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都知道,以大长公主的心高气盛,她不会就此苟活太久。
只是看那一日什么时候到来罢了。
过了两日,下午的时候,镇南王府后院深处的一处院子中响起了诵经的声音。
诵经之声低沉缓慢,从一方之地缓缓流淌向外,带来一股寂静之意的同时,也惊动了某些人。
钟璃听完徐嬷嬷的汇报,眼底闪过了一丝暗芒。
“相国大师在诵经?”
徐嬷嬷面色沉沉的点头。
她说:“相国大师自来府中,一直都很安静,每日也只要些清茶素食,从未折腾出过任何动静,今日诵经还是头一遭,实不寻常。”
钟璃顿了顿,意味不明的起身。
“既然如此,咱们就前去看看吧。”
相国大师被她请来府中半年,她还没正经见过此人呢。
此时见见,倒也正好。
钟璃在相国大师住着的院子门前站定,听着里边传出的声音,闭上眼睛说:“这是哪部经书?”
对佛法经书略有研究的徐嬷嬷迟疑了一下,侧耳听了片刻才说:“地藏圣经,是…”
察觉到徐嬷嬷的迟疑,钟璃无声笑了。
“此经何用?”
徐嬷嬷的头低更低了一些,声音几乎轻得听不清。
“度亡魂,超生之用。”
世家大族中往往戒律森严,向来避讳阴私之事。
若主人家无白事,贸然在别人家中诵读这样的经书,是大不敬之过。
相国大师自身佛法高深,深谙世俗权贵之礼,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忌讳。
钟璃心中陡生异样,正皱眉的时候,远处的空气中毫无征兆的响起了沉闷的钟声。
是丧钟。
钟璃瞳孔无声紧缩,下意识的看向了远处。
丧钟整整响了七十二下。
终然停止。
钟璃于恍惚中,看到紫纱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紫纱对着钟璃福身行礼,低声说:“王妃,大长公主府上传来消息,一刻钟前,大长公主自戕了。”
早有预料之事发生了,钟璃心中却有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恍惚感。
大长公主真的没了吗?
她看似镇定,实则心底眼里都是茫然。
感觉就像是脚跟无法着地。
甚至都听不清紫纱究竟说了什么。
耳边恍惚而过的,都是风声。
第685章
徐嬷嬷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动声色的伸手扶住钟璃,低声问紫纱。
“可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了吗?”
紫纱低下头,快速说:“今日晨起时大长公主还面色如常,并未露出任何异样,吃过中饭她要了做衣裳的物件,独自进了屋子,一直都没再传唤外边侯着的人,等外边的人借着送茶水的由头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大长公主胸口插着裁剪布料用的剪子,早已没了气息。”
自戕是早有预谋的。
一心想死的人,谁也就不了她。
钟璃闭了闭眼,口吻复杂地说:“准备车架去大长公主府,另外,传令下去,大长公主薨,按国礼准备丧仪,不得有半分怠慢。”
得令的紫衣快步去了。
钟璃深深的望了一眼眼前依旧诵经之声不绝于耳的院子,抿了抿唇,带着人转身离去。
大长公主突然薨逝,是一件让很多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儿。
昔日与大长公主交好的夫人们,大多对大长公主和祁骁失踪一事不知情,大长公主一直在府中静养,也符合之前的常态,故而并未过分在意。
此时骤然得知大长公主薨了,震惊之下连忙收拾行装,前去大长公主府上吊唁。
原本安静了几日的京城,大街小巷都挂起了白色的魂幡,丧曲长鸣,满天纸币坠落满头。
大长公主并无子嗣。
唯一的后辈,就是皇族亲眷。
若是从前,整个大褚皇族的人都是要前来奔丧吊唁的。
可如今大褚四分五裂,数得上名号的鲁王叛国自立,祁琮蜗居宿城不出,自然无暇顾及。
丧礼当天,唯一到场了的,只有祁骁和祁仲。
大长公主素来身体康健,突然薨逝,自然有人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甚至有人说,大长公主是祁骁杀的。
可到了灵堂之上,看着祁骁和祁仲一身带孝麻衣,面无表情宛若煞神一般的样子,心思不纯前来打探消息的人也吓得不敢吭声,默默的排队将手中长香点燃插好,又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大长公主生时尊贵。
死时,也体面堂皇。
整个京城中扬起了无数魂幡白纸,诵经之声哭送之音不断回响。
世人惦念的是大长公主活着时候的善举。
除了善事,其余旁的,无人可知。
按规矩,棺木在府中停灵七日,让故人前来与逝者告别。
七日停灵,钟璃始终在大长公主府上前后忙碌。
偶见着在灵堂之上跪着的祁骁,也只是无声叹气。
跟在她身边的紫荆见了,低声说:“王妃,这已经是王爷跪着的第四日了,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要不您还是去劝劝吧。”
钟璃闻言苦笑摇头,轻轻地说:“不了。”
“就让他跪着吧。”
如果跪满七日能让祁骁心中对大长公主的愧疚少上几分,那多跪几日,又有何妨?
停灵七日,祁骁整整在灵堂前跪满了七日。
不眠不休,最后近乎昏厥。
见祁骁如此,之前还对大长公主之死有异议之人,顿时没了话。
只要是人,跪了七天七夜都受不了。
祁骁也不例外。
强撑着将大长公主的棺木送进皇陵,祁骁就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他到底是撑不住了。
丧礼结束后的第三天,祁骁终于悠悠转醒,一直守在他床边的钟璃也猛地松了一口气。
这人再不醒,她就要急得上房了。
钟璃示意屋子里守着的人下去,亲自扶着祁骁坐了起来。
“感觉好些了吗?有没有什么地方难受?”
祁骁摇了摇头,太长时间没说话以至声音都有些沙哑。
“我睡了多久?”
钟璃竖起了一根手指,想了想又加了一根。
“整整两天一夜,若不是白术和刘大夫都说你无事,就你那个一睡不起的样子,我估计就要为你广招天下名医前来救命了。”
钟璃说得感慨,祁骁听完禁不住笑出了声。
他吃力的靠在钟璃的身上,懒洋洋地说:“阿璃辛苦了。”
大长公主丧仪办得隆重,几乎都是钟璃在忙前忙后。
他昏倒后,余下的事更是只能指望钟璃。
说不辛苦是假的。
钟璃幽幽叹息了一声,把祁骁昏倒后的事儿说了个大概。
大长公主死前留下了遗书,说自己罪孽深重,此生不可入皇陵。
若祁骁还认她多年的养育之恩,就把她一把火烧了,随意找个地方洒了就好。
可无论是祁骁还是钟璃,都不可能这么做。
钟璃和勉强清醒的祁仲商量了一下,决定移花接木。
葬入皇陵的,其实并不是大长公主的棺木。
只是一个衣冠墓。
而大长公主真正的尸身,被安葬在了当年南疆三皇子葬身之处。
那是一片荒野之地。
却也是大长公主心心念念了一生的去处。