过去的时候赵书记正端着杯子在喝茶,放下杯子时一片茶叶黏在他嘴唇上,他呸呸两声,茶叶没掉,只好用手取下来,然后看向谢宝山:“谢同志来了?”
“赵书记。”谢宝山打了声招呼,走到正对门的木头沙发上坐下。
赵书记嗯了声,从办公桌后起来,手里捏着个信封走到谢宝山面前,将信封递给他说:“你看看。”坐在单独的沙发椅上。
“这是……”谢宝山接过信封疑惑问。
“你先看,看完了咱们再谈这个问题。”赵书记说道。
他这么说,谢宝山只好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件开始看,只是看了没一会,他脸色就皱了起来:“这封信谁写的?”
“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我今早来办公室就看到了,信封没有姓名,也没有落款。”意思就是,这是一
封匿名举报信。
赵书记坐在沙发椅上,双手交合放在肚子上方,望着谢宝山语重心长说道:“谢宝山同志,这封举报信上反应的问题,很严重啊!”
谢宝山一目十行看完举报信的内容,听到赵书记的话,神色严肃问:“这件事,我们是不是得把当事人叫过来,核实过真假,再来定性这件事?”
赵书记闻言笑了笑:“谢宝山同志,我知道,林同志是谢团长的对象,所以你会自然而然地偏袒她。但这件事信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林同志刚落户到咱们知青队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连粮食都是谢巍同志帮她去林家咀大队要回来的。”
“距离她来到咱们兴丰大队才多久?她买齐了生活用品不说,还做了新衣服。举报信里说,她做这一件衣服就花了最少十块钱,再加上置办齐生活用品,少说得有二十了吧?而且其中饭盒、桶、盆等好些物品都是要票才能买到。”
“她买这些东西,钱从哪里来,票又是从哪里来?”赵书记眯起眼睛,意味深长说道,“很让人深思啊!”
外人看他事事不操心,只当他是年纪大了没的拼劲,想混到年纪退休。可他们哪里知道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年纪大,他也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可他不能啊!
当初谢宝山不肯放过知青的事,在外人看来是因为他为人正直,见不得藏污纳垢。但在赵书记看来,是因为他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一告到底只是为了把前书记拉下马自己上位。可他谢宝山千算万算,没料到公社没有选择提拔他,而是空降了位书记。
到嘴边的肉被别人吃了,谢宝山哪里能甘心,所以赵书记一来,他就觉得自己被架空了。
在兴丰大队,人人只认大队长谢宝山,而不知道大队书记是谁。
他能甘心吗?
当然不能,这几年来,他夜夜辗转难眠,做梦都想把谢宝山摁下去。
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看着面前的男人神色微沉,赵书记呵了声说:“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仅凭一封举报信,我们的确不能给这件事定性。所以我安排人去叫了林同志,待会她过来,我们好好问问她,看这些钱她到底是偷是抢,还是投机倒把,挖社
会主义墙角得来的。”
说到这里,赵书记顿住,意味深长说道:“谢大队长,你可别徇私啊。”
谢宝山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头,表情却是一派平静,语气淡淡:“当然。”
话音刚落,赵书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刚才去叫谢宝山的年轻干事推门进来说道:“赵书记、大队长,林同志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37章 、结果
林青青落户到兴丰大队后一直在大队部做事,大队干部班子有哪些人,她已经很清楚。但大队书记她不太熟悉,只知道是个白胖的老头,看着很和气,但她至今没跟人说过两句话。
所以听说大队书记找她,林青青有点惊讶,但更让她惊讶的事,她过去的时候谢宝山也在书记办公室里,两人之间的气氛还不太好。
“赵书记您找我?”林青青走进来问。
赵书记语气和煦:“有点事想问问你。”
“有什么事您尽管说。”林青青说道,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平时总会打照面,所以面对赵书记她心里并不紧张。
赵书记闻言不说话,只是看向谢宝山。
谢宝山将手里的举报信伸出去,沉声说道:“你看看。”
看着他手里的信,林青青心里有些疑惑,原身没有亲属,谁会给她写信?而且,什么样的信能惊动大队的一把手和二把手,让他们特意把她叫过来?
林青青心里隐隐约约有个念头,伸手接过谢宝山递来的信,打开看了起来。才看了两三行,她脸色就变了,从信件中抬头,一脸气愤地说:“这是诬赖!”
“是事实还是诬赖,我们待会再讨论,你先把信看完。”赵书记和和气气说道。
谢宝山点头,林青青只得继续看信。
这封信并不短,林青青估摸有一千多字,前五百字介绍她刚来兴丰大队一无所有,短短时间内置办起许多东西,到最近新做了一件衣服。后一千字分析她的钱票来源不正当,怀疑她是干了投机倒把,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事,写得极其煽动人心,如果林青青不是当事人,指不定也要被洗脑了。
看完后,林青青将信件放到茶几上,说道:“这是诬赖,是构陷!”
赵书记抬眼看谢宝山,他神色平静没有反应,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露出惊讶的表情:“难道信上说的不是事实?你没有置办许多东西,没有做新衣服?”
这问题很刁钻,就好像她承认买东西做新衣,就等于承认投机倒把一样。
“我是买了不少东西,也做了新衣服,但钱是我用粮食换来的,”说到这里林青青顿了顿,问道,“这好像不违反规定
吧?”
投机倒把指的是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囤积货物扰乱市场的行为。但这时候物资紧缺,城里人还好,单位福利好每月都会发许多票。农村情况就没有那么乐观了,除了粮油布票外,农民手里几乎没有其他票。
可他们也有需要烟酒点心工业品的时候啊,有钱没票怎么办?换!没钱没票怎么办?更要想法子换。
有了第一个拿出粮食换钱换票的,就有第二个拿出自家做的手工艺品出来换的,紧接着有第三家,第四家……甚至还有了集市。
这些人只是偶尔将家里多余的东西挑出来卖钱,或者换需要的生活用品,规模小且没有触碰底线,所以上面就算知道也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了。
赵书记心里冷笑一声,表情却依然温和,语气中带着疑惑:“你又是买东西,又是做新衣服,少说得有二三十块了吧?多少斤粮食能换这么多钱?”
“林同志,你别是去过黑市吧?”
单纯拿粮食换钱或者生活必需品不算违反规定,可黑市交易就属于投机倒把了。
赵书记心里想着,望着林青青的眼神满是怜悯:“林同志,我知道你刚落户到我们大队,生活困难,但你有问题可以告诉领导啊,组织肯定会给你解决问题嘛!但你遇到问题闷在心里,走上歪路就很不对了。”
林青青听着觉得好笑,面上却装得十分无辜:“赵书记,您说的那什么黑市,到底是啥?难道是晚上去的集市?咱们附近几个大队有吗?我咋没听说过啊!”
她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装作局促模样说:“我以前只知道下地干活,我娘……赵春花同志连供销社都不让我去,所以好多事我不大清楚,您别介意。”
看她装傻,赵书记脸上的表情渐渐冷淡下来,语气微凉:“林同志,你这人不实诚啊!”
“林同志怎么不实诚了?”一直沉默的谢宝山终于开口,“她一个小姑娘,以往只知道埋头干活,连大队都没出过几次,不知道什么是黑市很正常嘛。说起来,我也不太了解黑市是干什么的,倒是赵书记张口闭口,对黑市似乎很熟悉?”
“谢同志,说话请慎重!”赵书记脸色彻底冷下来,面对林青青也不像
刚才那么和煦,问道,“你既然不知道黑市,那你跟谁换的粮食?又换了多少钱?”
……
林青青被叫走的时候杨主任就在办公室里,听说是赵书记找她,杨主任心里很疑惑赵书记有什么事,但毕竟是领导,就让林青青去了。
只是林青青这一去快半个小时,杨主任心里难免担忧起来。她想了想走出办公室,在大队部走廊上来回转悠着,想听出点动静,可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太小,听不大分明只能放弃,改为偷偷摸摸往里看。
赵书记办公室的门关着,但窗上糊着的窗户纸破了个小洞,不大,凑近了也能看到里面。杨主任偷瞄两眼,看到里面除了赵书记和林青青,谢宝山也在,心里就更奇怪了。
虽然她觉得林青青办事牢靠,很信重她,但她现在只是挂在妇联名下跑腿,连小干事都不是,有什么大事是需要和她商量的?
杨主任觉得不大对,正好谢宝山办公室一名干事出来,忙把人叫到一边跟他打听什么情况。只是对方也闹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苦着脸说:“杨姐我真不知道咋回事,只知道大队长早上刚来大队部就被赵书记喊走了,没多久林同志也被交进去了。”
看杨主任神色严峻,小干事问:“不会真出事了吧?”
“当然不会。”杨主任果断摇头,谢宝山扎根兴丰大队这么多年,怎么会那么轻易出事?想到事情牵扯到林青青,杨主任沉吟片刻说,“你去趟林家,找下谢巍。”
……
办公室里林青青沉默着。
见她不肯说和谁换的粮食,赵书记心里更加笃定有猫腻,想到林青青和谢家千丝万缕的关系,心里振奋不已,表情却又缓和不少,语重心长说:“林同志,我知道你害怕,不想说也不敢说,可你真觉得不说就没事了?”
“不!有举报信在,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查到底。你现在的交代了,组织还能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对你从轻发落。可你要是不交代,态度恶劣,可就不光是坐牢,往严重了说,是要挨木仓……”
“外面有人。”
赵书记的话被打断,心里有些不快,但谢宝山已经起身过去开门,只好止住后面的话问:“谁啊?”
谢宝山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谢巍,面带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谢巍是一路跑过来的,虽然距离不远,但因为跑得太快,停住脚步时气息微重。他稍稍平复呼吸,目光略过谢宝山肩膀,看向办公室里面,语气平静:“我有事找你。”
赵书记看到谢巍出现在门口,心里就咯噔了一声,感觉不太好。可他都听见了谢巍的声音,不得不开口打招呼:“谢团长来了?”
谢巍侧身从谢宝山身旁走进办公室,说道:“我找大队长有点事。”他像是才看见林青青,问,“青青怎么在这里?”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点问题,需要找林同志了解一下。”赵书记说完停顿片刻,希望谢巍能自觉离开,但他没有反应,只好挤出笑容说,“你既然是来找宝山同志,那这样……谢同志你跟他一起出去吧,剩下的情况我来问林同志就好。”
但谢巍并不买账,说道:“我找大队长是想聊妇女安置点的问题,这件事正好是林同志负责,所以需要她到场。不知道赵书记想找她了解什么事,如果不着急能不能往后拖一拖,等我们谈完再说。”
赵书记脸上笑容淡了下来:“这恐怕不太合适。”
在赵书记看来,谢家两兄弟没一个好招惹的,他现在放走林青青,想再追究这件事就难了。
既然如此,他心一横说道:“是这样的,今早我收到一封举报信,说林同志落户到兴丰大队后,身上出现不明渠道钱财,怀疑她是干了投机倒把的事。当然,我是非常信任林同志的,但既然有人举报,这件事总要按章程了解清楚不是?所以我就叫来宝山同志,由他监督,叫来林同志了解情况。”
说到这里,赵书记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林青青,重重地叹了口气:“了解的结果,很不乐观啊。”
赵书记说话的时候,谢巍踱步到沙发旁边坐下,听到这里问:“哪里不乐观?”
“林同志又是买生活用品,又是做新衣服,短短半个月花了至少二三十块,她说她是拿粮食跟人换了钱和票,可问她跟什么人换了多少斤粮食,得了多少钱,她却不肯说,你说奇不奇怪?”赵书记边说边观察着谢巍的表情。
他调到兴丰大队多久,便被谢宝山压制了多久,恨屋及乌,时间长了他对谢家人也生了怨恨。想到林青青是谢巍的对象,赵书记说这些话时心里便有些快意,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慌张担心。
但是没有。
谢巍不但脸色丝毫未变,还挑了下眉,说:“原来赵书记找青青是为了这件事。”
看他的表情,赵书记心里不祥的预感更深,他拧着眉问:“听你这语气,你好像知道内情?”
“钱和票是我给她的,我当然知道内情。”
林青青猛地抬头,看向谢巍的眼神里满是震惊。同样震惊的赵书记看到她的表情,冷哼一声说:“谢团长,我知道你和林同志在处对象,但你是一名军人,可不能因为私情徇私枉法,放过那些思想不端,投机倒把的人!”
“所以赵书记就可以仅凭一封举报信,就认定她干了投机倒把的事?”谢巍冷声说,“如果举报信能作为证据,人人都写举报信到大队部、公社,甚至县里去,是不是能想抓谁就抓谁?”
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更别说这横的身份还特殊,赵书记觉得事情棘手起来。他心里不甘心,半响冷着脸问:“那照你说,以后拿到举报信,看都不用看,管都不用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